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上——潘小纯
潘小纯  发于:201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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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都市同性恋者的故事。

01

他先问我:“是来这里旅游的?”

“我是本地居民。”我说。

“一个人上馆子?”

……我这才想起,在几年前,我徒步走进北方沙漠时,就曾幻想过各种沙漠中的情景,各种各样的人在沙漠中嘭嘭嘭一

直往前走,他们绕过发音坛,看清了在坛子底部的那些仿古建筑的优美模型,走呀走,我看这些人不见得就会遇着什么

倒霉的事情。我毕竟从来没有这样复杂地去想过这些在跨进沙漠之前才会出现的奇异景象,每天吗?不大对头,所有处

在下面的,也是处在最底层的东西,它们将永远处于大沙漠的中心地区,嘭嘭嘭,我说,青年人,你独自一人来这儿,

还不如呆在家里看你的书,用手儿抚摸包装精致漂亮的小说封面呢。

“这样的时刻我也会想像。真的,我会在想像中来来去去乱跑,直到把自己彻底忘记。”他的手指尖停留在桌面上。“

你看书,是光看呢,还是边看边作些摘录?”

手指来回划动,好像赶上了初冬时的风速,状态是明显的,善于交往,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我在这方面从不落后。

”我说:“摘录书内所有精彩片段。”“就这些?”

在进入沙漠之前,所有徒步行走的人都非常敏感,精神萎靡不振,人人手里都提着一根探棒,攀登胡杨的人组成一队,

耐渴的人组成另一队,在这种地方,人们最后往往都能让自身的需求占据上风,书要读得通顺,我说:“你根本不会有

对手。所以,做些摘录工作也未尝不可。”我在音坛周围慢跑起来。大家指责我害怕从沙漠中间穿过。

“只是比较冷僻,细读下去,我觉得,”他有点胆怯,“也就是这些,冷僻,不明白的倒是你和我。”他像向下级发出

通知那样:“年、月、日,如此安排,人物、事项,如此安排,主人公这天来,那天走,不可缺席。”

“你在说什么?”我问。

“我经常在读书时想,这些事儿是有些与众不同,是不是?当你一页页往后翻阅时,”他又用脚跟单独接触了一下地面

,“因为其数量稀少而往往都被我们忍受住了,不是吗?”

接着我俩几乎异口同声朝对方说:“应该忍受点皮肉之苦。”

我在北方沙漠的时候,外界对于我的情况并非什么都不知情,只是那时我所有的事儿好像都被某个人掉了个个儿。现在

在我桌子对面的这张白皙脸庞上已见不着任何激动人心的表情。我走近靠近火车头那儿的几节车厢。还以为只要自己紧

紧握住水壶,在水壶中灌满水,找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就能一鼓作气穿越大沙漠中的某一小块地方,嘭嘭嘭水壶在我身

边发出浊音,我的心脏承受着水壶不断施加给我的听觉上的压力。

“好结果怎会影响你一生?”他谈了对书的初步印象。我想他一定只在那个区域呆了很短一段时间,还没领教够那儿的

甜果子是怎样润湿人的喉咙的。“你听我说,别去想那个大沙漠了。”

“星期四,在一个星期还差几天的日子里,我被火车的鸣叫声吵醒。一份干点心还像隔夜那样,压着外面的包装纸,被

摆在车厢里的桌子上。外面的铁桥一座连着一座在眼前飞驰而过,谈不上有什么气势,跳跃的桥梁纷纷在火车后面迅速

消失,”

“我觉得你不可能那么快来到这儿,”我直直地冲着他说,真想对他怒吼几声,“既然你把伙伴给弄丢了,或者是他弄

丢了你,”我好像在我的手心里捏着他的一条小命,“愚蠢的想法把你毁了。”

“后来大家手拉着手,围住成群的胡杨,只在最靠近边沿处,划出了小半圈没有沙子的地方,回头遥望走过的路程,条

条黄沙小道像一只蝴蝶身上的花纹,一百多人走了出来,他们看着两边高处的沙子和逐渐落伍的几个人,每个人心中都

感到无比自豪。” 上了火车,大家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抓住火车门上的铁制把手,先上车的人已安坐在座位上,我也贴紧

椅子背,不让车外空气对车内有一丝一毫的侵犯。

“你们接上头了没有?”他问我。“死里逃生,最后都在火车上汇合?”他仍在问我。

02

以我看来,当时在那列火车上,每个人的情景简直是有悖常理。一系列相关人员都在相互行骗,硬卖死抢。“水要分配

。”我说,根本不容别人分说。火车渐渐远离干枯见底的河床,驶向远方湖泊,这从在车厢内的四壁呈现出来的逐渐变

得清朗的水波返光中可以看出,在我两片嘴唇中也开始沾了不少暂时可以用于解渴的水汽,紧接着我又取得了对实际情

况的正确分析。

他装出一副正在忍受痛苦的样子,几公分几公分向我叙述着自己忍痛受苦的原因是在哪里。

“在众多交通工具中,就数火车给我的奇遇最为突出了。火车运行时人体的腰椎受到震动,但没有一处是垂直震动,因

而也没有一处不在限制这种震动,分配好水以后,我问他们:‘你们现在还站在过道上干什么?’他们听着,争执着发

表意见,我听出来了,他们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在离开荒芜之地以前,把还留在沙漠上的自己的脚印全部抹掉,我说:

‘你们快回到座位上去吧,列车就要快速运行了,一晃一晃的,到时候还不定会晃得怎么厉害呢。’其实这些规矩话我

应该分前后两次向他们说,利于行者,必须先利于名,人要是都像我这样爬上火车,跟在队伍后面冲,等列车载着自己

回到家里,那他一点也不会染上别人那种患得患失的臭毛病,”

我吃完快餐,等他,起码等了有十来分钟,我索性放开胆子对他说:“在车上一连几天,我都坐同一只座位,和他们一

起用一个镀铜的圆铊打发时间,在桌上将铜铊抛起接住,接住再抛起,练得技艺娴熟,他们看到火车驶近一个站台,都

抢着探脑袋出去看站台名,记站台名,我乘机把铊了摁在羽绒衣服厚实的领子上,滚一圈,铊子落下,铊子快要砸到脚

趾时才用手将它接住,”

“没别的乘客坐车。”“一趟专列接你们回南方。”

“不,只是我们上车的地方人烟稀少,基本上是趟空车,起码在进入城市之前是这样,敢于走得如此遥远,迢迢千里涉

足北方沙漠,很艰苦地一步步、后来是半步半步从沙堆中趟过来的人毕竟不多,”

光说死里逃生?没那么简单。

回到火车上,有一段时间算得上是空闲的,车上的玻璃窗坐椅的皮革面子茶杯枕巾圆的图书钉电灯香烟和烟灰缸(伸手

打开它的盖子)一节节在广播器周围缠绕的皮线光滑的驼毛颜色车厢内壁为实行有关饮食制度而配发的一点点水脚上皮

鞋抽紧的腰带每人一块计时表撤离时的口令第一顿午饭吃到了乌贼鱼,区区千里行,很有组织纪律,很有策划头脑,可

以说这是一次有去有回的精神远游,

“在车上(我记得),依次而来的隐忧一阵阵朝我袭来。”

他竭力吃完最后一口,“我一上火车,就把行李一分为二,我拿了我的那份,便赶往尽头的那节车厢,找到座位,认了

位邻座乘客,请他帮着看好行李和座位,”

“我再回到我们分手的那节车厢去找她,”他咽下土豆泥,手搁下,为了同我说话,他上半部身体的动作受到了一定程

度的牵制,“我只在车上某处耽搁了一会儿时间,听人拉琴,”

我说:“那时就没去找她?”

他接着说(只按照自己的思路):“在车站买珍珠项链那会儿,我问她:‘车票被放在寄存处,同包裹放在一起了?’

她的意思是要我们一人保存一张车票,各自将车票收好,我当时勉强同意,项链到手后,她试着穿戴起来,完事后,再

取下项链,团紧,放入硬纸盒内。”

他缩回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走吧。”

说完后,他又坐下,

反正他只能这样坐着,但他也不怕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想同我做个临时的朋友,傍晚时分在这座城市的某家餐馆里,静静地坐上一段时间,

他现在……依我看,

有个目标需要实现,实现了,事情才算了结,

不应该吗?说了这么多的噜苏话,

他想永远和我面对面坐在这儿,保持整个过程的完整性,

“我费神地找她,我想她应该就在那节车厢里听琴的人中间,可能找了两次,觉得应该暂停一下,我踮起脚,朝慢慢退

后的田野眺望,看它们从四面八方一块块被集中起来,最后连成一整片,可这些田地老是妨碍我回忆她在店里买项链的

形景,不但如此,”

我在餐馆的空调热浪中越来越感到身体不适,昏昏沉沉的热气不知从哪时起开始朝我围拢过来,在热浪中还能快步走动

的只有那几个服务员,

“有一点需要强调,对于她会突然决定要做些什么事,我倒并不怎么特别留意,她总习惯往你跟前一站,像风儿飘过来

似的,”

“她是故意的。”我说。

我在心里想,他恐怕也是故意的,只怕今后我也会沿着这条路试着去走一走了。

店里人的心情都比较平静,大家都守着一份闲情逸志,(在静静地进食)。想不到他是经过了水路、陆路才到达这儿,

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色衣服,他告诉我说,自从铁路在他眼前闪现的那一刻起,他便可以在头脑中自由自在形成许多想法

,各种念头在脑子中打成死结,不断思考不断进行假设,像盲人那样到处伸手触摸外部世界,从几个方面使自己内心得

到充实,

他同我在一条石凳上并排坐下,“没什么东西可买的,我要了几个汉堡包。”随即他便开始打点,在每人手上递上一只

汉堡包。

“这干硬的东西,怎么吃呀。”我掀开汉堡包一角,轻轻摇头。

03

“我知道你只会嚷,样样都要人服侍,现在才想到口渴。带着水呢。”

他说着,把带来的水取出,还取出两只杯子。他陪我喝了一会儿水,把杯子留在石凳上,相隔有几分钟,他手里又捧上

了素火腿。

“够了?”

我俯身向他,见他嘴中塞满了面包屑,“一边是每人一只这东西,一边是每人一块素火腿。”

“你要是没吃饱,包里还有面包。”我当时呆在停尸间外面没进去,一个人站在外面空地上望着火葬场直戳蓝天的烟囱

,那根又高又大的烟囱时不时向天空中飘出几缕白烟,可我的心情照样不坏,今天已是立春,离真正的春天已经不远,

离明后天更近,他们都说,你应该去,陪着死者走过最后一关。我对一位陪客说:“我可以沿铁梯爬上烟囱顶。”很多

时间过去了,送葬队伍仍然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需要在今天来这儿火葬,队伍不向前移动,大家戴着黑色

臂章,围成几个大圆圈,这些由人组成的圈子比路边柏树的圈子要大出好几倍。人们就这么一圈圈一圈圈围绕起来,圈

子逐渐增多,直达半空中人们头顶上烟囱冒出的黑烟那儿。他告诉我说,在电炉燃烧前,得先往人身上泼油,然后点火

烧尸,半小时解决一个,“怎么没看见上面由他们躺着的手推车经过这儿?”

“他们走另外一条道儿。”他说。烟囱里飘出的所有烟团都是从被推进去焚烧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从那上面飘出的烟

,同里面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烟,在数量上应该是相符相等的。

电炉里的火光咝咝咝直扑人脸,前面队伍却仍然不肯挪动半步,

我被柏树枝勾了一下衣服,脚步往外挪呀,瞧,这个公园,初春时出来兜兜风,我说,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要考虑考虑

作品的出版问题,难道你不惦记这件事儿?

“不像有那么一回事儿,那天在编辑部,你拿着那叠退稿,你将稿子丢下拿起丢下拿起,根本不让我看明白是我送出的

哪部东西,”

“我走进那里以前,就叮嘱过你,不行就快走,你还递烟给大家……我反复说过,要由我同他们商量,原先是准备不跟

你一起去的,”事情变成这样的结果,要恢复原貌,得花费一大堆肥皂泡泡,他松了松绞紧的双臂,说:“这部东西彻

底给弄散了,一部散了骨架的文学作品,很叫我们为难,”

“先生于昨天夜里逝世,于大后天火葬,我们应该陪他走完这最后一关,”他把我拉近,“你问什么时候可以有结果,

我提醒你,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原因还是那个毛病,”两人没在编辑部里坐多久,一张报纸包着退稿,一位编辑把它从

铁皮箱的隔架上拿下来,给我看一眼,算是验收,我在火葬场四处找他,把消息告诉他,他说:“先生在生前对你的东

西基本上是表示肯定的,说你是初学者,又是新潮写法,同我们观念不一样,”在拥挤不堪的小路尽头,队伍仍然保持

一动不动,他说:“如果把这看成是集体的评价,那么我们无论如何是不能录用你写的东西的,”吃完点心离开石凳,

我一连伸了几个懒腰,然后把擦嘴的绉纹纸扔进垃圾箱,“到亭荫里去坐一会儿吧。要不,想划船就去划船,想歇一会

儿就去亭荫那儿。”“我说过的,你不听。托朋友,托老师,现在总算明白了,出书是要有人出资赞助的。但你必须明

白,在离开编辑部以前,你要克制住自己。”他见我不大搭理他,便就近折了根树枝在手上,然后在空中死命抽打这根

可怜的树枝条儿,火葬场里的空气——我听见它们边被人抽打,边被某股力量推挤着往四面涌动,水泥围墙围着公园四

周,围墙将会是坚实、温存和隽永的,立春以来,在公园中,有几处地方已经起了变化,但大部份地方没变,我们来到

这儿,不知道这儿会为我们增添些什么新鲜的东西,凡是被人踩踏过的草坪都清晰地显露出了板结发黑的泥土,人走在

这类土地上,身体会摇摇晃晃,不能稳定,不管我们怎样努力怎样躲让,都无济于事,

“喂,我说你在院子里上上下下瞎忙些什么呢……”

他转回头,停下脚步:“你说谁呢,上上下下?我顶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了,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就数他一个人是医生

。”我离开他正在走着的草坪,独自跑到她身边,对她说:“我知道你同这人生活在一起,实在有点委屈,除了侍候这

位爷,对你来说,还能有什么其它好事儿,”

“你们就是这样,一个刚走,一个又来,人影老在我跟前晃悠,他除了院里的工作能干好,其它方面什么都不行,”

我轻轻拉了她一把,没说话,“你跟谁打趣呢,你看上哪家女人,只管去追好了。”“不用瞒你?”我不动声色,

“无所谓。”

“我知道你永远是这态度。”我还拉着她没放手,肘部已经触到了她的左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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