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下——潘小纯
潘小纯  发于:201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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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防止感染,需连续一周不浸在脏水里。”服务员见我们说急了,便将手缩回来。她也学着别人的样,没事老往地上

吐浮在茶水面上的细小茶叶。我说:“再脏的河水,在送到他们手里以前,都要煮烧一遍,我家搭配给人的全是煮熟的

水。”(服务员嘴巴里明明没沾上什么,可仍在空口朝地下吐,)(医生的身体在椅子内越蜷缩越小巧,他浑身已没了

半点力气。)

“脏水煮过后会重复被各类细菌侵入,会吗?”皇甫甫笑着问大家。虽然皇甫甫并未指定这问题要由谁来答复,但我知

道他是想让医生来回答,

“这只能说明,从堤口上打来的水,不管是饮用,还是外用,最好能反复煮烧。所以说……”

“所以蒸馏水是最清洁的。”

“是整洁,不止是清洁,”医生的身子稍微往椅子外伸展了一点,“被蒸腾起来的蒸馏水首先得倒挂在蒸煮器皿的盖子

反面,一颗颗水像露珠雨点,它们成群成排,十分轻盈地悬吊在盖子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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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身体又缩回到了原先的精瘦状态,然后闭紧嘴唇,等我们花费一些时间去理解他刚刚结束的对于蒸馏水的描述。

我不理他那一套。凡是水,要么是脏的臭的,或者是含有剧毒,人畜食用后,会纷纷倒地即刻毙命,要么是清洁、清澈

的,水中丰含各种稀有元素,喝起来很爽口,味道甜甜的。被医生描述的整洁水大概只存在于他脑子里,是一般人碰也

不能碰的水,(说它是加工水,未免显得太难听),皮肤破了,伤口自然不能往又脏又臭的堤下水中泡,不管你将盛水

的木桶消毒消得如何地道,把水放在火炉上煮,水的质量不会有所改变,谁会傻乎乎把一只破损了皮肤还流着血丝毫不

具备抵御细菌侵入能力的伤残手指长时间浸泡在臭水缸中?医生稍有悔意,就憋不住要将自己淌着鲜血的膝盖用湿毛巾

捂着,虽说那桶水刚起自河堤下,水又臭又泛黄,但医生自有一套防御细菌的办法,(说他是在臭水沟里弄破的膝盖,

他大概也不会否认),他以为,自己好坏是个医生,这点医学常识不会没有,自己的手脚作为被施药的主体,应该极为

洁净(极为高尚),在被施药主体与脏水之间,实实在在隔着一块厚实的毛巾,脏水在被毛巾纤维慢慢吸收的过程中,

医生认为,多多少少(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从毛巾这一方面来看,它必将会采取相当主动积极的姿态,像打阵地防御战

那样,利用自己层层厚实的纤维组织,对水中各式各样狡猾顽固的细菌进行阻截围堵,真枪实弹对任何有害于肌肤的病

菌实施超强度打击)能将水中一部份污垢阻挡在外,虽不能像括弧里面所说的,对脏物形成围歼之势,但医生碰着湿毛

巾,同存在于毛巾水分里的菌类不真正发生接触,医生膝盖上刚请服务员印刻了一条形象逼真的百足虫,滴滴血珠正一

颗颗顺着虫脚往下面滴,而我被这条百足虫(百足小虫)的出现吓昏了头,使我在血虫模糊的医生瘸腿前丧失了方向感

:有了等于没有,这又一次加大了某个动作中的某种力量,湿毛巾现在能挤出一丝丝血丝来,医生对血丝只要用手摸上

一摸,服务员的脸立即就会变红。

我在大厅里称过体重,听到报出的重量,我有点不相信,便要求再给我报一遍刚才那个百十来斤的数儿,可替我过秤的

人反而要我把刚才我在秤坪上做过的动作重新做一遍,说具体的身体重量要等做了第二遍称重量的动作以后,才能让这

台电脑秤进入恢复记忆程序,在这之后,报数装置会自动将前面记录下的体重给我报道一遍,(后来他好像说的是重新

透露一遍),不过,那人紧接着又说,你第二次称的体重往往同前一次不一样,而你要了解第二次所称的体重情况,必

须第三次站到电脑秤的秤坪上去做第三遍称体重的全套动作,接下来你若再想进行核实,依然得照前几次办法去做,“

为什么?”我问,“为了精确,因为电脑秤太精确太敏感了,时隔几分钟、几秒钟,它都能替你在体重上发现差异。”

他摁过键,我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同时也在仔细辨别报数器前后两次报数在音量、音质上是否也跟我两次在极其短

暂的时间内所称的体重一样,存在着差别),其实我也未免太顶真了,电脑是精细的,但拿它与我相比……我听外界说

,在电脑之后跟着又要出现光脑,拿电脑跟光脑比,拿光脑跟我比……因为人总乐于往高处走,现在我可能在某些方面

比不过电脑,但是我可以采取一种新姿态,我选择与光脑一比高低,(鉴于前次与电脑比较的经验,与光脑相比,失败

的一方肯定会是我)但先甭急,当我被光脑打得一败涂地,无处藏身时,我一定又有了新的比较方法,我可以回过头来

,以手中那柄在最先进最厉害的光脑面前遭到惨败的钝剑,突然回刺早已变得十分落伍的电脑,到时候,

“若是这样的话,”我说,“今天用这台电脑秤称出的体重还不能算数。”

“你要不要叫医生他们过来称上一把?”

“去叫他们过来。”我想草草收场。

医生走过来,先绕电脑秤转了一圈,对着秤坪进口的那个角停住脚步,说:“我站在上面不摁什么,恐怕没事的。我明

白了,有了第一次称重的结果,就无需再站上去重复称一回了,以后就以第一次称出的体重为界,”

我说:“以它为准,”

“为界,以后再也不用站上去摁动这个键。”医生狠命做着手势,态度很顽固。我俯身看了看,知道医生说的是启动键

,“他说上去后再也无需摁这键钮了。你启动都没启动,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称的。”

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瞪了我一眼。我当然不甘受凌辱,同样也回视了他们一眼(按照在场人站位的顺序,我基本上采取

了环视法,就是紧挨着人,一个接一个往他们脸上瞧上一小眼,这种看法呀会看死人的,而且,因为方法比较传统,所

以我看出去的眼神显得十分自信,也比较轻松愉悦,真有点赏心悦目的味道),我说:“就是这个见解。反正第一次报

数只代表第一次的称重结果,第二次报数只是将前面一次称出的重量向你重复申报一次而已。不利的因素是,这后来的

重量已悄悄被电脑记录在案,它同别的任何一次称重在实际重量上总存在着一些差异,这样两次、三次没底地称下去,

差异根本消失不了。”我说完,朝服务员头顶上看了看,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是想说,即使像服务员头上的头发,不信

你们拽几根下来,放在秤坪上试试,分几次过秤,每次都会有不同的重量结果,不信的话,你们几个狗日的可以试试看

。医生还在那儿反复做着,不肯就范。“反正多称,多有结果。”他嗫嚅着说。电脑秤的那帮服务员这时纷纷离开操作

岗位,向出现在大厅门口的营业员跑去,许多人乱七八糟聚在一起呼叫了一会儿,不久又四散跑开来,可没走到一半,

那些家伙突然像触电似的再次奔向大厅门口,可这次似乎找错了地方,因为当他们狂奔到大厅门口那儿,队伍中有人叫

起来:“她在后厅偏门处,不在正门上。”大家立即朝大厅后面跑去,可没隔多久,营业员来到我和医生中间,她已满

头是汗,对我俩说:

“今天跟他们训练消防,我就是火种,所以大家都跟着我跑,”

“你快藏起来,”

“她是颗明火种,不用东躲西藏。你们训练消防,在规定的范围内有没有什么标记可以寻找?”我简直不相信,在这大

厅里,这帮电脑服务员都会一起犯傻,围住营业员转圈子。

“不是围着我转,而是在训练消防。”营业员对医生解释说。她的潜台词就是:“我和你(医生)不用去理他(指我)

的。”

“是消防,”

“消消防防,有您干的。”我不冷不热地说。

“她是个游动目标,不光是颗火种,有她在,我们是不会感到乏味的。”医生嬉皮笑脸向服务员走拢来。我觉得今天万

事都有点……营业员未走开,服务员又挤压在我和医生中间,在关键之处,错觉会自动回避,像今天这样,没人会注意

,不仅如此,还要有意放松警惕,到一定时候各种错觉便会尽数钻离人的头脑,不说不笑,不会停下来专门腾出某段时

间供你考虑,(不说它们两面三刀,一时没了主张)我照着这条规律往前度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医生对服务员三声

假笑四声轻叹,“你敢不敢,敢不敢,”“有啥不敢的?这也能叫作做人?有啥不敢的,”她说着说着似乎真想在我面

前为医生做点什么事儿。电脑秤的操作岗位上一共可以坐三个人,平时过秤的客户都需在前面收银台上填制好单据,付

过钱,拿了盖过硬戳的银票(不是收据是什么),才能跑这儿来过电脑秤。这种方法在具体事务的搭配上很容易造成麻

烦,每台电脑秤由三个人操作,收银台出票,需要从这三个人中调一人出来认票,给收银台打回戳,完了,收银台将再

次出票,对刚才从对面打来的戳记进行答复,对面电脑操作岗位上的第二位工作人员收下这张单据,如果他认可了,他

将从他的工作时序出发,为这趟称重确定时间,定好前后位子,若他无法接受这趟业务,他就会打给持票客户一张单程

回单,这张票据从电脑秤打出,被送至收银台,整个票据处理过程即告了结,剩下的时间,工作人员要对该户头连续几

个月的帐务进行清理,在电脑销帐栏里对其进行清帐,获得通过的客户则要向电脑操作员提出自己上次称重的目标数,

超过的有超过的说法,短缺的有短缺的说法,前后分几次称,而每次称下来的数据被某几个规定的常备数综合处理,最

后报出的一个数据就成了该客户此次物品处理的商业目标数,也称业务参考数,所以,三人一组的处理程序在如此繁杂

的业务面前,确实是显得漏洞百出。

“我心中的玫瑰……”医生站在服务员跟前,色迷迷地说,

我有些不解,但想了想医生所说的话,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对他俩说:

“应该是我心中的算盘。”我伸长脖子,“我心中的算盘,这台电脑……”这话不用怎么解释,就这点正当的作用……

医生同样有点不解,他朝服务员说:“按我的心思,今天是要请你吃饭的,我要让你感到,你在我身边是很幸福的。不

过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要请就得请他们几个一起去,需同样请他们,不然,在面子上恐怕过不去。今天只能放弃了,

”医生一句又一句对服务员说着“幸福”、“放弃”的话。

我说:“话不能这么说,不管你内心怎么烦躁不安,但这台电脑秤在我们心中只能成为一只算盘。”我拉医生过来,想

叫他摆脱服务员,把心思用在体会电脑秤是不是一台算盘这一问题上。厅内消防演习临近结束,大伙乒乒乓乓都在往厅

内各个角落搬运消防器材。在收银台等着办理业务的许多客户重又汇拢到几台电脑秤周围,他们等着工作人员验证清单

,之后再次将清单交付给背后的收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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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虽然被我硬拽了过来,但他还是在想着女人身上的玫瑰香味。我拖着他往楼梯口走,我说,你跟不跟我走?要么呆

在这儿,要么跟我走……“这些都是小事,没有什么的……但最后总要被强制拖离现场,”

“没有你的干涉,我和她早已……”医生感到冤得很,“现在就去银行兑换?”他问我。

“我们午饭在哪儿打发?”我敲了敲医生拄的拐杖,问道。

“去银行兑换完了再说吧。”

“到那儿,恐怕人家正在午休。”

“银行是怎么一个休息制度?”

“早休、中休兼晚休,”我说,

“用这么多时间来休息……也应用一定的时间来维持正常工作,”

“是抽调时间,银行经常要向外抽调时间来为客人服务。”

“向内抽调吗?“医生走过楼梯弯口,说。

医生是在有意嘲讽我。“抽调个屁。”我不再搀扶他,只管自己一个人走下楼梯去。

“对,抽调个屁。”

“向内,……怎么说的,我刚才说的是向外抽调,很明显,”

“对,明显个屁。”“明显是个屁词。”

“向内吗?向内不成了银行自己整自己啦?”

“是有点,”

“我想银行根本没有向外、向内抽调过时间,”

“我说,你能不能上来搀我一把?走这么快。”

“银行兑换业务在中午也确实是停办的。”

“结了吧,结了吧,还是先找个地方吃午饭,”

“你迈开大步,我迈小步,搀着你要两人协调才行。”

医生喜欢被我搀着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我往街上一侧的大小店面扫视了一眼,想找个价格适中、饭菜可口的店进去吃

,最好在店里遇上的老板是一位熟人。入店后,医生在临窗找了个座位,他突然说:“你对库珀怎么看?”“是他呀。

”我坐下随手捏了一张餐巾纸,朝医生斜视。“库珀就常来这类沿街小餐馆,他进餐馆不一定是为了找饭吃。”医生向

店里招待交待完所要的饭菜,继续说,“库珀当年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饭馆里某张椅子上,就像这样……(医生把自

己坐的椅子往后面挪移了一阵)库珀坐在临窗的桌子边,看着邻桌人享用美味食物,自己呢,叫了菜,却不动手。”“

是他呀。”我侧转过有点发累的身子,说,“库珀?没有的事,我跟你说,在我的印象里,根本没有库珀吃饭这回事。

你认为他这人怎么样?你跟我一五一十说出来,说出来。”“这事你怎么能这么想。”等饭菜上桌,我已经饿得发慌。

“是他呀,”我说,

“这位让人想来感到不怎么样的作家,你要我这样那样的,先不妨将他的事儿说说,”我对医生说,“这不等于是说我

对库珀一无所知,而我看你差不多想这么说我了。”

“没有广度。”

“光有深度,没有广度,就不能同你研究库珀,”医生说,“不光是不能研究库珀,就是连那些一般意义上的作家,研

究起来恐怕也会受到非常大的阻力的。”

“这个库珀,您说,究竟他一生写了哪几部重要的作品,值得你把他称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作家?我首先得告诉您,对

于他,我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至于他的具体作品,我已经记不得了。”医生向座位外面伸出手,让店堂中的灯光打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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