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下——潘小纯
潘小纯  发于:201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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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或是堵塞了耳朵几面,但还会剩下透气的小孔,接下来该是声音离开你耳朵的时候了,它们带走在你耳朵里仅有的

一点空气时也会发出不小的响声,那点可怜的空气本来就藏在耳孔深处,在里面形成一段有限的气体空隙,这时在冰窟

窿中响起的声音,像刚打败了一场战役的某位将军,正拖儿带女准备远走它乡)医生对我说:“我们截煤只管截,只要

按时给看守警官递出红包就行了。”隔了一会儿,他乘着洞窟中又一轮响声响起来,跑到更远一点的地方,说:“从我

现在站立的地方,到那儿底边一线,从这儿到那儿,这一大块面积基本上是几百年前北园后面那儿贮存下水道排泄物的

大土坑的面积。如果这块地方还比土坑面积小的话,那它起码也要有土坑原来面积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土坑的遗址

在冰窟窿下面?”“差不多吧。界石、冰窟窿、旧土坑遗址,这三个点基本上处在一条直立的线条上,这条直线逐步往

洞外上空延伸。”

三个地方的东西,(而且)并不出自于同一个年代,医生现在正式开始给我和皇甫甫上课了,三点成线,在这儿没有任

何几何学上的法则可循。(他今天居然在冰窟窿里同我们讲起了有关法则)医生说:

“你不信(指我从来没相信过他说的话),不信也不成。”

“在三个点之中,是哪一个点最为关键?”

“恐怕都差不多,几乎可以相提并论。”

“我只对最底下的土坑和最上面的界石感兴趣。”

“你是说你热爱它们?”

“有点兴趣。”我自知理亏。

“热爱它们、迷恋它们的人很多,”“这种现象很普遍。”

“那是因为年代问题。年代太久啦。”

医生笑着说:“在课上课下,我从不,也从未向你们提起它们各自的年龄有多重要。”

“到底有多少差别呢?”我急促提问。

“土坑有几百年历史,冰窟窿压在土坑上面。”

“任何东西都可以压住土坑的。”

“但冰窟窿比较稳固,压得也死实。外露于世人面前的那部份建筑自然便具有了界石的特征特貌。”

“既然这样,年代的限制将不会起多么大的作用。”皇甫甫想了半天,才打破沉默,说。

“我的意思不像他(指我)所说的那样,恰恰要反过来,要尽量不发表愚蠢的看法,就同你(指皇甫甫)刚才没说话时

那样。”医生边说我,边婉转批评皇甫甫。

“反正有事就有事, 没事就没事。”

“我跟你在这上面没完,不管你现在在我俩耳朵里灌进了多少土坑里的黄汤水。”皇甫甫想同我联合,与医生对抗下去

。我悄悄对医生说:“离开这儿吧,这儿让人感到冰寒雪冻的,一阵阵钻心的冷。”

“面对几百年前的遗留物,我们要尽快适应。在适应之前,就只能份外谨慎小心了。”

“百年时光造就了一座冰坑,对此我怎么对你们说呢?我指的是要揭示出它内在的某些东西来。”

“硬要我们揭示?”

医生一段段在那儿做着解说:“百年时光,百年时间。”

“时光是条鸿沟,(土坑的底和冰窟窿的底肯定不会就是这条鸿沟的底,虽说在这问题的表述上可能还会出现反复)其

间所出现的波折……有可能吧,”“有什么可能?在这儿,我与医生在一起(对抗),有什么东西能够挽救我们?”

皇甫甫似乎过惯了同我在警官面前对质的艰难时辰,老在我面前对医生扮出苦相,“挽救我们,要靠你这条三寸不烂之

舌,”他说,

“村庄当时的毁灭根本不带有任何地域色彩,在慢慢经历了几百年而逐步颓败的过程中,村庄何曾能够让人想起它所处

的确切位置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就是,不然我们又何必带了那么多那么重的各类仪器来此地搞勘查呢?手拉肩扛的

活儿,你们以为好受?”皇甫甫擤了一把鼻涕,手往裤腿上擦:“你对谁说不好受了?大件的机器都用卡车来装的,从

城里出来,汽车一直开到院子门前,卸货也由当地村民来卸。”

“警官你怎么对付?”医生不理皇甫甫,他只顾跟我说,“你去行贿,每位警官一份。行贿对象不仅要包括执法人员,

也应包括镇上那些办事人员,把跑腿的都包括在内。那些办事不得力的家伙、懒鬼,只要他们不为难我们这儿,也可以

象征性地给他们一些小纪念品,发一个小红包。你得把全镇上下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上下凝成一股绳。还要讲究办事效

率,实行有效工作日制度,不要浪费时间,要出效益。”“光为劫煤这件事?”“一是劫煤,二是保护、挖掘村庄遗址

的历史文化资源,开发村民心智,三是让我们这几个人也过过当土地爷、做煤霸镇主宅主的瘾,也就是要让我们过上几

天贵族生活。”他又说:“反正现在镇上那几个常驻警官交给你去办理了。”

“我只对村庄的倾圮表示遗憾,痛苦的感觉我一点都没有。而且,我还认为,像这种持续了几百年的毁灭,其周期实在

是长了一点,这在时间的安排上显得没有什么必要。”

“你这是……”

“同您扯蛋,现在我真的是离不开您了,医生。”

“一对瘸子,”我暗暗骂道,

“一个正在给人上课,一个却已准备下课了。”

“课上到一半,不许想别的事情。你可以重新提一个有关于教学内容方面的问题。”医生说。“提出来,你不会感到在

问题面前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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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在我和皇甫甫跟前挪呀挪呀挪动脚步,他尽可能减轻脚下重力,使鞋子能在冰上轻轻向前滑动。(我同医生之间的

关系,并不属于隶属关系,这样一来,事儿就简单了许多。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他说这话说那话,我听这话听那话,

但总是没见两人有多大反应,再过一段时间,也可能是过了命中注定的某段时日,我可以把一切都颠个倒,或听这话,

或听那话,一半一半地去应付、去对答,了解了某些事物是可以像种子那样在四处播种繁衍的,做事就会很随便——思

想萌发出绿色的嫩芽,弱的芽在后,稍强一点的芽处在中间,坚强无比的芽却反而成了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或者面对

医生,我整日整日未能领会他的思想,医生的思想在高山岩石缝里蹦出火苗,可我不去理会,管他为了我在冰窟窿里的

冰面上特意制造出多少条顺溜的思想轨迹来呢。像今天,三个人只是在冰窟窿里开了一个碰头会,医生把什么都说大了

,但他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会议主持人和发言者,并且还受到了别人的无情攻击,他可能内心有点苦涩,爱受苦本

来是件好事,医生在会场中向后退了再退,起码他学会了怎样退却。关系问题,咬文嚼字问题,写小说问题,反映村庄

现状问题,警官与劫煤问题,医生一一将它们罗列出来,我说:同意。)“你同意什么?有错误必须纠正,你是来包庇

错误,还是来指出错误、纠正错误的?”医生罗列完一批问题后,手里捏了一块薄冰片,说,“很多错误都有一个相同

点,就是它们具有欺骗性、野蛮性和不踏实性。我对这一点是认识得极为深刻的。有的错误出了这冰窟窿,便会销声匿

迹,有的则不会,而且在连续几次犯同样一个错误以后,制造错误的人反而会自觉远离这一系列错误的源头(那是块桃

花盛开的地方),忘了忘了,到这时候他已经把整个世界都给遗忘了。这恐怕就是等每次事情被处理下来以后,我总不

能感到满意的原因。”医生说到了好几次错误不错误的奇怪概念,有概念、有解释、有剖析问题和疑点的要领,可医生

什么都不要,他只是在我面前,在皇甫甫面前,偶尔提一提这些事情。医生应该有背课和熟悉各种观念的时间,结束背

课,进入冰窟窿,我和皇甫甫立即就成了他施教说理的对象。

“你别跟我逗了。”我对医生嘟哝着。

“我用东西将各种器皿填满,由你……”“最后由你来对这些器皿里的东西进行剪裁、改造。”

“我不管你怎么认为,你甭想就这么轻松让鸡群离开笼子,让你进入笼子,去拣几个便宜蛋。”我说。

“先拣一些空的过来。”医生指着皇甫甫说。

“被统一编了号的,就摆在你前面桌子上。”医生自己照着样子做了一遍,随后又指示皇甫甫过去搬空的容器。

经过几次智力上的较量,我发现在这冰窟窿中并不存在什么能主宰一切的力量。你说医生对于这会怎么想?不容你不想

,医生经常利牙尖嘴对任何一位进入者说,除了他,谁会这样彻底把这儿给剔除了呢?他说:“把这儿,把冰窟窿遗忘

掉。给了他的,他却不要。”除了医生,谁也想不到在冰窟窿里面自始至终会有一个主宰存在。

“他想得倒美,”皇甫甫拿起一只器皿,把它扔在地上,“空的,除了被盛满的,其余都是一堆废料。拣来时就不曾好

好看过。这些东西应该物归原处才是。”

我看医生和皇甫甫两人在这儿不见得会成为一对在工作上能互助互利的好搭档,一个说了话,一个还在远处拿着容器诅

咒,我不用仔细考虑,大概就是这个现象,现在我须两面讨好他俩,可在道理上,我仍然应该更多配合医生在冰窟窿四

周寻找所有至今还未被填满、但已被废弃不用的罐头罐脑之类的东西。

“我看他今天的课程要请人来帮忙了。”我丢给医生一只空壳子,对皇甫甫说。

“医生自以为在这儿同在外面一样,总有个主宰存在。”

“主宰一般住在几楼?”

“住楼?”

“住在几楼?”皇甫甫不理会医生叫唤,还在一门心思要我回答。

“天哪,住在楼上就得了,”但医生马上转念一想,说,“快把各类空的容器堆到我桌子这边来。”

“我以为你不用这么呼天抢地,死喊冤枉的。住在最高一层楼上。这里有个注解,说是把所有容器都搬来洗净了,冰窟

窿也就可以永远被封存起来了。这有点类似于像人的行为,”“关于对死囚的记忆,”

“能在冰窟窿中上一课不容易,没那么简单。不比做死囚简单。在上课时,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各种记忆,毁人毁己都是

一堂课的事。所以,我拚命对你们叫喊,要改制,要改制,要最彻底最坚决……不过也不能全这么说给你们听。”

对于这,我和皇甫甫是应该相信呢,还是应该反对?这些鬼念头逐一排着队,在我俩脑海中挤进挤出,一点脸面都不给

它们的主人。

“那你说,煤炭问题同前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你所说的前者,他其实是一位没有意志的轻型主宰。刚才在课文中被提到的谁住在楼上的问题,只是一次用来解放主

宰者意识(解释意识)的缓慢冲击,面对这一冲击,有些人喜欢对它视而不见。这态度倒很果断,不像是来自根深蒂固

的旧观念。”

“全部给我停下来。”医生脱离课文,说,“但在停下来以后……事物反而会失去新的探索势头,变得毫无生机。”一

会儿医生又说:“事物变得没有了。做出决定或不做出决定,到时这两者都会进入死胡同。”

今天医生讲课特别注意讲那些在新的物质面前会时不时呈现出自己本来面貌来的旧有的生命环境,它们每次呈现,形象

都很朦胧,它们老是怀疑自己是一批可以被别人战胜的生物种类。

“系统地讲,毁了就是毁了,这同死亡了就是死亡了的道理是相同的。但已经死了的生物,又都是有‘生命’的,在毁

灭的概念里,我找到了任何生物都有的‘永远消失’的痕迹,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该生物的‘过去’。所以,接下来便由

部份善于阐述理论问题的人提出了一种新观点,他们把自己整日接触到的生物死亡称之为生物坏死,至此,毁灭与坏死

就被人连在了一起。”

“这真不能叫人原谅。”我说。

医生立即针对我这句话说:

“这只是开始的感觉。”

“不过,死亡同坏死确有区别。”皇甫甫举手正式发言,“一个肯定具有生命迹象,一个却有可能只具有物理迹象。”

“但都不是十分明显的迹象,你总不能把它们认定为是……在胃中,食物呆得时间长了,人会往外呕吐这些食物的,”

医生说,

“在坏死以后,万物都可以从坏死的部份组织附近、或直接从坏死组织中心重新萌发出新的生命来,这同毁灭或死亡是

根本不同的两种性质的现象,这才可以被我们叫做是‘根本区别’,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说:“医生,你说了半天,那么你所谓的被生物化了的物质现象,或被物质化了的生物现象,它们各自所要表达的意

思,对我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必不可缺少的实际益处呢?”

“你们等我片刻,我出去解手。”皇甫甫转身溜出了冰窟窿,没等医生在桌子上整理完几只空瓶子,他已从外面解手回

来,安安静静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相互矛盾的东西,它们彼此之间必然缺乏借助对方之力为我所用这类行为事实。我看这问题提得还不够物质化,你们

看呢?如果在这方面再多考虑考虑……否认事实,就像一辆煤车行驶到半途,就算是遭到强盗劫车吧,你们看接下来这

辆煤车会怎样修改自己的行车路线?说它被毁了,行吗?说它死亡了,说在车子的身体上坏死了某个部件?这么认为,

那简直是在物质化和生物化的选择方面展开一场世纪大战。坏死的部份是最最够味的,就像臭豆腐一样,好闻,也好吃

,而且它们会萌生一种新意识,让战败者重新站起来,站在以前同伴的尸体上,颤颤巍巍伸出一条瘦弱的手臂,仿佛表

明自己在空气中正过着一种幽静的飘荡生活(受考验的成份居多),‘我快没命啦,我们快没命啦,我们周围都是不能

让人呼吸的有毒气体。’我每次接住它们播撒出来的种子时所能立即喊给你们听的就只有这几声呐喊。”

“我觉得在您刚才的言谈中,两者似乎能够找到一些融合点。”我怕自己在医生面前说出这个观点,要被他斥责为不明

事理。

想不到医生反应平淡,“有点,”他说,“只是双方在这时还没能做出最佳判断。车辆仍要在某个地段内沿着混合之路

前进,”

“笼统一点讲,在这上面,车辆走的确实是一条混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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