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8——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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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好像是……”

“是什么,没看见我正忙!”邵瑞泽眉头紧锁,手拿红蓝铅笔,正伏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小孙想要再说什么,就听上峰吩咐,“去,打电话,把十一师、十四师、五十六师、六十七师几位师长请过来。”

他前脚跑出门,后脚有个警卫就进来报告,“司令!医疗队的领队已经来了!”

“见什么!”

邵瑞泽不耐烦的转身,一抬眼,却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瞬间愣住了,手顿时颤了颤。

阳光将那修长身影淡淡拖在地上,风吹得头发有些凌乱,白色衬衣袖口随意挽起。

初秋的阳光下,方振皓站在门口,一头一脸的汗水,正对了他微笑。

“南光?”邵瑞泽终于出声,语声颤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你?”

“是我。”方振皓喘了口气,抹去鼻尖上的细汗,他走进来,站在他两步之遥,心里却有些慌。他掌心里渗出了汗,心

跳得急切,许多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咽喉里。

两人怔怔相视,皆在一刹那恍惚。

不料邵瑞泽却陡然暴怒,“胡闹!谁让你来的!”

方振皓咬咬牙,知道他必定是这样的反应,张口就要解释。

邵瑞泽却早已对了外面大喊:“小孙!过来!给我送个人回市区!”

被抓了不由分说拖向门口,方振皓一下焦急起来,目光里的期盼变成了愤怒,一把打开他的手,愤怒咆哮出声:“蛮不

讲理!你个混蛋!混——”

话音未落,他突然听见四周响起了尖利的声响,就像一根细韧的琴弦嘶啦一声钻透了耳膜。不远处爆炸声震耳欲聋,连

房子也震得抖起来,被胶带粘住的玻璃窗哗哗作响。

爆炸声已轰天震地,方振皓本能地捂住双耳,却仍旧听见巨大的轰鸣声,邵瑞泽猛地回身,感觉到空中巨大的轰鸣声比

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逼近,简直近在头顶,天花板在摇,地板在晃,隆隆地似要将房子也压垮。

一种诡谲的尖啸声由远而近。

“南光!卧倒!”

邵瑞泽的呼唤声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巨响里。

第一百七十章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好像地动山摇一般,尖利的似乎要刺破人的耳膜。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似乎整个大地都被撼动,

地面在不停地颤抖,爆炸带来的灼热扑面而来,烫的人难受,而源源不断的刺鼻硝烟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铺天盖地的扬尘中,只听得到咳嗽的声音。

轰,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几乎就是在耳边炸响,这枚炸弹显然落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发疯一样咆哮冲来的气浪,

几乎把桌子被掀翻了起来,簌簌而下的碎土像是要掩埋这里一般。

有什么哐当砸了下来,“咚”的一声,几乎砸在手边,方振皓脸朝下看不清任何东西,下意识将手一缩,下一刻,身后

的手臂环住他肩膀,随后几乎是严密的将他整个人护在身下,遮挡着气浪和飞溅而来的碎片。

方振皓费力抬眼,只觉四周漆黑一片,胸腔里闷侧侧的。气喘不过来,喉咙也哽着,他试了很久,发现自己的心跳的急

促,几乎将就要跃出胸膛,而喉间似乎哽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有些蒙蒙的,只能听到背上那人规律的呼吸。

空袭来得格外凶狠,日本人的战机久久盘旋不去,疯狂的扫射投弹,远远近近的爆炸声不间断地传来,地面仍旧在不住

颤抖,仿佛没有尽头。被压着卧倒,全身都被覆在他身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低头躲避……眼前的光亮渐渐消退,灰

蒙蒙的暗影笼罩下来,耳畔那熟悉的呼吸声却更清晰,还有喷在耳后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方振皓神智一点点清楚起来,胸口窒闷随着一声咳嗽呛出,他睁开眼,脑中蓦然闪过那一刻惊天动地的

爆炸,想起……

“衍之……”

“衍之……”

“衍之!”

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回应,方振皓一下子害怕起来,顾不得灼热的气浪与周围的烟尘,伸手朝身侧胡乱探去。冷汗涔涔

透衣,遍体生寒,他下意识挣扎,耳边却听得一个声音,“别动!”

他缓缓转过脸,望了近在咫尺的人,浮动的烟尘里,却似乎看不清他的脸。

恍惚是衍之的样子,忽远忽近浮动。

“叫你别动!”

他的手却被一双手用力握住。

邵瑞泽费力的将他压住,不许他乱动,发狠地收紧胳膊,将方振皓圈在臂弯不能动弹,咬着牙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

:“不想让我们俩个都死了,你就给我安静!”

说完了,邵瑞泽顿了一下。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他看到南光抓了他的手,直捏得指节泛白,手背肌肤下现出青色血脉。而自己就这么环住他,觉出

他身体紧紧绷住,肩头在微弱颤抖,双手更是冰冷。靠的那么近,又听见他喉间微微有声,似有什么话说。

“南光。”

附在耳边,他唤他名字,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语声变得温柔。

“不要怕,我在这里。”

也只是片刻,他肩头的颤抖渐渐平息,纷乱气息渐渐变缓。

“衍之……”

“我在。”

方振皓咳嗽了一声,喉咙里火辣辣作痛,却感觉到气息沉沉拂在他耳畔,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将他淡淡包裹着,无

比安心烫贴。

陡然间脚下剧烈震动,比任何一波爆炸都来得强烈,整个屋子似乎随时都会垮下来。

碎屑随了气浪打在身上,隐隐作疼。

邵瑞泽将方振皓的手紧紧攥了,更加俯下身,用肩膀脊背挡过那些碎片。

烟尘上下起伏,狭窄的一角空间里,充满了瓦砾碎屑和炮弹燃烧的呛鼻味道,外面尖利的呼啸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仍在

继续,邵瑞泽抬起头小心翼翼向外看,看到门口那里垮塌的墙瓦凌乱堆积,身侧不远处是焦黑横梁,却歪打正着撑住了

塌下来的屋顶,和桌子一起形成小小容身之地,挡住了夺命的弹片和砸下的砖瓦。

听见尖利呼啸小了,邵瑞泽转过头,轻轻吐了了口气。

方振皓身子仍旧绷得紧紧的,在他臂弯里颤抖,垂下脸来,一动不动,却发狠般的攥紧了他的手。

邵瑞泽下巴搁在他肩上,刚叹一口气,却猛的听见一点低微的呜咽。

他赶忙微微直起上身看去,看到方振皓如猫一般温顺地伏在他怀里,慢慢开始抽泣,终于泣不成声。

“南光?”

“南光?受伤了?哪里疼?”

“到底哪里疼,说话啊?我在这里,你别怕。”

回应他的,却始终是断断续续的哽咽。

邵瑞泽一颗心顿时提起来,变了语声,手心直冒冷汗,“南光,你怎么样?”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邵瑞泽惶急起来,不顾一切攥紧了他的手,竭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桌子,灰尘瓦砾随这一推纷

纷往下掉落,将要散架的横梁弄得吱嘎作响。桌上的军用搪瓷杯咣当掉下地,滚了几滚,方振皓一颤一缩,失声抽了一

口凉气。

邵瑞泽单手将他搂得更紧,不顾还在响起的爆炸,另外一只手推拒着断裂的木架子,想要仔细的看看他。方振皓蓦然抓

住他的手攥住他手腕,周身抖得厉害,语声哽咽的拉回来,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怎么了?”邵瑞泽犹疑不安,不顾他的拉拽,使劲拖出手来,顺了肩头抚上他颈项、脸庞,触手一片亮亮的湿润。感

觉到手上湿漉漉的感觉,他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手急切的抚摸着他的脸颊,一叠声问:“南光!是不是伤到哪里,你

不要隐瞒,究竟怎么了?”

良久沉默,只有远处的轰鸣和爆炸。

方振皓微微抬手,覆在他抚摸自己脸庞的手背上。

“没事,没事……”他哽咽里,却忍不住带着笑,低低地说:“刚才……刚才叫你那么多次,你没答应我,我还以为…

…以为……”

邵瑞泽感觉到他的手心冰冷,呆了呆,有点反应不过来,喃喃问:“以为我死掉了?你是因为这个哭?”

方振皓再没回答,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抓紧他的手断断续续的哽咽。

邵瑞泽有点发懵的安静,手指上却不断滴下温热地水珠,打湿他的指尖。

轰,爆炸的巨响让邵瑞泽的思绪又一次被拉扯了回来,他侧脸看去,借了空隙看到外头依然是一片火红,震彻天宇的爆

炸之声依然是如同滚雷一样,轰隆隆的从天边滚过。他沉默着好半刻,方才缩回头来,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黯淡的光线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咣咣咣,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如同一堵墙样的猛然压了过来,说都不说话,只有紧

扣在掌心的那只手,紧紧的十指相扣,沾了灰,渗出了冷汗,却凝聚起两个人慰籍与依靠。

又是响彻天地的“轰——”,顿时传来呛人刺鼻的汽油燃烧味,紧接着,热浪袭来。

方振皓往身后的怀抱里缩了缩,邵瑞泽见状,冰冷指尖紧紧扣着他的手:“别怕。”

他在他耳边轻轻地吐气,柔声宽慰他,“你放心,空袭马上就结束了,很快就能出去了。”

“嗯。”方振皓顿了顿,小声说:“衍之,每天都这样?”

“每天……每天都是这样的轮番轰炸,我们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反击?我们的飞机呢?”

邵瑞泽苦笑了一下,缓缓说:“我们的飞机太少了……日本空军投入上海战场有24个中队一共1500架飞机,我们呢……

用于作战的飞机只有305架……只有五分之一,战场上的制空权,早就丧失了……”

“上个月……我们知道……中国的海军的‘平海’号和‘宁海’号都被炸沉了,沉进了江阴……”

方振皓说着,扣着他的手指,听到耳边一声苦笑,“我们只有人……”

缝隙间每时每刻都钻入进硝烟,燃烧更增加了酷热与窒闷,令人呼吸困难。

“南光……怕不怕?”

“不怕……”

就算炮火再猛烈,情况再可怕,只要一转头,看见身旁有这一人,便已有了整个世界。

沉默了良久,谁也没有出声,只默默扣着对方的手,等待轰炸停歇。

方振皓听到耳边似乎低哼了声。

他猛然想起来,爆炸发生的一刻,他将他摁到在地,用身体护住他,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衍之。”他立刻叫他,语声发抖,“你有没有伤着?”

耳边静了一刻,却是他最害怕听到的回答。

“是啊。”

方振皓的呼吸顿时屏住,“伤在哪里?”

“脸上。”邵瑞泽咳嗽一声。

“什么?”

“最近的那一下爆炸,好像有弹片划到脸了……”方振皓听到他停顿了一下,“南光,如果我破相了,变得很难看,你

会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

“你,你说什么?”

方振皓愣愣的,一下没有回过神来。

他怔怔听着,喉咙里干涩得发苦,一个“不”字冲到唇边,却硬生生被自己扼住。

“我破相了……会很难看。”

“混蛋,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方振皓一下子哽咽,气急败坏的出声。

身后,邵瑞泽却已经低声笑起来。

“邵瑞泽……”方振皓顿时恼了,恼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戏谑,愤怒的转头过去,却顿时又哽咽了一声。他黑白分明的眼

睛又再次却慢慢朦胧起来,慢慢地慢慢地浮上一层晶莹,突然一咬牙,费力抬起手,掐住他脖子,恶狠狠骂:“都什么

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邵瑞泽眨了眨眼,“是真的,不信你瞧。”他不恼反乐,捉了他的手,让他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方振皓很紧张的摸来摸

去,从额头到下巴,从左脸颊到右脸颊,脖子一圈都摸过去,甚至都伸到衣领里去了,手上湿漉漉的,却是汗水,哪里

来的伤口和粘稠血迹。

方振皓急促的呼吸,胸口不住起伏,拧起眉想再说什么,可最终只带了哭腔骂出两个字:“死相!”

他一松手一抬头,狠狠吻在他的唇上,使劲咬他。

嘴唇干干的,还带着硝烟的气息,但那是衍之的味道,那独特的,只属于他般的气息,方振皓瞬间有种怎么汲取都不够

的感觉。

冰凉颤抖的唇落在冰凉的唇上,邵瑞泽吮到苦咸的泪。

他忍住心里的酸涩,手抚拍着他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柔的哄。

轰鸣声远去了,可仅仅只安静了一刻,就听见灰尘瓦砾纷纷往下掉落,将要散架的横梁残架吱嘎作响。

只见灰尘在罅隙间的光晕中飘摇,有熟悉的嗓音颤抖了响起:“司令,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司令,轰炸过去了。司令,

你说话啊——”

邵瑞泽听出是那群警卫的声音,急忙抬头,“我没事!快点!把瓦砾都搬开!”

小孙和小昭趴在地上,一头一身的土,吓得脸色惨白,徒手开始搬瓦砾。紧接着警卫们拥过来,塌下来的木条水泥板被

一一移去。外面光亮一片,邵瑞泽闭了闭眼,等眼睛适应了,艰难直起身,搂了方振皓半跪了探出头,对了外面喊,“

先别管我,快,把他救出去。”

小昭和小孙立刻把方振皓拉了出去,方振皓被扶了就地坐下,光亮刺目,连忙用手掩住眼睛。小昭蹲他旁边端详了几番

,不敢相信,“我的老天,表少爷……您来这里干嘛……”

方振皓顾不上回答,眼睛勉强挣开一条缝,胡乱四顾,“他呢?”

“南光。”邵瑞泽跪下来搂住他,“南光,没事了,别怕。”

方振皓愣愣抬头,看到他军服上都是尘土,脸颊也是灰尘满面。他伸手摸上去,却真的没有伤口

邵瑞泽握住他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说了又一把将他拥在怀里,站起身。

小昭和小孙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干脆的捂住了嘴转身,两个人带了警卫在废墟里一阵翻腾,把军用地图和简单的生活

用品等等翻出来,急忙跟上去。

得知了尚在稍后的医疗队和野战医院没有遇到敌机轰炸,方振皓才彻底的放下心,他盘腿坐在那张简陋的行军床上,拿

了搪瓷杯喝水。遇到轰炸时不知蹭到哪里,脸颊沾上一片污黑。方振皓用袖口擦了擦脸,四下打量着这里,透过用胶带

粘着的玻璃窗,犹能望见远处废墟上未散的硝烟。

邵瑞泽正在桌前拿了毛巾擦脸,一擦就是黑灰一片,他拿毛巾擦去土迹,索性脱了已经脏掉的衬衣,赤裸着上身,痛痛

快快擦了几把。然后叫小孙拿去换水。

他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揩过方振皓脸颊,让他看那黑印,方振皓没好气白了他一眼,瞧见那戏谑表情更是气恼,抬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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