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肖明荣蹒跚的背影消失了。
空荡荡的地方,就剩下了伤兵一个人,还有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些都是他曾经的兄弟。
他手握着机枪,身边放满了手榴弹。
增援上来的日军开始渐渐合围了上来,他能看到日本人正在向自己靠近,甚至能看到那闪着寒光的刺刀。
一发发炮弹在阵地前面后面炸响,泥土不断飞溅到他的身上。
“老子在这,老子就一个人,来啊!”
机枪的轰鸣声中,看着冲锋地日军成片成片地倒在自己的机枪上,他地嘴角露出了一丝带着些残酷的笑意。他看到机枪
不断的猛烈扫射着,泼风样的将密集的子弹渲泄到日本人的队伍中去,用的力气大了,腹部伤口上的血又开始往外流。
他看到日本人的一个军曹挥动着手里的指挥刀,“嗷嗷”叫着指挥士兵们冲锋,他迅速把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
一串接着一串的子弹喷吐了出去,军曹倒了下去,伤兵甚至能感觉到这个军曹整个人都被打成了蜂窝。
然后就是疼,疼,很疼,非常疼,他觉得眩晕,太阳好像下去了,什么都看不清楚,身体简直不是自己的。
可是伤兵却开始笑,他笑得太用力了,嘴里,伤口处不断地在往外冒着鲜血,可是他视若无睹,然后拉开了嗓门大声唱
起歌。
“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那个青纱帐……”
声音嘶哑着,仿佛是破锣被敲响。
日本人密密麻麻的,一眼看去都看不到边的,他看到了明晃晃的刺刀。伤兵右手牢牢扣着扳机,左手朝旁边摸了过去,
在那一摞手榴弹里摸了一个,顿了顿,猛的拉下了手榴弹的弹弦。
“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那个青纱帐……”
这歌声随着爆炸声的响起,一直在空中飘荡。
晚上八时,所有攻击部队到达指定地点。
邵瑞泽再一次出现在了战斗的最前沿。
他面色冷凝,举起手中望远镜。
很多时候,他更想像在东北的时候,像一个真正的士兵一样,端着刺刀冲锋,然后将刺刀狠狠地扎在日本人的胸膛。但
现在,这样的冲动只能是个梦想,他必须要勉强抑制在自己的心里。
“炮兵、步兵全部就位。”参谋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邵瑞泽抬腕看了一下表,稍稍仰起了头。
对面的阵地黑漆漆的,安静的有些异样。
他是真的很想吃掉十八联队,尤其是,当知道今出川辉在川沙口登陆的时候,曾经屠掉了一个镇子的老百姓。
时间一点一点的在流逝着,当指针指向九点的时候,邵瑞泽平静地下达了进攻令。
“进攻,开始!”
橘红色的火光,骤然在漆黑夜空里爆开。
二十四日夜,二十五日凌晨,以罗店为中心,超过三个师的中国军队,依仗着全德制的装备,忽然对日军山宝宗武的第
十一师团发动了猛攻。经过三个小时浴血鏖战,最终按计划完成了对山宝宗武部的包围。
新登陆的重藤支队沿吴淞、月浦、罗店一线推进解救,日本上海派遣军大本营紧急命令,藤田进的第三师团暂停对罗店
以西攻击,立刻抽调部分力量增援第十一师团。
二十五日整整一日,罗店外围和杨行一线,双方激战连连。
十八联队已经突入罗店西侧阵地,无法回援,中国守军开始猛烈轰击日军阵地,日军飞行大队则开始对中国守军阵地进
行狂轰烂炸,从清晨到下午,飞机一批批的出动,轰隆隆的爆炸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
进入了夜间,中方的炮火再度疯狂起来,不断燃烧起的火光将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炮火迅速开始压制日军地炮兵
阵地,并开始大量摧毁日军工事,杀伤日军士兵。精确的炮火压制下,步兵随了坦克的指引,三十三师这个全德械师主
力全军出动,潮水一般从三个方向,向日军第十八联队压去。
双方在罗店西侧的陈行、广福、施相公庙一带展开反复激战,阵地几度易手。愤怒的炮火宣泄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火
光熊熊燃烧,喊杀声震天动地。在空中,在地面,到处都是炮火连天,机枪和迫击炮交互而起的怒吼声,将整个战场都
彻底淹没。
为了防止战略意图提早暴露,邵瑞泽下令,采用小规模增兵的方式以缓解正面战场之压力。
一个团,甚至是一个营、一个连的兵力,被不断地调往正面战场。
即便日军占据着制空权,但小规模的调集兵力,并不易为日军察觉,而这也开始形成了中国兵力越打越多的局面。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三十三师组织三个团,对被今出川联队抢占走的刘行进行强攻,并于当日下午三时重新夺回刘行
。
失去阵地的十八联队迅速在次日晨展开反扑,在飞机和大炮的掩护下,两个步兵大队对了刘行进行了二十余次冲锋。
当夜,刘行再度落入日军手中。
双方于此反复争夺,状况极其惨烈。往往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人潮进攻,多处阵地都是丢了再抢,抢了再丢,白骨累累,
血肉横飞。死伤惨不忍睹。
二十八日下午,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再次飘扬在刘行残破的阵地上空。
往往是白日发起攻击,晚上占领阵地,到了次日丢失阵地的一方又会重新反击,再于夜间夺回阵地。士兵们不管不顾的
攻击、防御,即便死伤再如何惨重也根本不会让他们停下扣动扳机的手指。刘行,小小的刘行,这个罗店镇旁边的小地
方,成了拉锯战的中心。
好像,生死,荣耀,都要在这里一决高下。
没有人能够停下手来,打到了这个时候也无法停下手来了。
而就在刘行激战连连之时,余下的两个德械师,已经向着十八联队压了上来。
“三天的时间里,刘行阵地几度易主。我军与日军均伤亡惨重,以三十三师为例,有的整个团都几乎打空了。如果不是
我们陆续增兵……”
邵瑞泽摆手,打断参谋,语声冷冷的,直接问:“日军的伤亡呢?”
“比我军好不到哪里去。按照编制,十八联队应该有3500人左右,不过,它收编了两个退下来的步兵大队,现在十八联
队应该是有5000人左右。但是,由于日军士兵比我士兵训练精良,往往我军三人才能杀伤敌方一人,所以,我军伤亡相
对更大。”
罗卓英吸着烟,叹道:“都是拿人命堆起来的……”
邵瑞泽将抽了一小半的烟缓缓摁熄,苦笑:“人命堆起来的,这么多士兵死在了阵地上,有的军官前几天我看到他们,
人还是活蹦乱跳的,可一转眼……一转眼就得到了他们阵亡的消息。这仗要是拿不下,吞不掉十八联队和第三师团,我
看我也只有自杀以谢党国了。”
“是啊,这仗打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完歼十八联队,打残第三师团,其它的任何结果都算不上胜利。”
罗卓英说着也苦笑,“话又说回来,胜利,大环境都这样了,还能有哪门子的胜利。真要出现了咱们不想看到的状况,
你自杀,我也非得陪你自杀不可!”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沉默下去,而耳边,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停歇的炮声。
三天,第四天,直到二十七日,看起来时间转瞬而过,对于前线来说,每一分钟都是如此地难熬。
每个人都在战斗,士兵,军官。
伤亡成倍成倍的增加,有的连排全部阵亡。
即便是如此,两个德械师仍旧冒着飞机疯狂的轰炸,一点一点的压缩着敌人的阵地。
战斗的残酷尽管事先有了充分的准备,但其艰苦性还是远远超出反击官兵地想像。
一排排的士兵倒下,一排排的士兵跟着冲了上来。
面对占据着绝对空中和地面优势的日军,唯有血战不息。
天空中不断的升腾起一团团火光,将四下里照得一片昏黄。一枚迫击炮弹穿破重重夜幕,带着摩擦空气的嘶鸣声,轰然
砸落,在冲击的日军散兵线前,炸开一团火球。
阵地在炮火下颤抖,战壕里的日本士兵在炮火下颤抖。
中国士兵们如潮水般冲上去,一个小队被围了起来。五十个人处于团团包围之中,根本无路可逃。
无数的轻重机枪喷射出火舌,压制得人根本无法抬头,更无法还击。自登陆开始,那些不可一世的傲慢,对中国军队地
蔑视,随着不断响起的枪炮声,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包围圈越缩越小,五十多名日军被完全压缩在了一块小小的阵地上。
炮火炸响起成片,轻重机枪的啸叫声中,双方激烈的交火,日军成片成片的倒了下去,剩下的二十多人,握着手里的抢
,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惊恐、无助、害怕。
那些扑上来的中国士兵们,像让嗜血的饿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慢慢的压过来,压过来……
小队长吉住也夫端着他的枪,脑子蹦出来一个想法,他想投降。
这真是一个可怕地想法,堂堂帝国军人,怎么可以向那么愚蠢的支那人投降?
但是炮火在自己面前炸开,他看着那些野兽一样的士兵们扑上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再打下去,自己这个小队将会全军灭亡了。
“向……支那人求和!”他努力了好几次,才向身边的军曹说出口。
陆藩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军服在跳壕沟和过铁丝网的时候,被撕扯成了破烂布条。他端着枪,吐出一
口唾沫,看见一个举着白旗的日本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时有点发懵。
明白了来者的意图,陆藩眨了眨眼睛,忽然换上一副笑容:“可以,我接受你们的投降。”
当那个日本人心满意足地离开后,陆藩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对了身边的人说:“还记得邵司令的命令吗?”
吉住也夫一边走一边整理他的军服,腰板挺得笔直。这是军人的尊严,哪怕是投降了,也一定要表现出帝国军人的威严
来。
他带着他的士兵们从躲避的地方走出来,看到了穿着破损,脸色被硝烟熏黑的中国士兵,还有,那些黑洞洞对着他们的
枪口。
他冷笑了一下,愚蠢而又自大的支那人,只有在失败者面前炫耀的能力。
陆藩含着一根草叶,咀嚼着,招手叫他过来。吉住也夫昂着头走了过去。
“姓名?” 陆藩慢悠悠拿过那把日本人象征着投降的指挥刀。
“吉住也夫。” 吉住也夫语声洪亮。
“哦,真是个狗屁的名字,他妈的真难听。” 陆藩抬起眼,含住草叶微笑说:“你猜,我会怎么对待你?”
吉住也夫忍住心中的怒气,傲慢回答:“我是战俘,我要求得到人道而公正的待遇!”
陆藩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皱起眉,“可是军人的职责是服从上峰的命令,我的上峰,并没有给我收容俘虏的权力。”
吉住也夫并没有听清,当翻译苍白着脸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他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发现,中国士兵的刺刀已经对准了他,而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士兵。
寒光闪闪的刺刀,愤怒的眼神,他剧烈抖了一下。
陆藩刷的抽出那把指挥刀,笑起来,“虽然我们中国人讲求言而有信,但是,我相信,对畜生,完全没有必要。”
他慢慢的,慢慢的,将指挥刀凑近到了吉住也夫的脖子边,往上移了移,又往下移了移。“我是把你们骗出来投降了。
是因为,现在,我真的,真的,非常想看着你们这群畜生,死在我的刀下。”
“我想,我言而无信了。”
“八嘎!”
吉住也夫疯狂地叫了出来。
血光瞬间暴起,下一刻,他的话就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
陆藩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起来:“不要俘虏!”
机枪火力猛然的扫来,一声声的惨叫,撕裂了夜空。
吉住也夫身边的翻译,被刺刀捅穿了胸膛,他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同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而捅穿了他的那个士兵则是一脸的厌恶,愤怒的骂道:“汉奸,去死吧!”
他们该死,该死!
他们是在还债,为了他们在上海,在中国所做的一切还债!
陆藩收刀回鞘,他看着这一切,看着敌人在子弹下抽搐,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对待这些畜生,只能用比他们更加卑鄙的办法;对待这些刽子手,只能比他们更加冷血残酷。
不再会有同情,不再会怜悯,从现在开始,对待他们看到的每一个日本人,永远都只有一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