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8——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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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算受伤也不能老在医院什么都不知道,说说吧。”

他的问话立即被战友呼应,有人抬头对了护士直嚷嚷:“算起来,这些天我们该把日军赶出吴淞口了,兄弟们都说,要

死也要死在东京去!”

面对那几双期盼的眼睛,护士手颤了颤,想起医生的再三叮嘱来,于是还是带了温柔的微笑,照医生叮嘱的那般说:“

听说前线节节胜利,你们几个就放心吧,好好养伤!”

另一处,手术室的门开了,男护工走出来,手里拎着医疗袋子。里头装着一支血淋淋的人腿。残肢的皮肉是黯淡的,染

着暗红色的血,而那断口处,还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刚来帮忙的女学生被吓到了,手都不稳,胸口一阵翻涌,捂着嘴

冲进厕所,背转身体对着水池一阵作呕。

红十字会办公大楼五层的助理办公室里,却又是另一幅光景。

“你叫我怎么喝的下茶呐!”

国民医院的姚院长坐了沙发,脸上充满忧愁,拿起茶杯又放下,“小方啊,你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你们送过来的根本

就不够。我那里药品存货真不多了,盘尼西林消耗掉就更快,再不补充,我这个院长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人的!”

方振皓闻言苦笑,干脆的说道:“姚院长,我知道,我知道您的难处,但是现在整个的药品供应量您又不是不清楚。不

论是沪上高校的附属医院,还是教会医院,或者是国立医院,里面都挤满了伤员,药品供不应求。政府的命令首先供应

的是军队,余下的才是民用。”

“可政府也要知道,民用医院里现在住的全是士兵!”

“我已经找过市府医卫生厅的何厅长了,他知道,可他们也没办法。现在整个沿海都被日本人封锁了,政府通过红十字

会从美国运来的药品没法登陆,连美国大使都向日军派遣司令部交涉了好几次,日本人置之不理,谁都是束手无策。”

“小方啊,你也是做医生的,我们可不能看着他们死掉,这些年轻人都是为了打日本人的。他们在前线流血牺牲,可不

能就这么死了。”院长着急的简直要哭了,不住的说:“红十字会肯定有办法的,你再想想办法,想一想办法。”

方振皓真的是苦笑,他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进入九月,随着战事的再度激烈,上海很快出现了药品荒。他向菲尔德争

取了很久,才把红十字会所有库存的药物拿出一部分来,分发给所有的医院。可医院太多了,前线下来的伤员更多,那

是杯水车薪。

市府的态度同样令人无奈和痛苦,何厅长私下里对他直言不讳的讲道,日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宣布封锁中国沿海

口岸,自山海关至汕头止。现在中国控制下的码头仅剩广州了,一切的货物都要冒着危险从广州走,但是从广州到上海

,千里迢迢,谁能保证能不出纰漏。

方振皓坐在办公桌后,啜一口冷茶,心事重重,也不知怎样开口。

自己不是救世主。自己只是在做着应该做的事情。有些事情自己能够避免,有些事情自己可以解决,但有些事情自己无

法扭转乾坤。

为什么中国人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为什么日本人无缘无故就要杀掉那么多同胞?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和公平制裁这一切?

一串的“为什么”,他也愁思过这些为什么,但没有人给他答案。

这些,也许连衍之都给不出答案。

他现在正身处前线,处在战争漩涡的中心,保家卫国,流血流汗。

方振皓送了姚院长下楼,一路不住的安慰,许诺再过几天若是有了一定先拨给他。往回走的时候,他看到刺目阳光下,

茂密树丛正在随了风微微摆动。

虽是八九月盛夏繁茂季节,可反从那丛丛茂密的绿荫中透出阴冷来。

忽然听得远处叫了一声:“听!是什么声音?”

只听那异样的声响越来越响了,直震得耳膜嗡嗡叫……

有人大喊道:“是天上!”

方振皓心中顿时一跳,下意识抬起头来,用双手轻笼在眼前遮住阳光,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几架战斗机从半空中低旋飞过,引擎声轰鸣,那密密匝匝的阵势,如同蝗虫过境,令人心惊胆寒。

“是小日本的飞机!要丢炸弹了!”

“快跑!快跑!!”

刚才还是人潮如水的街道,立即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整条街上转眼间逃得空荡荡,之余一地凌乱,半个人影都不见。

再朝天上看时,那些飞机已经隆隆轰鸣着飞远了。

方振皓仍站在原地遥望着天空,他注意到太阳在他的指间颤抖,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颤抖。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嘀铃铃——”

电话铃声就猛地响起来,方振皓赶忙上前,一把接起。

电话是弗兰茨打来的,英国人在那头语声带了丝笑,对了他说:“方,关于难民收容所的事,由你设计安排,效果非常

不错,领事先生也很满意。我被记了一个大功,所以专程打电话向你申谢,以后你有什么困难的事,请尽量开口,我会

尽力协助满足。”

方振皓拿了电话,想了许久,说:“弗兰茨,可否帮我一个忙?我有个同事,全家居住在华界,他家里人口很多,一心

想进租界避难,您看……能不能网开一面?”

电话那端静了一会,说道:“你那同事叫什么名字?叫他明天上午九点来租界门口找我。这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到。”

方振皓很是意外,语声里流露出惊喜,“非常谢谢,我那同事叫姓王,谢谢您,我会转述他,让他准时来找您。”

他放下电话,马上又挂给老王,电话那头老王激动地简直不能自持,连连道谢。

交代完了,方振皓挂断电话,低头以额抵桌,良久一动不动。

混乱头绪一时竟无法说清,他闭上眼怔怔出神,耳边似有无数纷乱声音,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眼前心底,无数景象掠过。

是不是真的来不行了,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了?

方振皓深吸口气,猛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赶出门外,头也不回的朝着会长办公室而去,急匆匆的样子倒令季明吓了一

跳。

“事情就是这样,我相信你们已经听懂了。因为前线死伤太多,战地救护跟不上去,国民政府请求红十字会伸出援手。

我经过长时间考虑,并与其他几人商量,决定在目前十一支救护队和九支急救队的基础上,再向罗店、宝山、浏河、吴

淞四地各增加一支十人的医疗队。”

菲尔德眉头紧锁,脸上眼中都压着沉沉忧色。

站在桌前的几人都安静的听着,听着他说:“刚才我已经全部说明了,你们都去做准备,预计两天以后出发。战场上现

在打得很惨烈,每一秒都有人死去,记住你们的职责,尽可能的多多救人,同时,作为领队,要记得照顾好每一个队员

,注意安全。”

他咳了一声,合上文件,“好了,你们可以去做准备了。”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方振皓苍白着脸,目光直盯盯的盯着办公桌后的菲尔德,一脸不敢置信的惊愕。

几个同事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望向他,很是惊奇,不明白他怎么会显出这样的表情。

“真的吗?”

方振皓的呼吸一瞬间急促了起来,语声有些沙哑的问:“需要有人带队去……去罗店?”

罗店,罗店,这个地方他天天都在念叨,字字句句如镌刻在心。

他肩头微微颤抖着,眼前仿佛见着衍之戎装整肃,握枪在手,一身的肃杀。

菲尔德大感意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疑惑,挥手叫其他人出去。

门,轻轻闭上了。

那声音将方振皓的思绪从恍惚中拉回,他上前一步,沙哑了语声,急急道:“先生,罗店……罗店请让我去。”

菲尔德抬起头来看他,看他那般神情,似极力抑制着情绪,胸口起伏,嘴唇微微颤抖,才只说得这么一句,就有说不出

话来,隐约觉出异样。

菲尔德坐在椅上,双手交握撑在桌面,目光很是复杂,“据我所知,现在的罗店镇是中日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地区,每

时每刻都有士兵在死去,鲜血浸透了土地,所有人都明白那里有多么的危险。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安全的租界内,反而

要跑去前线?”

“我对你担任助理以来所做的工作非常满意,你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在开战之后,你的表现也让我认为你是一个合

格的国际主义组织成员,面对残酷的杀戮和战乱,我们成为红十字会成员,就选择了这种积极却又无奈的方式,对每个

需要帮助的人实行救助。这些群体包括了军人,战俘,无辜的百姓……但是我更愿意你来做组织层面的工作,而不是一

个单纯的救护者。”他耸耸肩,“方,你得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一时间相对缄默,是方振皓慢慢抬眼,涩然语声打破沉寂,“我的本职是一个医生,这里是我的国家,我的同胞正在遭

受着苦难,我们的军队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所以……我觉得,亲手救护病人,救死扶伤,更有意义。”

他语声一顿,手紧紧攥起,指节渐渐发白。

菲尔德没有出声,细细看着他,看到他的助理苍白着脸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过来,里面是期盼和执拗的坚持。

“方。”菲尔德看着他的眼,缓缓说:“你的眼睛告诉我,这只你愿意去罗店是一个原因,对吗?”

日头慢慢西斜,窗外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金色的余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二人的身影都被笼罩在暮色里。方振皓脸上蒙

了沉沉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办公室墙上壁钟滴答,方振皓沉重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仿佛在大口喘气。

菲尔德并不再说话,而是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振皓沉声开口,“是。”

良久,他的急促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紧攥着的手指缓缓松开,再度抬起头,眼眸清亮。

“我的亲人,他是国军的指挥官,此刻就在罗店阵地上。他已经……已经在那里坚守了二十天。”他喉结一滚,语声蓦

地顿住,肩膀有些发颤,“战事愈演愈烈,有关军队的一切都是机密,我们得不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是好是坏,

不知道他是负伤还是安全……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守在罗店,一步未退。”

方振皓微微闭了闭眼,霎那间眼前有谁的面容掠过。

“我想过后果,也想与家人一道等着他回来……”方振皓缓缓开口,语声低了下去,“可是我等不了,报纸上每时每刻

都是罗店阵地的消息,死人,负伤,日军前进,我军后退,我军反攻,日军败退……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从早晨到傍晚

,再从黑夜到黎明……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谁都不忍细看……我甚至都能想象,罗店的土地被炮火和枪支彻彻底底犁

过一遍的模样……”

他语声越发低了下去,“先生,我知道前线很危险,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任性,更有愧于您的栽培……可是……我不想被

动的等待,更不想看到万一……他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我不能失去他,不能……我并不想干涉他什么,只

要他活着,活着就是最好不过,如果能确认他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他慢慢说着,心中却逐渐明晰,纵然征战烽烟,也要试一试——这念头从心底萌发,像一颗燃烧的种子,将一切犹豫不

决通通烧尽,增添应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方振皓顿了顿,再度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眼里有着决绝不顾的光芒,“先生,请您允许!”

屋内空气凝固般的沉默,菲尔德叹了口气。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能有这分勇气,那也很好,很好……”

收拾行李,安排人员……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方振皓心情平静,头脑清晰,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他回了一趟海格路,将一些私人物品放进包中,在李太陪同下出门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说:“衍之,等着

我。”

“什么?!”

邵瑞泽拿着话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宝山已经陷落,营长姚子青和全营官兵与宝山城同时殉难!敌第援军两个师团已经到沪!” 第三战区司令长官

陈诚在话机里反复确认,“衍之,你现在必须死守罗店!罗店一失,整个战局就危险了!你明白吗!”

“我再重复一遍!死守罗店!死守!”

“修辞!罗店的现状你们知不知道!”邵瑞泽对了话机大喊,“长桥、六维、潘家桥一线,敌我往返冲突,血战整夜。

罗店东北敌我死伤四五百人,泾河已经被尸体填满了,河水一片赤红!”

“我知道!校长同样知道!校长指示,罗店至关重要,必须限期占领。要求将士有进无退,有我无敌,不成功便成仁!

“罗店各部的伤亡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罗店一线的第11师阵亡官兵2120余人!第14师阵亡3849人!第67师阵亡3100余

人!第98师伤亡2590余人,第56师伤亡3800余人!第49军104师阵亡3018人!第75军的第6师两旅只存战斗兵1600人!这

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打下去!再打下去,我就只能拿自己去填战壕了!”

陈诚同样在怒吼:“我给你增援!增援!守住罗店,就是保证在上海地区军队的侧翼安全!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伤亡,现

在哪里都是伤亡惨重!衍之!为了整个战局!你必须守住!”

通话结束了,邵瑞泽抛下话机,死死地盯着地图。

宝山已经陷落,这样一来,吴淞——月浦——狮子林一线的交通被敌人彻底打通,敌军两个师团的登陆场已经连成一片

,第98师侧背受敌威胁。敌人不仅有补充的兵源,更有飞机与炮火的强力支持,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只有血肉之躯

的人,与那些钢铁抗衡。

这一夜,邵瑞泽彻夜未眠,对了地图直到天明。

随后的几天,日军飞机频频飞临罗店阵地上空,疯狂的投弹扫射。

邵瑞泽一身烟尘的从阵地巡视返回,还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土,留守指挥部的副官小孙一个箭步冲上来,对了他敬礼,“

报告,司令,红十字会的医疗队抵达我们这里,说是要帮助我们开展野战救护,减少死亡。”

邵瑞泽扔下军帽,拿起杯子,吹开水面的浮土,一仰头喝干了,才缓过来问:“那帮人现在在哪里?”

“去我们的野战医院了。”

“哦。”邵瑞泽随口答了一声,转身又去看地图。

“他们那个领队说,等野战医院先安顿下来,他就来见您。” 小孙走到上峰身后,想了想说:“司令……领队我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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