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不知该不该为此欣慰,矛盾的情感没有人知道,静静的在她心头流淌,不久後便了无痕迹。
她虽贵为太后,却已经步入暮年,曾经的豔丽繁华都随著岁月而逝,在夫君已疯的现在她只能独对寂寥,即使在过去他
们亦是相敬如宾,不带一丝情感的因素,她会嫁入皇家全是因为娘家带来的姓氏,而她的唯一用处就是当一个郑氏安插
在皇家的棋子。
在她的眼里她的夫君──赵璟是个外表尊贵威严,心内却像是个桀傲不逊的逆子,在层层算计中露出最满足的笑容,把
他人的存在视若草芥,彷佛世间就该随著他起舞,随著他疯狂脱序。
──而她爱上了这麽一个男人。
爱上一个不懂爱的男人,还有什麽比这还傻?
多年来的冷漠相对让她心痛如绞,爱情失意的她开始为自己争权夺利,至少她不要成为任人摆布的棋,整个郑家该反过
来为她而生存。
於是她为赵璟生的孩子沦为她手下的工具,就算再肮脏的手段也没有人为此义愤填膺,因为她身後是无可动摇的靠山,
能轻易的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感情与否并不重要,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她就能舍弃情感的虚妄,直到一句话打破了她这可笑的坚持。
『这般大费周章是要做什麽?你这麽想要就给你吧!反正我看焕儿也挺顺眼的,就让他接下朕的位子,你当上延国母仪
天下的皇后,如何?』
她永远忘不了赵璟玩味的笑,轻易得来的位子完全来自他的施舍,他不给就没有人能拿到。她这一生全都投注在实为被
人操控的权争中,讽刺的是她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不得不明白。
执著於权力的背後只是一个得不到最爱之人的悲哀。
而被她视为工具的孩子,在现在俨然成为了另一个赵璟,逐渐脱出她的控制,她明了赵焕心理肯定有著被操纵的不平,
只是在他轻浮面容下看不出这些心思,而他也不容许别人轻易看透。
赵焕身上那种和赵璟相似的感觉让她不安。
「倚翠。」
「是。」
「有话就说,难道倚翠有什麽不能跟本宫说的麽?」郑婒容看著若有所思的倚翠,实际上倚翠除了是她的贴身宫女外,
更是她放在外的眼线之一,能让一向果决俐落的倚翠如此犹豫的肯定不是小事。
「是……近来有一些人开始在华升宫频繁进出,不知所为何事。」倚翠最後还是说了出来,不意外的看到太后微讶的表
情,毕竟这消息怎麽看都太匪夷所思了。
这华升宫位处偏僻,鲜少有人烟,可谓小型的世外桃源,但居住在此对一个嫔妃来说是一个不受宠的事实,等於变相的
被打入冷宫,从此孤独衰老。
但自从瀞妃住进此後,这儿变成了皇上最常来的地方,次数多到甚至不亚於当时的皇后郑婒容,有人说这是皇上喜新厌
旧,有了新妃後便对皇后冷落,说不定皇后这位置不久後便会换人坐坐,毕竟只出席过一次晚宴的瀞妃,拥有著仙人也
要迷醉的美貌。
──但也有传言,华升宫常传出令人不安的争吵,美丽的瀞妃常在皇上走後,带上无数的伤口。
这一切都在瀞妃在宫廷斗争中被人毒死後,成为了永远的秘密,而华升宫三字也成为人人闭口不提的禁忌。
「知道是哪边的人麽?」
「皇上那边的人,可是也没有听说皇上要纳新妃……」事实上皇上也拖了很久没有立后了。
「这是怎麽……」郑婒容蹙起眉,尔後向倚翠吩咐道:「倚翠,继续看看还有什麽动静。」
「是。」
「先去帮本宫泡杯凉茶来吧。」
「是,太后。」
郑婒容注视著倚翠离去的背影,这件事加上适才作的梦,让她先前升起的不安更甚。
「希望只是想太多了……」
而在经历过无数岁月的她却深深明白,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第四十九章:
「听说准备了很久,是真的麽?」
「是啊,皇上还请来专门演这出戏的戏子来演出呢。」
「到底是哪出戏?这麽神秘?」
「唉,这就不知道了,现不就等著看麽?」
「还有啊,那个公主竟然也出席……」
窃窃私语从席间不断的传出,引得郑婒容蹙起双眉。
「真不知焕儿要替本宫准备什麽东西呢,弄得本宫不好奇都不行了。」郑婒容看向另一边,有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可
真是多事之秋啊,竟连怜儿也出席了?」
「太后,虽然对外是那样声称,但……」倚翠跟著郑婒容看向那女子,担忧说道。
「不知道葫芦里卖什麽药,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
像是感到了郑婒容的视线,女子回望了过来,点头示意。
这名女子便是人们所知的瀞妃之女──怜采公主赵灵柔。
先不说因为瀞妃而显得略为敏感的身分,这位公主较被人所知的是异常病弱的身体,不仅是足不出户,只要太过劳累的
话随时都有可能昏倒,所以这位公主极少出现在像是今日这种场合,这就是为什麽众人听闻怜采公主出席太后寿宴时,
会如此讶异的原因。
但这些看在知情人的眼中,就不是这麽一回事了。
「还多亏了众人都对她这个形象深信不疑,才没有越闹越大……真不知焕儿究竟在做什麽,居然如此放任一国长公主到
处撒野,成合体统?」郑婒容这句话的声音只有身边的倚翠听到,毕竟这件事情并非能大声嚷嚷的事情。
前一阵子有传言那以才名而被封为天下第一才女的赵灵柔,和怜采公主是同一个人,但是怜采公主是出名的病弱,又何
来行走於宫外之说?
於是有人便主张此为误传,或许只是碰巧有个同名的才女罢了,在皇上出面澄清之後更是确信了误传的说法,但也有些
人摆明不信,迫於皇上不愿多提的态度只好作罢。
在这样半真半假的传言之下,这位拥有敏感身分的怜采公主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太后,这些就让倚翠去操烦,您今天就好好享受您的寿宴吧。」郑婒容的眉头越蹙越紧,直到一旁的倚翠出了声,「
今天可是您的大日子呢。」
「也罢,今天本宫就暂时别想那些事了……」郑婒容看著倚翠的笑颜,不禁放松了心绪等待即将开演的戏码。
事实上这戏也准备够久了,从席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便可得知,但看皇上那八风不动的模样,众人也不好摆出不耐的神
情,继续等待皇上所谓的「惊喜」。
就在多数人这麽想的同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接著是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原本穿梭在席间斟酒添菜的女子轻笑著聚集到了戏台,身上的薄纱飘盪在空中,像是一个个仙子嘻闹悠游过世间,美丽
的容颜带著媚惑人心的笑容,让人看傻了眼。
「各位……」
一道嗓音清晰的传遍四周,当所有视线都往声音来源望去时,才发现出声的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安静坐在位置上
的怜采公主,此时她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戏台前方。
「这出戏是我跟皇兄一同替太后准备的贺礼,戏名想必诸位都耳熟能详,这出戏……」美丽的公主微微笑道,不输其母
的美貌的确是有吸引人目光的本钱,苍白的脸色更增添一丝病态的美感。
涂上胭脂的美丽朱唇轻启,即将吐出的话语却让席间一阵哗然。
「……就叫做《映梦》,还请诸位好好欣赏。」
郑婒容虽不至於像多数人一样露出惊愕的表情,但是突然紧握的手却也泄漏了她的震惊,一旁的倚翠也忍不住以手掩住
了嘴。
映梦一戏之所以有名,并不只是它的内容有多麽的赚人热泪,或造成万人空巷的奇景,也是因为在它开演後发生的一连
串事情,以及敢於挑战敏感话题,才让映梦一戏变得众所皆知。
先是饰演妖王妃的旦角在台上因不明原因昏倒,到之後的映梦停演,映梦作者映宛传出被人杀害,至今下落不明的种种
传言,让众人为此议论纷纷,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郑婒容转为镇定的双眼看向赵焕的方向,只见他神色自若的端起酒杯啜饮,彷佛眼前的骚动都和他无关,视若无睹。
再望向大臣席中,发现身为赵焕心腹的言涵并未有任何动作,和四周相似的讶异的神情也不知是真是假,且若是有心的
话,只凭一两个迹象是猜不出赵焕的真意的。
「倚翠。」
「是。」
「让人盯著长公主,有动静就告诉本宫。」
「是,太后。」倚翠唤来守在一旁的宫女交代几句话,那名宫女便趁人不注意时离开了原位。
「这又是在做什麽……?」郑婒容隐含凌厉的双眸看向戏台,只见一片黑暗中走出了一名女子,面覆白色轻纱的她看不
清真正的样貌,微弱灯光打在姿态曼妙的身躯上,先前如同仙子从席间穿出的女子们,如众星拱月般把白纱女子围於中
央,舞步优美,巧笑倩兮,奇的是没有任何音乐,仅有无声的舞落入眼中。
突然一声柔和而略显低沉的声音划破这片寂静,有些人因此睁大了双眼,因为这声音对他们来说正是熟悉不过了。
凡是看过映梦者,无人能忘宛妃那独特而略为低沉的嗓音。
「戏落人非有何奈?万绪扰心欲平难,
一曲沅湘歌舞乱,待君惜花更护兰。」
女子隐在面纱下的唇勾起微笑,双手持扇的她旋出一个又一个的圈,身上的轻纱随著回旋的动作飞扬,腕上的手链互相
敲击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富有节奏的配合女子的舞步。
这一折,便是在诉说麟襄还只是一个族王之女,依父亲之命,在蛇族蟠王的庆功晚宴上大显舞姿,蟠王自此对麟襄倾心
,并在宴後对麟襄之舞赞许有加,这就是映梦一切的初始,两大正角的初次相遇。
出现在映梦中的麟襄扇舞融入了现实中有名的双扇旋,而这双扇旋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舞正是瀞妃在那唯一
一次的晚宴上,所献给当时天子赵璟的舞,就在此舞终了,瀞妃便提起扇往地一摔,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语。
『以此舞祈求上苍,双扇折,自此天下无散亦无离,当平乱世罢虐王。』
第五十章:
瀞妃的话语只要被有心人士断章取义,便有可能被安上对皇帝不敬的罪名,尤其是这位皇帝。
但赵璟只是大声笑了起来,云瀞妃有爱民之心令人赞赏,并赏赐了瀞妃。
尔後只要有人提到双扇旋,便会想到瀞妃这个故事。
那面覆轻纱的女子旋舞方歇,四周的女子便顺著下了台,仅留女子一人孤身独立。
「一曲沅湘歌舞乱……」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惊的女子後退数步,羞怯的以扇掩面,却迟迟无法将下句接过
,纵使郎有情女有意,他们终究只是被礼仪束缚的众生── 一个个被人类礼俗束缚的可笑妖类。
「蟠王,请恕麟襄失礼。」
「何谓逾举?何谓礼义?终是云烟而已。」蟠王一身墨绿绸缎华贵非凡,王者气度隐隐带来压迫,但当蟠王勾起微笑回
话时,便冲淡了那过於耀眼的气息,温和而俊美。
「若非礼义,何能管束众妖?」麟襄回问,收双扇隐於袖中。
「众妖本与万物一般,皆由天地所生,何须管束?」
「但若无管束,众妖各逐其利,利益相同者互为结党,届时众妖互相争夺,为非作歹,终将为仙道所除。」
「若是如此,该当何如?」
「制衡。」
听此回应,蟠王笑容益盛,「久闻麟族王女之聪慧,如今可见一斑。」
「蟠王过赞。」麟襄一福身,取下面纱露出容颜。
「当真绝世美人!」蟠王更道,麟襄微笑不语,苦涩立现。
戏演及此,明显听到席间倒抽一口气,抑或惊呼出声,无不震惊非常。
「瀞、瀞妃!」
惊疑不定的眼光落到了怜采公主以及皇上身上,但两人的表情皆无一丝异样,像是早已了然於心。
女子一直到刚刚才取下面纱,绝丽容颜现於世间,在众人眼中无非是一大梦魇。
──那容貌可说是和瀞妃如出一辙。
在过去曾经看过映梦的人,绝不会认错饰演麟襄的旦角,毕竟那出色的样貌实在难忘,和她轻念台词的嗓音一样勾人心
思。
嗓音未变,但却在今夜换了瀞妃的脸,有些眼尖的人甚至看出,瀞妃的容貌和旦角之前那张脸有多麽相似。
令人发寒的相似。
「太后!」
自太后席位那方传来了不小的骚动,倚翠扶住面色苍白的郑太后,四周顿时乱成一团。
「传太医!」赵焕见状便要传唤太医,却见郑婒容抬手制止,在倚翠搀扶下站起身。
「多谢皇上,本宫这是老毛病了,只想回宫休息休息。」
「那请母后快回宫休息,别累著了。」赵焕面上忧心不已,看在郑婒容眼里更显讽刺。
「谢皇上关心。」
郑婒容在众宫女簇拥下,留下满席惊疑而去。
「焕儿跟那个贱种究竟在搞什麽鬼!」
一回到了太后寝宫,郑婒容便愤恨的道,早就知道郑婒容对怜采公主多有不满的倚翠,只是默默替太后更衣,此处的宫
女都被她赶了出去,好让郑婒容能发泄情绪。
或许这是处於深宫的女人的悲哀,得到宠爱便罢,但一旦失去宠爱只能暗自饮恨,身为天子嫔妃只能看著自己的丈夫娶
进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不管是为了政治因素还是单纯为了美色,嫔妃间互相猜忌陷害,手段圆不圆滑,娘家势力够不够
大,能不能生下孩子,都是牵动自己在深宫地位的因素。
而那可怜的瀞妃,就因为动人美色成为了算计下的牺牲品。
对於郑婒容,瀞妃是个严重威胁到她的存在,瀞妃生下的怜采公主更是她的眼中钉,即使她从不明显的表现出来。
但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对怜采公主处处维护,甚至是纵容时,郑婒容陷入了两难的尴尬局面,即使她生下赵焕是另有目的
,但还是她的亲生儿子,怎能完全不顾他的感受?况且他现在还是统驭万民的天子啊!
「太后,倚翠替您泡杯茶来好吗?」倚翠安抚般的问道,见郑婒容失控她也不好说什麽,只能一如以往的安静陪伴,或
透过不重要的琐事表达关心。
郑婒容点了点头,倚翠便起身离开,只留下满室寂静。
「今世……」
微弱的音声隐隐约约从内室传出,郑婒容讶异的看向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走近声音来源问道:「是谁?」
「……无缘与君共执手……」
当郑婒容听清那声音时,却为那内容吓白了一张脸,不由自主的退了数步,「是谁?」
「……怎奈泣诉……」
郑婒容得到的回应依旧是缥缈的音声,她连忙远离内室,提声唤道:「倚翠!」
「倚翠!来人啊!」郑婒容唤了数声都没人回应,倚翠若在附近一定会马上回应,但此时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声音
都像是被无端抽走一般。
郑婒容忍著战栗感走进内室,入目尽是一片黑暗,让人看不清里头的状况,只能隐隐约约的就著月光看到有个人影坐在
桌案前,穿著略显繁复的衣服,发上簪著无数珠宝,像宫中嫔妃一样的华丽耀眼,凭著华贵装饰衬托自己的外表。
但这景象不该出现在太后寝宫,尤其又在无人能轻易进入的内室。
「……万般情意付东流……如今饮了这杯,夫君啊!就此黄泉路相见!」
这几句便是映梦戏里的高潮──也是让众人泪洒的桥段──宛妃饮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