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是单独一人。」
当这句话响起时,景少陵几乎是瞬间明了了它的意义。
我不再一个人走在单独的道路上,有你们陪著我度过一切苦厄。
「我想,再一次相信连叔。」在江梦楼两人离开房前,落下了这几乎没有人听清的字句。
唯有房中准备收集药材的连溯泉,微不可见的颤动身躯。
第三十七章:
走出房的三人到了沅湘後院的凉亭,在坐定後,江梦楼几乎是反射性的拿出适才顺手拿来的茶具,加上赵墨言帮忙提来
的热水开始砌茶。
这种彷佛踏青的气氛让江梦楼有些尴尬,甚至是困惑与懊恼,困惑的是宫主迟迟不开口的现在,懊恼的是身旁毫不顾忌
揽在腰上的手臂,一如前几个恶梦侵袭的夜里拥他入眠,健壮的手臂在主人的意志下坚定的无可动摇。
即使赵墨言从来不问自己,当时被刻意以困倦为由,轻轻带开的未完的话语是什麽,他仍旧是秉持著惊人的耐心静静等
候。
这让他无从拒绝爱人的要求,让他在人前受到爱人绝对的保护,顺便吃一些豆腐做为代价。
想到这里的江梦楼顿时一阵闷气无处发,不露痕迹的以肘击泄气。
没有预料到怀中人儿会突然攻击的赵墨言一声闷哼,面容出现一瞬的扭曲,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江梦楼了。
没有注意到两人动作的连祭桓终於松开紧蹙的眉头,转向两人开口:「溯泉……你们都这样叫那小鬼的吧?他已经把你
们的事情告诉本宫了,本宫只能说你跟溯泉一样傻,为爱而傻到没药救了,居然没事找事去挡坟魂香。」
突然被骂的江梦楼眼神微黯,想到同一件事的赵墨言收紧臂膀,带上些敌意的望向眼前的女子。
「这点也跟你外公该死的像。」
听闻此言,当江梦楼想再细问的时候被连祭桓用长杆菸敲了一记额头,「急什麽?赵家的小鬼,先告诉他当年本宫的事
迹吧,免得他搞不清头绪。」语毕连祭桓便抽起了长杆菸,摆明就是懒的说话,被叫小鬼的赵墨言不禁怀疑眼前冷豔女
子的年纪,毕竟毒郎君这称号可是在他从娘亲肚子里蹦出来前就已经出现了。
「这要从四十几年前的江湖血夜说起,当时有一位被人尊称为江老仙的药师江齐,因庇护当时手段狠辣,行事不择手段
的毒郎君,而被江湖门众围剿於献山顶,负伤的毒郎君在目睹江老仙断气後发狂血屠山顶,将现场一干门众全数杀尽,
等事後後援的江湖众人到达山顶,除了一片血腥以外找不到任何活物,成为当时人们的最大梦魇。」
「前因後果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失踪的毒郎君,就是现在坐在这儿的连宫主。」
「你说的倒是保守,谁不知道本宫是人人杀之而後快的大魔头?山顶上那几条人命还抵不上本宫在那夜之前所杀的人数
。」
「事必有因,虽然发生的事不能全然否定,但若仅凭片段言词就来断定一个人,实是有失偏颇。」江梦楼接过赵墨言想
表达的意思,连祭桓感到有趣的笑了出声。
「若是当时那些人都像你们一样理智的话就好了……但是我不否认是我间接连累江齐,我就算还一辈子也还不清那笨蛋
的恩情。」
江梦楼注意到连祭桓在说这话时所露出的柔情,那是一个真正深切爱过的人才有的柔情。
这柔情常常出现在他父母的眼中,毫不保留的给予身为两人孩子的自己。即使是失去他们的现在,他仍旧无法遗忘。
「江齐当时有一女,就是你的娘亲江婉,托付给了闻衍收为养女,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求过我什麽,就只有这次他央求我
不要让我们的孩子有所闪失。」
我们?
注意到这个用词,再加上江婉是梦楼的娘亲,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敢叫本宫一声外婆之类的字眼,本宫就跟你没完。」女人的年龄是碰触不得的禁地,感受到杀气的赵墨言吞下即将出
口的字句。
一旁的江梦楼正在消化听进耳中的真相,虽说不上震惊,但也不远了。
这一切说不定连他娘亲都不知情,更别说是告诉自己了,突然冒出一个亲人,又是在过去恶名昭彰的江湖中人,他再怎
麽能接受,一时半刻也无法厘清自己的感觉。
「本宫知道要你接受这些很突然,本宫也打算不让你知道这些的,毕竟这是江齐的意思。」连祭桓的表情有些复杂,接
下去的话语却是不容否决的坚定,「但是比起呵护备至的谎言,本宫认为直截了当的磨练更能让人成长。」
「其实本宫也是间接害死婉儿他们的元凶,本宫这一生杀戮无数,唯有此事让本宫真正的感到後悔,後悔自己察觉得太
晚。」
「要恨本宫也好,要怨本宫也好,本宫都不会逃避,本宫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那个混帐算帐,不过真不是本宫在说,你
们江家人的眼光怎麽都这麽该死的特别?」连祭桓看向揽住江梦楼的赵墨言,玩味的神色让後者的背脊发凉。
「赵家的小鬼,你跟那个混帐赵璟是什麽关系?」
第三十八章:
室内一片静默。
自城北扬飞药铺送来的各式药材搁置在桌案上,两个寡言的男子都没有说话的意愿,一个坐在药炉旁不知在沉思什麽,
一个则是面无表情的看著房门外,像是在等待什麽。
其实他们在这儿的目的的确是等待,在这之前景少陵把买回的菜交给了晏家兄弟,他相信晏文不会把他们的午膳搞砸,
虽然现在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之上。
连溯泉则是在确认完所需药材後便做著和景少陵同样的动作,只是在等待的同时他不免想起先前去寻找连祭桓的经过,
除了无奈外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她虽然已经不认他这个徒弟,却还是选择了伸手相助,虽然不是为了他。
『本宫不是说,叫你滚出去就别回来了麽?』连祭桓冷冷的望著半跪在前的连溯泉,『我没有你这个弟子。』
连祭桓把玩一把带鞘的剑,脸上复杂的表情显而易见,『而且居然还带著「泉魄」见本宫,这是在告诉我你愚昧的追寻
还没停止麽?』
『永远不会停止的,唯有他我不会放弃。』连溯泉的眼神坚定的让连祭桓感到无比刺眼,冷笑一声便把泉魄扔到了地上
。
『痴人,为情为爱一场空,你这人还是一样的痴。』冰冷的话语伴随著优雅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连溯泉。
『你不会没事来讨本宫骂,也不会冒著被本宫杀掉的危险就来这闲逛,你还有什麽目的?』
『江婉与映楼之子──江梦楼身陷坟魂香之苦,弟子在此相求宫主能高抬贵手,帮助弟子。』
『江……梦楼?婉儿他们有孩子?』连祭桓的脸上写满惊讶与愤恨交织的表情,『还有,坟魂香竟然又出现……是那个
混帐麽?』
『……是。』
『带本宫去,本宫要亲手撕了那混帐!』
连祭桓冰冷的怒骂声彷佛还回盪在耳边,让连溯泉顿时停下了回想的动作,微微蹙起眉头。
说真的,这世上能让连祭桓气成这样的人还真不多。
「真的能相信连宫主麽?」一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连溯泉的思绪,他转头望向景少陵,他深知後者不是不认同连祭桓,
而是鉴於江梦楼总是在景少陵不注意的时候中招,让景少陵有些顾忌。
身为江梦楼的友人,江梦楼一意孤行的态度总是让他们产生无能为力的挫折感。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只能说对付坟魂香这种东西,没有人能比得过连宫主。」连溯泉对上景少陵疑惑的眼神,
续道:「坟魂香在某个层面上是连宫主一手制出,但一开始的坟魂香只是一般令人失去意识的药香,调配轻一些更只是
一般安神的焚香。」
「有人把坟魂香改成至今这个模样,但并不是连宫主?」景少陵稍作推测後便这麽问道。
「的确,把离魂一毒配上其它毒物,融入坟魂香以焚香的方式让人不自觉的中毒,但也有其他方式,看楼儿在映梦那出
戏时的状况便可得知。」连溯泉收紧了双手,「坟魂香发作速度取决於药量与混合的程度,楼儿当时中的是足以瞬间致
死的分量,楼儿在事先服了一些缓冲的药物,虽然是如此仍是十分凶险,若不是还有退路,我必定会阻止楼儿。」
「为何不一开始就不让他做这事情?唯一知情的只有连大夫跟子泱,能阻止他的只有连大夫不是麽?」
再者,在子泱中毒後难道不能直接寻找连宫主?
後头那一句话景少陵没有问出口,他是不认同连溯泉的作法,但多少也看得出来连祭桓和连溯泉之间的气氛并不是融洽
的,那句话说出来不过是不知情的人所说的气话罢了。
「连宫主喜怒无常,她若是想大开杀戒无人能挡,我死了无所谓,但是我不能让楼儿命丧她手。她现在只能靠坟魂香稳
定情绪,自从献山那夜後,她就已经失去自我,徘徊於清明与疯狂之间。」看出景少陵真正想问的问题,连溯泉这麽回
道。
这就解释了为何景少陵会闻到和坟魂香相似的香气,随著连祭桓若有似无的蔓延在空中。
「我阻止不了楼儿,看到那孩子的痛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若不找个地方宣泄,总有一天会崩溃。」
他知道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是多麽让人难以承受,在失去映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那种痛,比死亡还令人感到寒冷
。
他依稀记得毁去映楼一切的那个男人的笑声,绝对不是感到快意,而是如同把自己推入深渊的悲怆凄厉。他们都为映楼
心死,也同样的不断伤害映楼。
沉默重回这只有两人的房中,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多言的。
「但,为何子泱当时所中的坟魂香是足以瞬间致死的分量?」景少陵在沉默中再度开口,道出了他疑惑至今的问题。
子泱为何会中坟魂香?
「楼儿只不过是替人挡毒罢了,因为那本来就是要用来杀害同时是『霖』之少主,更是太上皇赵璟之子的……」连溯泉
缓慢的开口,在说出最後一个名字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嗓音便帮他接了过去。
「……赵·墨·言。」
站在门外的连祭桓咬牙切齿,跟在她身後的江梦楼与赵墨言,同时露出了苦笑。
第三十九章:
他是被一阵寒风给吹醒的。
赵墨言睁开了双眼,没有爱人陪伴的他其实没甚麽睡,而睡前忘了关窗的後果,就是让浅眠的他被冷醒,然後望著房中
的一片黑暗发呆。
和梦楼分房睡完全是因为不肯认老的『外婆』来到了书院,虽然她老人家早就看出来了,但一开始总是别太放肆的好。
不过有鉴於数次被踢下床的经验,他严重怀疑梦楼只是不想跟他同床。
啧。
他的难缠的确让个性较内敛的梦楼感到困扰,甚至是不知所措。
可他就爱梦楼气愤时双颊红通通的样子啊……
像个笨蛋一样傻笑了一阵子,在听到隔壁房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後,赵墨言随便抓起了一件外褂便出了厢房,看到隔壁房
的灯微弱的亮著,说话声并不明显,似乎是因为晚上的缘故而刻意压低了声线。
赵墨言仔细一听才发现那是若有似无的歌声,缓慢的调子如同催眠一般的滑过耳畔,轻柔而温暖的包覆住听者的心。
没多久歌声渐歇,放轻的脚步声取代了前者,而脚步声的主人也带著疲惫的神色出现在他面前。
「一青,你怎麽不睡?我吵到你了麽?」
「不是,没有梦楼的陪伴我睡不著──」赵墨言在江梦楼耳边低语著,不意外的看到江梦楼耳根渐渐泛起绛红的颜色。
「胡说,一定是你窗子没关,这几天冷成这样又不关窗的只有你了。」完全理解赵墨言性子的江梦楼反驳道,帮他拉紧
了外褂。
「而你总是让自己的手这麽冰冷,」赵墨言吻了江梦楼的手,「是要我温暖你麽?」
「嗯?真的?」江梦楼闻言反倒勾起了唇角,语音微微上扬,慵懒而魅惑的姿态让赵墨言愣了住,尔後突然感到一阵冰
冷才清醒过来,江梦楼带著欢快的笑意,把冰冷的双手抚上他温暖的双颊,「还真是谢谢你罗,我亲爱的一青。」
「梦楼──」
「别闹,我房里还有晏那两兄弟待著,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睡的。」江梦楼抽回了手,赵墨言连忙拉住了江梦楼,把人给
抱在怀里。
「那你今晚睡哪?不如睡我这?」
「那我们分房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江梦楼叹道,同时却也放松了身子让赵墨言把自己拉进赵墨言所分到的厢房中
。
「刚刚那两个小鬼三更半夜找你做什麽?」赵墨言拉著江梦楼坐上了榻,疑惑的问道。
「楠做恶梦睡不著,晏怎麽哄都哄不了只好来找我。说真的,我倒是希望晏能学著依赖一些,即使对象不是我也好,他
这样实在太让人心疼。」
江梦楼感受著被包围在赵墨言怀中的温暖,「你应该也注意到他们是什麽身分了,即使是环境造就如此,但我还是希望
他们不要步入我的後尘。」
感到赵墨言环绕自己的臂膀紧了紧,江梦楼闭上眼续道:「对於失去的一切无可奈何,连挣扎都没有分毫力气,那种感
觉日日夜夜侵蚀著心,一刻都停不下来……」
「别想了,那不是你的错。」
「一青,每个人都对我说这句话,」江梦楼揪紧了赵墨言的衣,「爹、连叔,他们都说不是我的错,但我怎麽可能不在
乎,是娘间接害了闻大将军一家?我并不是在责怪我娘,但每次看到晏他们就想到闻将军过去对我有多好,而我却不能
给予晏和楠他们这年纪应有的温暖与关爱。」
「梦楼,你知道吗?你甚麽都好,就是太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了。」赵墨言叹了口气,他可不常做叹气这动作,「上
一代的恩怨并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我要替自家老子负责的话,我现在岂不是要让人千杀万剐了?」
「一青!你别胡说,那又不是你的……」江梦楼话未说完,就已经意识到什麽而停了下来。
「你看,只要换成了别人,你就不会钻牛角尖了,你对待自己的方式根本就是虐待,你从没想过怎麽对自己好一点。」
「你说闻晏该学会依赖一点,那麽你或许该学会不负责任一点。」
听到赵墨言这句有些微妙的话语,江梦楼抬起眉,「不负责任?该怎麽不负责任?」
「我不就是最佳映证?我最擅长的就是不负责任,但唯有你是我唯一的责任,我的小梦楼~~」赵墨言摆出一副「快夸奖
我吧」的表情,让江梦楼笑了出来,下一刻就吻住赵墨言的唇,陷入一场较劲般的热情拥吻。
「现在谁是你的小梦楼?」
带点挑衅的话语在一阵喘息中传出,成为这冰冷寒夜中热烈拉距的导火线。
第四十章:
「哥,那是什麽声音?」
「没什麽,那只是猫在叫罢了,乖,听哥的话快点睡。」
「哥也要快点睡喔……」
晏楠的声音渐渐变小,微微的鼾声响起後晏文才终於松下一口气。
不能怪晏楠会吵醒,隔壁房传来的声音细细碎碎,虽然不大声却也把刚睡去的晏楠吵醒了。
不过这骚动在一声略大的碰撞声後就停了下来,真实状况不得而知,晏文也不想去猜测,他很快的把脑中的想法给清出
去後,轻咳了一声帮弟弟拉好被子。
其实在老师出了房门後他就睁开了双眼,老师他们说的话也多少听到了一些,思及那些听见的片段,他不禁带了些无奈
的笑容,这些年来老师可没有少照顾他们,简直就是把他们当成亲生孩子来照料了,又何来无法给予关爱的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