血色黄浦江 8——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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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痛恨我们。这次我们是去打日本人,是抗日,老百姓当然为我们送行。”

王旭点头,小心翼翼的把鸡蛋揣在怀里,还不忘记把口袋扣上。

许珩再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左侧不远处。在那里,国民革命军五十七军一一二师的师长霍守义正在同西安市长告

别。东北军的五十一军和四十九军已经开赴上海战场,五十七军紧随其后,按照国防部和东北军代司令的命令,即刻启

程。

身后的火车已经启动,正在震颤着,车头喷出阵阵白烟。

“今天见到那么多民众欢送我们,我流了好几次泪。我打了几十年的仗,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遭到民众的唾骂,实在

是没意思,对不起国家和民众。如今我们在打日本救中国的口号下,与民众站在一起,我代表全军将士,向陕西民众发

誓,我们东北军宁作战死鬼,不当亡国奴!坚决同日本人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保卫祖国的大好河山洒尽热血!”

五十七军的军长缪澄流说到动情处,不禁哽咽,一一二师师长霍守义上前一步,面对送行的各界群众、市民代表、以及

西北军的各位军人,说:“西安事变以后,我们明白,过去打内战,对不起国家和民族,是极其耻辱的。今天我们出发

去抗战,是保土卫国。流血牺牲,是我们军人应尽的天职,中国军人绝不能辜负人民的期望,要洒尽热血、为国争光!

他举起拳头,代表全军官兵表示决心,大声道:“一定为东北军争光!为中国军人争光!”

许珩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看那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照着,照的眼前发白,

司令已经去了上海,上海则已然开打,每天传回来的消息,无一不是战况激烈甚至难解难分。不知道,司令身至战场一

线,现在是否还好。

“胜则归,败则死!”

“胜则归,败则死!”

“败则死!”

山呼海啸般的宣誓声响了起来,每个人都举起拳头,神容坚毅,站台下的乐队奏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猛然间火车鸣笛,轰然咆哮,震动沿铁轨一波波传来。

那送行的人们眼含着期待,终于退后肃立,两侧列兵同时立正敬礼。

军长师长等人缓步登上专列,在车门回头微笑致意,对了人群举手敬礼。

车门关闭,火车启动,徐徐向前驰去。

陕西省主席孙蔚如立在站台上,目送火车渐渐驶离,他仍旧以笔挺的军人身姿立正,敬着军礼,神容坚毅。

“兄弟们,抗日战场,再见!”

火车越驶越快,一路鸣笛,白色蒸汽从前方滚滚吹来。

车厢里很挤,过道上都坐满了人,士兵们带了不多的行李,往走道上一放就坐在行李上头,望出去都只见人头攒动。许

珩带了副官艰难的挤过去,从这头走到那头,宣布乘车秩序,关心准备干粮和饮水事项等等。他来回回查看了一遍觉得

没什么问题,又进去给师长军长汇报了一次,才算暂时没事了。

火车的车厢还是分等级的,军长师长们乘坐软卧包厢,而一般的军官和士兵们就只能挤在普通的车厢里面了,还有不少

士兵根本就连座位都没有,在后面的几列的闷罐车厢里席地而坐。许珩从霍师长那里出来,在军官车厢里找了一个地方

坐下,看到车厢里面人不是太多,有好些座位都还空着。

他靠了车壁,听见底下车轮和铁轨咣当咣当,想了想把王旭提了过来,叫他去隔壁车厢请个人。王旭听明白以后立即起

身去了,过了好一会,领了个西装革履的人过来。

许珩笑了笑,指指对面,“方先生,请坐吧。”

方振皓略一颔首,坐在对面,笑道:“现在要称呼许副师长了。”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却被时局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振皓侧了脸,无语眺望窗外飞驰而去的景物。车窗外刷刷掠过

高低起伏屋舍,渐渐不见屋脊,转入树丛田野,夏日的风干燥闷热,西北夏日晴朗的天空下,苍黄大地,瑟萧原野扑面

而来。

铁轨哐当,敲得方振皓一瞬间心神彷徨,一时间衍之的身影与面容交替掠过眼前……那时还是两个人一起去向潼关,他

还在火车上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古句。此时此地,现在想起来,倒真是应了景。

似乎听得许珩低咳了一声。

许珩同样侧脸,目光投向窗外,目光偶尔转回来落在对面人身上,若有所思,眉头隐隐蹙起,问道:“我不太明白,既

然司令已经交代不允许你去上海前线……为什么又执意要去呢?”他顿了顿,“我们去那里,是责任,是义务,是我们

应该做的。”

方振皓目光凝视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微微发笑。

“方先生?”许珩见他在窗前恍惚出神,忍不住出声。

方振皓回头,眼里淡淡雾气立时敛了,带上温文有礼的笑意。

他目光投向许珩,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实话说起来,那里也有我的责任和义务,不是吗?”

语声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半点征询的意思,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件事情而已。

许珩沉默。

望了身侧沉默的他,方振皓神容坦然,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

“要打仗,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死去,那里不仅需要士兵,更需要医生。”

许珩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却仍旧是缄默。

车厢的彼端,士兵们的吵吵嚷嚷都仿佛都隔得很远,而车下铁轨的咣当咣当,模模糊糊的传进耳朵,听不真切。

“你不担心司令会愤怒?”许珩眼神一闪,打破缄默,“司令完全是为了你着想,你要明白,我跟着他十年都多了,除

了少帅,我没见过有人让他这么上心,以至于关心的事无巨细。他是真的对你好。”

“我明白。”方振皓颔首,喉间却有一丝涩然。

“你的意思我明白。”方振皓怅然一笑,侧头看列车外,“我知道他的苦心,知道他是为我好,知道他是怎样的煞费苦

心为我着想。”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语,嘴角慢慢的浮起一丝笑,“他去前线浴血卫国,誓与家国共存亡。峰烟乱世

里,我也不能只躲在后方。”

“抗日是军人的责任,如你们身为军人保家卫国的责任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义务,就算结果已经不在人

力所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但最起码还是要尽自己的努力。”方振皓目光清明,语声轻微而明晰,“我坚持我作为医生

的职责,跟随红十字队,将坚持四处奔波救治伤患。”

许珩整个人怔住,似未能反应过来,随后,将目光投向窗外。

两人相对沉默,只有风呼呼掠过车窗的声音。

过了良久,方振皓低头一笑,问道:“他呢,现在怎么样。”

许珩静默了一会,抿了嘴微微笑:“京沪司令部里的军线电话一直打不通,都是忙音,估计比枪管子都要烫了。”

“他在前线督战?”

“应该是吧……淞沪前线多为中央军、两广军和东北军。”许珩淡淡说,“司令盼这天都盼了六年,做梦都想打回东北

老家。”

方振皓听出他话里的担忧,目光落在座位间小桌上散放的报纸那里,《申报》、《新闻报》《时报》,在八月十三日的

报纸封面上,加印了两个血一样的大字:难关。

八月十四日的头版上,是一份《国民政府自卫抗战声明书》,大号加粗字体,公告了卢沟桥事变以来事变推演的经过,

最后严正声明:“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

还有淞沪总指挥张将军慷慨激昂地抗敌决心:“本军所部全体将士,与暴日誓不共戴一天……我十万健儿之血肉,即为

保卫国土之长城!绝以当年喋血淞沪、长城之精神,扫荡敌军出境,不达保我领土主权之目的,誓不终止!”

“你呢。”许珩又问:“你们医疗队一行十几人,随了我们一起去上海,等到了火车站之后去哪里?”

方振皓目光从报纸上收回来,“我们直接去上海红十字会的总部,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了。那边着急催促我们回去,前

线每天都在有人受伤乃至死亡,战地急缺医疗支援,市区里乱作一团,因为爆炸受伤的市民,流离失所的难民,赈济,

安置,越来越多的孤儿……还有更多的事情,红十字会那里人手一直转不过来,我们也要从命。”

“这样啊。”许珩即便是笑,神色也看不出轻松,“‘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

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委座这句话,倒是说的没错。”

想起上海的战况,一时两人沉默,都忘了言语。

方振皓忽然说道:“如果可以,请不要告诉他我也来了上海。”

许珩敏锐抬眼,带上些许疑惑。

迎了他的探究目光,方振皓咳了一声,目光投向外面缓缓说:“他在前线督战,无法分神,就不要让他为我担心了。我

会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许珩静了一静,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

他忽然笑起来,摇了摇头,“方先生,你是在为难我。”

方振皓以目光询问。

许珩笑过了,正色道:“若是他不问,我当然可以不说,我向来不喜欢多嘴;但若是他问了,我当然会一五一十的全部

回答,不会有任何隐瞒。他是我的上峰,我要对他做到毫无疑问的忠诚。”

方振皓笑:“多谢。”

“言过了,这是我应该的。”许珩又说,“在抵达上海之前,就请医疗队耐心等待。火车上条件是差了点,但一定会照

顾周到的,倘若是什么难处,务必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解决。”

方振皓想起军队为他们安排的软卧包厢,提供的种种便利,不由得心生感谢,“是我给您添了麻烦,这里先谢过。”

火车一路不停向东奔驰,遇到大站才短时间停靠,补充给养。

风驰电掣的列车沿着陇海路飞奔,沿线民众得知这是东征抗日的部队,人山人海地鼓掌欢呼。香烟、饼干、罐头和糖果

像天女散花般地从车窗中投掷进来,西安——洛阳——郑州——开封——商丘——徐州,然后再转道,南京——镇江—

—常州——无锡,离上海越来越近了,摩拳擦掌的官兵们,杀敌的热血在胸中沸腾。

夜深了。

喧闹的人声静了下去,士兵们缩在座上或是道边沉睡,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显现出孩子气的满足,只有铁轨规律的声音

隐隐传来。

软卧包厢也沉寂下去,窗帘拉上了,四个铺位有三个都睡了人,呼吸声一起一伏。一幅纸牌散扔在小桌上,医疗队的那

些外国人们很显然并不对战争抱有自觉,他们只是觉得这是一次有幸与军队同行,并且极其刺激的郊游……方振皓听着

铁轨有规律的声音,坐了自己的铺位,喝了一口早已凉掉的茶润润嗓子。

他沉默的坐着,好像并不觉得困倦。

列车似乎是用最高速的速度行驶着,窗外景物只从窗帘缝隙里飞快掠过一个模糊的黑影,应该是成片成片的黑影,而火

车就在这一大片浓重的黑影里穿行。包厢外走道上那暗淡的灯光透过门上玻璃,照上他沉默的侧颜,脸色宛如坚玉,一

明一暗。

安静无声的包厢里,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坐着,沉默着,手指交扣在一起,感应着自己的孤独落寞

对面铺上的史密斯大声的说了句梦话,嘟嘟囔囔的,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似乎是被从安静里惊醒,方振皓猛的抬头,朦胧里眼中的雾气立刻就散了,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将那一纸薄薄的相片握

在掌心,一点点攥紧。

那封家书,还有这张照片,随身携带,放在最贴身的口袋,一刻也不愿意离身。

衍之。

好好地,好好地等我来到你身边。

好吗?

天幕下是沉睡的大地,半空中月华皎洁,清冷月光照着清寂的旷野,照着那列东去的火车。而在中国广袤的疆域上,铁

路、公路、水路,火车、汽车、轮船,从陕西、四川、贵州、广西、福建、江西、湖北、浙江等省的陕军、川军、粤军

、桂军、湘军,像百川归海,沿着陇海线、浙赣线、津浦线和浩浩荡荡的长江,向着东部,日夜兼程的前进。

八月十七日,一整天的攻击,上海各攻击地点炮火不断,双方士兵死伤惨重。

参与攻击之八十七、八十八二师,左翼进至东有恒路、汉壁礼路,右翼进至吴淞路、沈家湾以南,日军退到汇山码头。

旅长黄梅兴在持志大学前沿被日军炮弹击中腹部当场阵亡,全旅伤亡近千,但是进展甚微。在付出重大伤亡的情况下,

虽取得不小战果,但总体上来说依旧没有达到预想之结果。

正当张治中准备重新调整兵力,再度对日军发起攻击的时候,中日两国政府接受英美法三国提出的上海作为中立区,中

日双方军队撤出上海的建议,因此蒋介石命令张治中所部各军暂停攻击。

但是日本拒绝了这一建议,十八日下午,蒋介石下令各部重新展开攻击。

八月十九日,上海,汇山码头,凌晨。

天色才蒙蒙亮,四面八方就传来了大炮的轰鸣声,隆隆的炮声响成一片,持续不断,好似暴风雨前滚滚的炸雷,震得连

大地都在颤抖。随着一发发炮弹的爆炸声,许多据点被炸得千疮百孔。

海面,日军军舰开始炮击边中国守军的阵地,天上,是日本空军的飞机在不断轰炸,一发,一发,又一发,炮弹仿佛是

劈头盖脸砸了下来,打的阵地上一片狼藉,浓烟滚滚,士兵们紧握着枪支,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涂着太阳旗的飞机又

飞回来了,再次沿着中国守军的阵地来回投弹,爆炸带起的浓烟遮住了整个阵地。

不知过了多久,轰炸似乎结束了,士兵们从掩体后抬起头,从战壕里探出身体,抹掉脸上的飞灰,再度平端起手中的枪

支。

他们知道,日本人企图在第一次攻击的时候就彻底打垮人战斗的决心,飞机疯狂的轰炸,这仅仅是要他们屈服的开始。

但日本人错了,侵略者们永远也想不到,当一支军队长久以来积聚在胸中的怒火一旦爆发,将会产生什么样巨大的能量

中国士兵们没有太多的飞机,没有先进战车,火炮的支援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并不重要。

正如一个国家被逼入绝境之后,由心底里迸发出的怒吼,足以让天地为之动摇。

很快的,一面血红血红的太阳旗再度出现。

十几挺捷克式机枪被一字排开,悉数布置在正面阵地,冒着日军再次袭来的疯狂炮火,机枪一起发出了阵阵怒吼。刚刚

逼上来的日军士兵顿时吃不住劲,一边对着掩体连续开枪,一边纷纷交替掩护着向来时的地方退去,阵地十几米开外,

抛下数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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