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去做那个突厥王,他做了突厥的大将军……”女子喃喃着睡去,泪痕满脸。
男子低首,门口响动,男子抬首:“恩师,你回来了。”
“羌儿,时候到了。”
兵临城下,刀剑声响,与丝竹声共沙哑。
东方乐一捶城墙,怒声道:“布防都给那厮看去了!如今,我唐节节败退,李六合要负一半的责任!气煞老子!”
副官同样义愤填膺:“娘的,那厮看着挺人模狗样,没想到居然是个混蛋!浪费老子感情,早知道还跟他玩鸟啊……”
军医包扎伤员,叹道:“可怜我那些药材了。”
苏卿煜比以前更冷了,冰寒得人都退避三舍。青年很心痛,因为他家少爷瘦了。
苏卿煜是文官,当然人家也是谋略家,东方乐的退敌之计大部分是此人献上的。然而,东方乐死活不让苏卿煜上阵:“
开玩笑,武官还没死绝你一文官上阵,成心抽我大嘴巴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东方乐生生被苏卿煜冻退三步。
“实话说吧,你给我守着这都护府,半步都不能退。我信你,如今,也只能信你了。”东方乐被苏卿煜冷冷扫了一眼,
愣是一步都没退,废话都给冻僵了……
东方乐眼仁里闪着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信任,苏卿煜觉得那光很耀眼,耀眼得他想离开。
苏卿煜转身走了,东方乐知道苏某人妥协了。
说实话,还未见苏卿煜同什么人妥协过。
于是,如今,苏卿煜在城里转悠,东逛逛西晃晃,偶尔赈济一下流民。
这不,一下子,撞上一个华服公子。苏卿煜抬眸,那公子居然也给冻退三步。
“那啥,我有事跟你商量,咱们移步一下,可好?”
苏卿煜第一眼就认出这人来了,他冷冷笑了两声,道:“正好前面有家青楼,那里去罢。”这不是提建议,这是赤果果
的命令。
这位华服公子冷汗连连,苦笑道:“请带路。”
华服公子刚被带到楼上,门就关上。冰凉的手指立马就触上自己的皮肤,说实话,那手指真是好看的紧。
如果不是正好掐在脖子上,华服公子还是相当愿意的。
“回纥国师,有何指教?”被掐住脖子的人觉得,倒是您有啥指教没……
“首先声明,我不是来送死的。”国师讨好的笑了笑,道:“您也知道我来有所谋,所以才挑上青楼的么。所以,咱们
有话好商量,您先移开手,如何?”
苏卿煜本就不愿意同人多接触,立马将此人摔于地上,转坐榻上,冷道:“有何谋?”
国师正色道:“实为结盟一事。世人皆知,虽然突厥铁骑剽悍,然而唐人多谋实力雄厚,与唐结盟总好过突厥。这是傻
子也知道的道理。”言外之意:突厥是傻子。
“背盟弃约,有一难保无二。回纥倒是诡计多端,你们,想做得利的渔人罢。”
“在下实有难言之隐,大人可知,如今突厥那位大将军是何身份?”
苏卿煜冷看他一眼,国师道:“他乃曾经的大唐第七皇子李社乾!他不过想借我两国之手夺你们大唐的天下!如今,唐
援迟迟未到,局势危急。回纥不愿做他人复仇的工具,况且,他借我们之手夺了天下难保不反咬我们一口。此时,突厥
背信弃义之名贯彻天下,摆明那厮要牺牲突厥成大业。在下,不愿突厥灭亡。”
苏卿煜此刻冷得很,他很想长啸三声,他苏卿煜聪明一世,居然被手下败将给涮了。
国师看见苏卿煜一脸森森的寒意,直觉头皮发麻。幸亏临行前恩师曾请他吃火锅暖身,不然此刻真要成冰雕了。
“你是回纥国师,不愿突厥灭亡?我凭什么信你?”
“既然是盟友,在下实不相瞒,我乃白止一族白止羌是也。”
“哼,和你结盟我还要考虑呢,套近乎就免了吧。况且,你是想借回纥与唐之手复国,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欸,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在下记得唐皇曾赐阁下密旨一道罢。大人莫要涮我了。”国师唰啦一声,打开不知从何处而
来的扇子,面上终于出现战战兢兢的笑意。
“你倒是很清楚……不过是见机行事而已,阁下还是不要太过自信的好。”
国师脸上挂不住了,心想:李六合个烂人……苏卿煜个大烂人……“现下唐处弱势,这等好机会……”
“你早有复国之算,恐怕早就想弃盟了。”
“大人此言差矣,借回纥之手复国也未尝不可……”
“那时,两国倾力战唐,损失太大,你那不是复国是灭国。弃突厥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恩师早有箴言:孩子,斗不过苏卿煜咱就忍,大不了送几座城而已……
恩师,你早想到有今日了吧……
两人于青楼签下盟约,世称云雨之盟。
多年以后,有人戏称:青楼一场鱼水欢,换来天下盛世太平五十年,倒是值还是不值?
偶尔路过的书生听见,摇首:江山美人,向来不和。
三人成虎,哪里来的鱼水欢?国师自觉是只鼠被人送去见一只猫而已。
局势变化相当快,原本的盟友阵前倒戈,突厥风雨飘摇。
现而今,他两国合谋直取突厥,已成破竹之势。
更可悲的是,回纥国师打出复国的旗号,他自称白止羌,白止璃鸢也站在他一方。突厥原本就姓白止,突厥的臣子原本
就是忠于白止一氏的。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盟友倒戈,士卒倒戈。眼下,两国盟军兵临灵武都城下,王宫里的仆人也都作鸟兽散。
一时间,王宫凄凉得很。更凄凉的是,一个白衣男子,踽踽行在白玉石的地上。
有还未逃走的宫人,固执地守在自己该在的位置。见到白衣男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白衣男子笑笑,凤目挑起,笑问:“你有何执念,守在这里?”
“生无可恋,天下之大,无容身之处,逃,又往何方去?”宫人反问:“将军又有何执念?逃出去还可东山再起。”
“都是同侪。”呼延烨笑道,“不若共饮去。”
“且等我来。”宫人不再恭敬,反而笑笑,径自去取酒。
两人共饮,呼延烨三千青丝散在榻上,宫人看迷了眼,柔声道:“潇湘……”
“潇湘已死。”
宫人悲戚,问:“将军可曾爱过人?又可曾恨过人?”
“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也只恨过一个人。”
“恨?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夺人所爱,便是所恨。”
“一生为恨而活,倒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我原以为自己明白得很,年纪越来越长,倒是不明白了。”
“都这么活过来了,又何须在意?我自问未负天下人,却道是天下人负我。如今,便也淡了。”
“本是囊中物,最终无一物。一无所有……这是天煞孤星,浮萍命。”
宫人喃喃睡去,嘴角淌出血来。
酒中有毒!
呼延烨毫不在意,自斟自饮,宫门被踢破,他留下一个惨然的笑,亦昏昏睡去。
这一幕真是骇煞旁人!
苏卿煜心陡然一沉,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当年他在火场外,双目几乎被熏出眼泪来,手掌已然掐出血来。
那颗心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样,或者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一样,一阵大大的胸闷。
苏卿煜记得,那火焰的形状就如同那人左肩上华丽的海棠一样。
苏卿煜记得,那人是在火里出生身上一片火一般的海棠,又死在火里。真是天大的讽刺。
与那人相处的一幕幕翻飞在眼前,苏卿煜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何心痛。
这次,重历了一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还不曾有,有的只是被欺骗的恨,如今却又要失去。
这怎么忍得?!苍天又如何忍得?!
不是你欺骗我就是我欺瞒你,苍天负我!!一次便够了!!如今,我宁负苍天!!
苏卿煜将人打横抱起,面色惨白,煞神一般,撞开重重人。
“天要你死,我便逆天。”语气森然,偏偏是宠溺的音调。冰冷的唇印上冰冷的唇。
第二十五章:无债可偿甲
“心愿未了,即便天要亡我,吾亦逆天。”
呼延烨的话真真比惊雷还惊雷,众人又是愣在当场,原本苏卿煜失控已然够打击众人了……
苏卿煜原本凄绝的眸子染上不曾有过的愤怒,他一点一点松开手,波澜不惊地说:“既然如此,你便逆逆天,好了。”
苏卿煜复转首道:“来人,绑走。”
重归都护府大狱,呼延烨四周望望,一切都令人怀念。
那个壮汉,那个少年……除了那个青年大家都在,不过这次,这两人的眼刀都可以砍人了。
“你还真是来一次换一个身份,而且越来越讨人厌。”少年的声音:“我军十多万条人命,你拿来背信弃义,玩笑不是
这么开的。”
巴掌拍在呼延烨脸上,惨白的肤色立马浮出五指印来,是漂亮的胭脂红。
少年将呼延烨吊起来,胯间穿过铁链,双肩亦穿过。少年附在呼延烨耳畔:“今天,没人可以救你。”
鲜红的颜色顺着铁链滑下,呼延烨一阵痉挛,强忍着痛苦。他是很想跟少年打打嘴仗的,可惜,估计一说话就要很骨气
地吐出血来。
呼延烨想想其实吐少年一脸血也蛮有趣的。
“你是喜欢辣椒水还是粗盐水?”少年略一思量,抬眼笑道:“不然,咱们两个掺起来好了。”
呼延烨其实很想嚷嚷那是两者掺起来么?你明明还加了碎铁皮,都生锈了……很恶心啊……
少年将混合水浇了呼延烨一身,尤其是被铁环穿过的地方。本来呼延烨就被少年用特质的倒刺鞭子抽了,如今,真是全
身火辣辣的疼。
大力拉过穿身而过的铁链子,少年很满意地看见呼延烨双眉紧皱在一起,一口血华丽丽地喷在自己的袖口。
“等这玩意生锈了更好玩,那时候,我再一点一点帮你抽出来。然后,咱们再锈一次……”少年轻轻刮了刮呼延烨身上
的铁皮屑,引起手下人一阵战栗。
“白痴,你看着。”少年斥责因看不下去而回过头的壮汉,又道:“你这等人怎么会分来刑室,人事处的那群白痴真是
不长眼。”
“……谁跟你这个BT一样……”呼延烨哑着嗓子,眼带笑意地嘲讽少年。
“如今你还有力气笑?可喜可贺。”少年轻道:“我刚想起我看过的一本书,书上记了一种刑罚,男人最脆弱之处乃是
根,取刚浇注好的镂饰覆上,如此便硬了,却疼痛难当。用细针在粉红柱头上,刺以花纹图案,天下至痛。三日之后,
镂饰已与皮肉相融,剔镂饰,疼可致死。”
少年边说边褪下呼延烨的衣衫,他瞧见呼延烨全身已然瑟瑟发抖,冷汗连连。
衣物褪下,少年愣住,他抬眼瞧着呼延烨,似乎自己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当此时,兵卒来报:“上头有命,无需再审,扔到大牢里吧。”
少年怜悯地系上呼延烨的衣物,道:“竟然如此,我倒没机会做了。”
呼延烨躺在阴冷的地下囚室,倒觉得心更冷些。他一再吐血,无人管问。
遭人白眼,守牢的兵丁没一个不恨他。也是,是他背信弃义,令唐人枉死,故而饭菜是馊的,水是浑的。
不吃不喝,外带病着,伤也受着。天潢贵胄,沦落至此。
呼延烨倒不是因此心冷。他偶尔看看投进牢里的光,身上心里却没半丝光亮。
要说军医也是犯贱,凭白去招惹这位。
“医者眼中无善恶。让我把把脉,如何?”没人搭理呼延烨,不代表呼延烨要去搭理别人。
“孩子,你怎生这般固执。若你死了,是有人要伤心的。”
“医者说笑。我已是无牵无挂之人,试问这天下,还有谁为我伤心?”呼延烨嗓子甚哑,军医皱眉。
“要我说,苏大人对你也是真心,你又何必自虐,也虐他。”
“医者错了。落花有意,难保流水无情。我已于十年前便死了,如今活着,是来了心愿的。现而今,只剩下一桩罢了。
”
医者叹息,提着医箱摇摇晃晃地走了。
有些事,非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当事人才能明白,再回首却是枉然。
军医对苏卿煜说:“我去看过一趟,他快死了。你心中有事便去问问,那白止羌也不能把你怎么地。”
苏卿煜拂袖而去,“医者费心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不送。”
苏大人真是正正好好赶在点上,他站在牢房外,睥睨呼延烨。
呼延烨瞧见他,挣挣扎扎摇摇晃晃站起来,与苏卿煜平视。
“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且问你,你到底是谁。”苏卿煜从不说废话,这次前半句却是废话。
“死人。”
“你的脸呢,又是怎么回事。”苏卿煜早知道呼延烨就是李社乾,李社乾就是呼延烨。其实,刚才那句话,就是一句彻
彻底底的废话。
“苏大人想知道真相?”呼延烨笑得惨烈,一双眸子清亮。
苏卿煜呼吸变重,盯着呼延烨。
呼延烨左手伸向右脸,唰啦一声过后,扬起一阵鲜血。
苏卿煜愣在当场,呼延烨扯下脸上连同右胸前大片的皮肤。脸上胸前都是粘稠的血液,伤痕累累,顺着身体向下滴,。
“这便是苏大人的杰作,这脸皮连同身上的皮肤都不是我的,是别人的。苏大人,可满意?”
苏卿煜的手有些抖,他记得清清楚楚,李社乾是多俊美的人物。眼前的人,已然不是人的模样。
怪不得,他只熟悉那一双风流的凤目。
苏卿煜想把手伸进牢房,抚上曾经细腻如羊脂玉的皮肤现而崎岖蜿蜒的皮肤,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没有资格。
天地正失色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一群面色惨白如死尸的人挥开苏卿煜,硬生生将牢栏掰开。
苏卿煜原本就怔怔的,如今更加怔忪。等死尸一般的人将呼延烨从牢房拉出来,苏卿煜才反应过来。出掌如电,立时三
掌拍上三个死尸人。
三个死尸人胸前各有一个血窟窿了,却仍然面无表情。
苏卿煜又是皱眉,眼见另外的几个死尸人扑上来,呼延烨就要被抓走。苏卿煜一咬牙,从腰中抽出软剑,将面前几个人
分别削去四肢,自己肩上也有了一个血窟窿。
咬牙忍住,苏卿煜立马去追带走呼延烨的死尸人。
此时,都护府都被惊动了。
东方乐等人赶来,发现一众死尸一般的人。
曾经的回纥国师现在的突厥王白止羌,镇定地说:“恩师说过,这便是前突厥王手下的死士。不知痛,不会死。我原不
信,今天当真看见这种怪物……据恩师说,他手下可有三千,那是以前的数字,现在不知道已经到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