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下——潘小纯
潘小纯  发于:201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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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文本之类的东西,没要求它们沉入一切硬性物体之下,充当垫子,工匠们上厕所时,把用过的手纸丢在粪槽里,像他

们这类举动……也无需花多长时间……我从厕所里出来,拍拍自己腰间的皮带……“还是那个倾向,有时有,有时没有

。”医生态度趋向强硬。

“往里面去一点不行吗?一根次要的梁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他差点没把手中一块水泥往领头抬梁上房顶的工人扔过

去,“找个位置都不行了。”

我总嫌医生做事太费手脚,“无用的脑子,”我说,“你找找它们不就省事了。”我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购买建材的介绍

书,说:“你看你,我说么,这书这么厚,肯定是一本建筑材料方面的采购指南。”

“提起来,你把书提起来搁在书案上。”

“肯定是一本带有专业指导性质的购物指南。”

“抬高点,放在书案上……”

“绝对是本厚书,是这本东西?”

医生对我乱翻他的藏书很反感:

“你下次再来吧,这儿的书都是被编上了号的。”

“这书有多厚,”

“你下次来翻吧。这样……不可以把这几种书搅和在一起。”

“另找一本刊物给我,前面要有目录的。”我说,一边又多少有点恐慌地望着那堆建筑材料。

“你放手,不能乱了编号。你放不放手?”

“您决定了?”我有气无力问医生,

“决定?决定个屁。”显然,医生没听懂。我补充说:“您决定不让我干预您的建材采购工作了?”医生听到这儿,好

像颇觉突然,肚中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想到平日自己在采购方面所遇到的各种难题,便向身后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然后对着那堆被聚拢在墙角的建筑材料眨巴眼睛。

“所以我说么,您还得将那册建材采购书拿出来给我看,让我替您挑选。光让眼睛跟着广告词转有什么意思?光跟着广

告转,只能把自己比下去。”

医生一时没了主张,他迟疑了几分钟,站起来,走到里房,从电话簿底下抽出那本书。电话簿刚被医生压在电话机下面

“没别的了,就这一本。”他把书递到我跟前,

我接过一看,书很薄,但书的开面却大得惊人,足足有五分米见方,红色封面,上面印着某户人家的家居生活场景。我

拿着书,懒得去翻开。这时领头上梁的工人从房顶上爬下来,他走到我面前,略带得意之色,对我和医生说(一边说,

一边还向房顶斜瞄着眼,并轻轻捶着自己的后背腰儿):“我到这屋子上去看了一遍,参照参照,房顶是怎么上的,这

厕所的顶也就怎么上。”“不要忘了,厕所是五角形的,它的顶部也应体现出这一特点来。”“不光顶部要突出这个特

点,厕所的地面歪歪斜斜也到处在往这神奇的五只角上凑着,而墙面却光滑着呢。”

我看了书中几页插图,这些图在表现手段上采用平面画法,上下里外没多大进出。只有其中一张插图例外,这张图反反

复复讲的是一辆自行车在阳光照射下出现的几个不同的地面倒影,倒影与车子本身在概念上完全不一样,但它们相互之

间仍有很深的牵连,这就构成了事物内在的纵深度。工匠们在上厕所大梁时好像也懂得世间存在着这一道理,影子与身

体不同。“但从一开始,事物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医生见我读了几页书后说,“我上街采购建造厕所的材料,身

上就带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便是这本书。此书每节都有侧重点,你越读下去,越感到有必要将书中讲述到的在

采购方面的常识弄清楚,什么这种材料比那种材料性能好,但它的价钱贵,这种比那种更现代化,但后者比较结实,施

工时也没很多讲究,等等等等。”

我选了书中一张图片,将图片顺书脊撕下来,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又选了一张图片撕着,我慢慢说:“比来比去,不都

是白比了?材料当然是现代化一点的好,贵一点的好,造厕所从来就不能马虎。有没有指导性强一些的书?”

“由您来选材,这是我早已下了决心的。您故意跟我闹别扭。我们是有书的,可那些没书指导的人,那些在建筑上没经

验、又掏不出建筑学文凭的人,对他们来说,要造个像样的东西,那真是麻烦太多了,而我们是有书的,这些日子您要

把这书时刻揣在怀里,有空就拿出来研读,在这方面,您要苦干一番,舍得花精力。”

“不跟您说了。”医生扭过肩,哼了一句。“不跟您谈书了。你对我在采购方面存有偏见,没有一次被你赞扬的。”

“像你这么说,”医生微微笑了笑,“他们这些人被您请来,都是不做事的。”

“他们只是卖力气,主要干的是上梁的活。”我将撕下的图画给了医生一张,叫他仍旧将画贴到书本中去,我则留下了

册子(五分米见方),以备今后不时之需。

91

在院里火焰入笼的几天中,从北园外面堤口经过的船只据说都被医生派人在庄前河道中给拦截住了。他派人上船,检查

船民每次船上装载的货物总量是多少,一月来回可以跑几趟。再在这个调查的基础上,同巨宅主人商量,请主人家拿个

标准出来,依照标准,以后就得向过往船只抽取费用。三个被请来的火笼师傅分头将火球牵引到笼子门口。两位师傅在

前面操持火棒,用棒顶浸满松脂的网儿将火控制住,在每个独立燃烧的小火球底下,若即若离垫着几条内倾力极强的跳

滑板,两位师傅的松脂网向下面压一点,火球就紧贴跳滑板不移动半步,火球只在板上原处燃烧,师傅手里的网罩往上

高挑出一段距离,整个火球便会突然加大燃烧势头,往顶头空间蹿腾起来,紧接着火球往前方燃烧过去,这时松脂网必

须控制住四周空间任何一处无火燃烧的地方,防止火球脱离跳滑板,造成漫天大火。一位师傅躲在火笼厚实的笼门隔离

层里,专等机会来到,打开笼门,让慢慢朝笼子门口跳来的小火球钻入火笼,他紧紧在手里扣着控制笼门开启的一个装

置,(并戴上墨镜与手套),现在笼子里进来了几个火球,经过笼底铁格的均匀分割、油量供给,在火笼里燃烧的火球

儿,其外在形状、热量释放的程度均已达到巨宅主人提出的设计要求。三位师傅前后奔跑纵跳的身影遍及院内各处高低

起伏的混凝土长条坡道。“我起初并不怎么想来玩这场火球钻笼子的游戏,要不是老祖宗整天呆在屋里感到日子乏味,

我们全宅上下真懒得去搞这些名堂,”

“你在思想上黑暗了不是?火球跳笼子是巨宅沿袭了几百年的传统游戏,”医生的脸庞被火映照得绯红,他揉着眼皮,

清除掉因火烤而流出的眼屎,“记得这话,”

“你在那儿抽取费用,效果怎样?”我说。

“这个末代,”医生说,“几百年的传统,”

“笼子中确实火光暗淡,这与抽取费用不力有关,”

“你这个杂种,这是传统,懂吗?”

“别太信这个。”我不理医生。

“巨宅的一部份收入就是靠对往来船只收费取得的。”

我说:

“干这事,比较得力的人选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像您不行。现在的人,十多岁还很稚嫩,但一过二十大关,他们会忽

然成熟起来,到时心也狠了,手段也毒了。心狠就是财富。现在的人三十岁过后就变成了老人,变成了无用之人。”

“在堤口抽取经营费的,基本上都是二十多岁这个年龄层次的人,都是好手,好手呵。”

“巨宅的经济来源要靠他们。”我像初中生背诵课文那样说完这话。

“你这个末代,初中生有什么不好的,”医生简明扼要地说,“初中生可以进大银行。现在最好的谋生途径是莫过于有

一张初中文凭,然后就进银行,正规的初中教育,野鸡的高中教育,骗人的业余学历。”

“是应该进银行工作。”我回答说。

“让二十岁出头一点的青年人在这儿堤口向过往船只抽成,或让他们到银行里去工作,我看都会合格的。”

“医生,反正做人也罢,骗文凭也罢,初中生是最棒的。”

“笼子里面变黑了。”三位火笼师傅几乎同时从院子一头发现了问题。院子里开始弥漫着烧焦物体的烟糊味。“只要不

引起大火烧着院子就成,”三位师傅中的一位说,“下午把院里其它地方的火势控制住,先让火聚拢在过道两旁。至于

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差距,现在不是谈论的时候。”从这儿数过去,在第一堆将要被投入火中焚烧的木柴旁边,医生正在

精心布置即将上船去清点货物、抽取经营费的各批人员的工作。今天来了十来只船,其中外地船居多。那些不愿向巨宅

缴纳现钱的船户,医生就逼他们把所运货物中的一部份送到堤口,并且,送些什么货物,中用不中用,都得由巨宅临时

帮工说了算。医生今天穿了一身绸布衣衫,天不亮就差人在堤口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上摆好他的工作台,

“这些笼子本身就不怎么能巧妙地吸引火儿进去,”医生对在自己身后蹲着的人说,“师傅也请得少了点,人家嘴上不

说,心里却不高兴。不像在我这儿抽成,河面上虽然只来了十多条船,可我照样把全庄能出力替我们下船去抽成的村民

都请了来。反正来的伙计,来一天,有一天工钱,”

“是工资,”有人轻轻纠正说,

“来一天,有一天。在我这儿干,一月可得一千元工资,”医生说到这儿,发现自己跟着也换了个说法,便朝纠正他说

话的身后那人瞟了一眼,“这个数可是收火球师傅每月收入的两至三倍。”“按理分析,干抽成这事的人也算是税务和

财务方面的工作者,多得少得,他们各自肚中明白着呢,”不等那人说完,医生用折叠扇啪的一下敲在他左侧一位记帐

伙计头上,提高嗓门说:“明白个屁。这些人要说明白,也只是少数几个人,财务,还工作者呢,整个一群穷光蛋,给

了他们工资,是宅里近几年来收入比较殷实的缘故,第二是宅里祖宗讲仁德,当然,这也是我极力怂恿主张的结果。到

船上替宅里收个费用,扛些货物上岸,还说做的是财务工作,”医生说着说着,觉着上船下船的人群,他们的行动变得

缓慢起来,便带着满腹狐疑,离开工作台,走向下面堤口。黑滑的堤口河沿阶石分成三条五大块,逐渐朝远处临时架起

的木桥伸展,在阶石上杂乱地插满了一条条村民粗壮的腿脚,其间还夹杂着主动下船帮着搬运自己船上货物的船民,这

些船民因身上没现钱向巨宅交费,只能以物代替,“笼子本身就显得黑沉沉的,没一点烟火色,”我紧紧跟随医生兴冲

冲在堤口闸门顶端的巨形凹槽间一级级爬着被砌在几个方形隔离仓里的铁扶梯,医生在前面爬着铁扶梯,气呼呼说:

“在这种地方根本没必要修建这么大规模的一个堤坝。”(“笼子本身就是暗色的,即使进去了火,里面仍会逐渐暗淡

下来。”)

92

我和医生在铁梯上歇着,时值正午,太阳光照耀,医生那条瘸腿的阴影正好掩没到我面前一级扶梯上,直到我们歇足了

时间,医生才带着他那条腿的长黑影子走上方形蓄水池的高处。这更使我相信,医生可能是让院子里那帮玩火的家伙给

搞怕了,他拖着废腿想尽快跑上堤岸,为的就是离开他们,我此时若向他问起火场里的火与堤口下面的河水,他更喜欢

哪一个,答案会很明确,虽然这两样东西在人们眼里是可以平分秋色的,它们在相遇时可以彼此消除对方的弱点,突出

各自的强处,从而达到水火调剂的理想境界,如果我一步步跟着医生爬过堤口,并向他提出这类水火问题,那么医生不

肯就范的窘态,我是很容易对付的……不去管医生的反应了,河水在堤坝前打起浪花,浪头顺着一定的流转方向,挤着

通过堤坝出口,众多的河水在出口处形成水的压力带,缓缓流向远方,你根本没有办法在这儿再次人为地加大或减少河

水的流量,即使在堤上丢下一张轻飘的纸片,这张纸也必须遵循堤坝下河水流移的规则,顺着近处漩涡转动的方向快速

进入堤坝甬道,漂向远方。医生一只肩膀在整个身体跨上一级扶梯时,总有所顾虑地要向下倾斜,过一会儿肩膀便搭在

刚离开的下面一级扶梯的扶手上,并在上面轻轻伏着不动,等着脚儿在上面一级梯子上站稳,医生经常这样脚快肩膀慢

,在堤坝顶上的凹槽内似爬似不爬地走着,反正堤坝两岸,哪边人群众多、事务繁忙,他就往哪边跑,但总是赶不上最

热闹的时候,他一到河岸上一个地方,船舶上的渔民、抽成的帮工、还有许多闲杂人都会自动压低喧哗声,以表示对医

生不辞艰苦拚命工作的钦佩之意,我有几次觉得,在医生身边那些呆头呆脑光干活不出声的家伙,在他们迷迷糊糊汇拢

来的脸庞上连个会隆起的鼻子都找不到,我发现医生也一样,他久久看着前面的人干活,自己跟着人站在外围一线,别

人低弯腰背的痛苦样子,多多少少也能影响医生的情绪,医生在人群外围专心致志注视大家,我跟在后面注视医生,这

是应该走过去而没能走过去(没能无忧无虑各自散开)的一群人,是充满了智慧、但在外形上却缩短了一节鼻梁的一群

人,他们也绝不像是我平时所碰遇到的人,那些人只是徒有一副沉默聪慧的外表而已,

“记这种抽成帐目,何需如此繁琐细致?”医生查看了几个帮工做好的帐之后,变得心平气和。

我想贪图安逸,所以极力附和医生,同医生一个腔调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话。

“这记帐的活,主人是不能弄错方向,借方与贷方不能颠倒着来,除非你记的是现金帐,在现金帐里,进项记在借方,

出项记在贷方,不是有人说抽成是财务工作吗?”

说出了不利因素而能使事物的形象完美起来:这说法似乎已将事物的不利因素美化了,诸多不利因素,不利条件,如若

在自己这儿克服不了,那就要想法子去走一条反方向的道路,求助于更为歪邪的外在力量,等待机会,(在这时期,应

再次将做事的方法颠倒一次)许多机遇被悄悄携带至我们面前,(一切的一切,它们所上演的都是对手戏,穿着连裆裤

,阴影刺破冰层,在日光中透露反叛者的消息,)在有了这几个观念以后,医生还在同他们谈论抽成的记帐方法,医生

指示手下人把自己的工作台,连同椅子一起,搬到堤岸上来,他说:“记帐方法不必太过讲究,只要有实际效果就好,

“你是说,只要有一定的疗效就行了,是不是?”这时在替医生去抬桌椅的人中,有一个人在堤坝顶部干枯的蓄水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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