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敲门声却不能领会他的恐惧,催命一样一刻不停的催促着。
程小周握了握脖子上的玉佛,拖着被子走到门口,第一百零一次诅咒了没有给房门安装猫眼的无良房东后,他把房门拉开一线,窥探了一下外面。
还好,站在外面是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不是拖着长头发的贞子。他打了个哈欠,把门拉开。
“陈明生是不是住这里?”站在前面的男人问。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程小周在脑海里飞快搜索了一阵后得出了答案:“你是明生在横滨的表舅……啊,不对,表哥。嗯,表哥你好。”他一边说,一边自来熟的伸出手想要握手示好。
男人完全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手,跟外面长相非常黑社会的跟班说了句:“阿豪你回车里等着。”随即自顾自走进玄关脱下皮鞋。
程小周愣了一愣,赶紧摔上门飞奔回去把一堆黄色杂志通通踢进橱柜下面,一边踢一边还嘿嘿笑着遮掩说:“见笑了,乱的很乱的很。”
男人并没有接茬,在房间环顾了一周后说:“只有一个房间?那他平时睡哪里?”
“那……那边。”程小周坐在自己的狗窝上,指了指另一堵墙壁下几乎要被杂物掩埋的一小片空地。
“没办法,东京的房租太贵,我们两个人合住,还能……”
“哦,合住。”男人低声嘟囔了一句。
“是啊,合住……还能分摊……”程小周解释的话语在对方冰冷的目光里逐渐消音。这个男人虽然长得没有他的跟班那么彪悍,可是眼神太利了,只要被他的眼睛扫到一眼,程小周背上的鸡皮疙瘩军团就会全体起立,立正,奏国歌。
我们是很纯洁的同居情谊好不好,程小周脑海中的小天使一边嚷嚷着,一边挥着翅膀唰啦啦的飞过。长着角的小恶魔却突然伸出了脑袋,露着尖牙嘲笑道,什么纯洁,你是有贼心没贼胆吧。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他心里的天人斗争,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不知道啊。”程小周慌乱的回答。
“那我在这里等。”男人说完这句,跨过杂物堆,扯了个垫子坐到那片空地上。
看来人家是打定注意在这儿情人小聚,按理自己是不该继续掺和,可是……程小周看了看外面越发阴晦的天色,这会儿好兄弟们估计都在外面过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呢,他可不想出去陪他们做人间一夜游。反复权衡了眼前这个男人和屋外猛鬼们的可怕程度,程小周最终决定还是要赖在房间里不走了。不仅不走,最好还要想个办法把这个可怕的男人劝走。
这样太不够朋友了吧,小天使有些犯愁的转着圈圈。小恶魔则靠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道,这是你租的房子,你心虚个什么劲。
就是,我心虚什么,就这么办,程小周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去墙角挖出一个杯面。中午烧的一壶开水还有剩的,他泡了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个猪脚。“吃不吃?”
对方摇了摇头。
这时候,屋外突然起风了,也许是要下雨。呜呜的风声撞击着窗户,听上去好像是什么怪兽在咆哮。晾在窗外的几件衣服在风中摇晃着,投在窗帘上,看上去好像是巨大扭曲的人影。
程小周又打了个寒战,随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今天是中元节啊,不知道楼下那对夫妻会不会回来故地重游一番呢。”
眼看男人一眼扫过来,程小周把被子裹了裹,安抚了下手臂上肃然起敬的汗毛,继续说:“我们这房子地段好,可租金为什么这么便宜,因为楼下紧挨着就是凶宅。早两年,有对移民夫妻住在这里,因为钱的问题,竟然操起菜刀,你一刀我一刀把对方斩死了。凶案现场流的血啊,足够把房间重新粉刷一遍。自从这件事以后,楼下就变成了凶宅,楼里有的住户晚回来,就会看见一个白衣服上染满血的女人在楼门口飘啊飘。时辰不好或者阳气特别低的时候,还能听见楼下一男一女的吵架声和女人嘤嘤的哭声……”
故事还没讲完,楼下果然传来声音,先是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夹在风声里,听起来隐隐约约的,接着声音越来越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这时雨点也唰的打了下来,凄风苦雨,昏暗的光线,和楼板下女人渐渐低下去终于似有似无的哭泣声和在一起,化作一道凉气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慢慢渗了进来。
程小周又扯开一床被子裹到身上,虽然知道楼下那对夫妻活的异常勇健,这样的吵闹也是每天到点的例行公事,可配合着这种环境,还是觉得有点渗人。
他偷眼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男人,一张扑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难道他没有听到那对夫妻的吵架?不可能,那么响的声音,总不见得的只有我能听到吧。说起来,好像有好几天没见到那对夫妻出门了。突然而来的念头让猪脚“啪”的一声从程小周手上掉到了杯面里。
“这只猪脚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坐在对面的扑克脸男人突然开口说。
“五年前,中华街有一家烧腊店非常有名。他家的烧鹅也好猪脚也好,跟别的店不是一个味,特别滑嫩。他家老板是个勤快人,可惜老板娘烂赌,家里日子过得不宽裕。有一次,这老板娘因为输钱借了一笔高利贷,期限到了我就让一个手下去老板那里要帐。这天天阴阴的,烧腊店很早就关门了。老板在斩肉,老板娘不在店里。我手下去跟老板说明了来意。他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便哀求宽限几天,还顺手送了两只猪脚给我那个手下。我这个手下是非常喜欢啃猪脚的,今天的猪脚又尤其滑嫩,他啃得很开心。但是啃着啃着,啃出问题来了……”说到这里,男人突然停住了。
“什……什么问题?”程小周结结巴巴的问。
男人的嘴角浮出一丝异样的笑容,“你见过涂指甲油的猪脚吗?”
几分钟后,正在打工的明生接到了一个电话。嗯了几声后他把电话挂断,希望他留下加班的店主赶紧问:“家里有什么事吗?”
明生摇摇头,“没什么,我室友今晚去他表弟家住,说家里……说家里来恶魔了,”说着他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不过他的声音真的好像被鬼在追哦。”
——中元节特别篇完——
万圣节特别篇:魔王与忠犬
门铃在响。明生睁开眼睛,看到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他翻了个身,随即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密合上来的早安吻又深又浓厚,让他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还没刷牙……唉,好困。再睡一会儿。”他嘟囔着,用力推开对方的胸口,拉过被子兜住脑袋。
李绍康微微一笑,把裹得像个大号蚕宝宝的家伙连人带被子一起扯进怀里,对方随便的一个举动都能让他发笑,感觉似乎就这样腻上一整天也不会厌烦。
门铃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了起来,蚕宝宝隔着被子踢踢他的小腿,很不满意被打扰了好眠。于是他只好认命的从床上爬起来,火速去消灭噪声的来源。
社区自治会的干事泽田太太站在门口,抚了抚领口,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发髻,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居然像第一次约会的少女一样紧张。
504的住户是单身,从来没有参加过社区自治会的活动,从门口的名牌来看似乎是外国人。虽然每天都穿着西装进进出出,可那锐利的眼神可一点不像普通的公司社员。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放眼整个社区,除了她泽田太太之外,又有谁能轻易攻克呢。
泽田太太抿了抿鬓角的一丝散发,这时门开了。504的住户站在门口,衬衫的扣子有一半没扣,懒懒散散的样子似乎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您有什么事,推销的话就免了。”男人靠在门框上,用手耙起散落到额头上的前发,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您好!是李先生吧,我是社区自治会的干事泽田。”泽田太太扬起下巴,特意强调了一下“干事”这个词,随后打开活页夹抽出一页纸塞到对方手里。“社区将在万圣节晚上举行化妆舞会。请务必参加。”务必两个字说得语气很重,没容对方开口,泽田太太又把一张纸拍到男人眼前。
“您的社区活动出席表——每个月打扫垃圾场您家从来没派过人,六月和九月的除草活动缺席,十月修剪树木的时候您也没来,虽说您是单身,但节假日抽个空总可以吧。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其他社区成员的服务可不行,至少也要为别人考虑一下吧。万圣节的这次活动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您再不来可太说不过去了!”
“啊,这个……”泽田太太连珠炮一样迸出的一串责问让对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她看对方语塞,赶紧乘胜追击:“化妆舞会在万圣节晚上七点举行,三町目社区活动中心。请自备道具,记得准时出席。”
男人还没有开口,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突然从门背后冒出来,自然而然的巴住户主的后背,抬起下巴蹭了蹭对方的肩膀小声嘟囔道:“好吵,到底什么事?”一面说,一面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门口的陌生人。
显然,泽田太太高亢的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在房间里的明生即使裹着被子也难以抵挡魔音穿脑,只好胡乱套了一件衬衫走出来一探究竟。
“哇!”突然出现的半裸美少年让泽田太太有些失态,险些像女高中生一样夸张的尖叫“好可爱”。还好她反应迅速,咳了一声后及时摆回一个社区干事应有的庄重仪态。
“谁叫你跑出来的,穿这么少,小心着凉。”男人揉了揉在自己肩膀上拱来拱去的脑袋,把他推回客厅。
虽然听不懂异国的语言,但男人脸上温柔宠溺的神情却表露无疑。而且美少年身上穿的衬衫显然不是自己的,空落落的大了一码,结合这种种蛛丝马迹,一瞬间,某种有些过分的联想让泽田太太涨红了脸。
只是关系很好的亲戚吧,也许是兄弟?一边这么想着,泽田太太开口道:“那是您的,咳,亲戚?我们安排的节目正好缺一个表演者,他正好合适,能不能请他客串一下?”
“表演什么?”
“节目是……”
“这样的话,我有一个条件……”
“没问题……”
“那就这样说定了……”
明生进了房间,滚到被窝,高兴的发现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低,于是他很快进入了梦乡,一点都没发觉一只魔爪已经悄悄向自己伸了过来。
“什么!我不干!”毛茸茸的狗耳朵,两个带着粉红肉垫的毛爪爪,还有一条毛蓬蓬的狗尾巴。看着眼前的服装道具,明生这才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了。“什么帮个小忙客串一下!我才不会去演这什么白痴的十二生肖,我要是会穿这个我就把陈字倒过来写!”
李绍康看着眼前气到抓狂的狼崽子,打开门把外面的泽田太太叫了进来。
泽田太太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机关枪一样说道:“还有两个节目就是你的了,之前说得好好的,到了紧要关头怎么可以反悔呢?做人怎么可以一点信誉都没有?你知道社区的小朋友有多期待这个节目吗?你知道我们这些义务的工作人员在这个晚会上花了多少心思吗?如果真的不愿意,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事先清楚说出来不行吗?让别人对你抱持着错误的期待,这是做人应该有的道理吗?”
明生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了。“明明是你没说清楚……”他委屈的争辩道。
“现在再换人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太丢脸了。”明生痛苦捂住脸低声嘟囔着。
“赶快戴上道具吧,小朋友们可是很喜欢这个节目呢。”泽田太太边说着边叉起腰,好像明生动作慢一点她就会直接扑上来把人剥光光。
李绍康在旁边看着,突然向旁一步挡到她面前,“我来帮他吧。”
泽田太太的脸上突然飞过两片红云,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你故意的。”一看泽田太太出去了,明生立刻气鼓鼓的转过身,把一个愤怒的背影留给对方。
“是啊,我是故意的。”李绍康微微一笑,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类似于调情的语调让明生的耳朵有些发痒,虽然一边撅着嘴抱怨着你那是什么恶趣味,他还是很快把两个毛茸茸的狗爪爪套到了手上。套完才后发现,坏了,手套上了那个爪子,根本没法去戴上耳朵和尾巴。
他正犹豫要不要把手套脱下来,身体突然被从背后紧紧抱住。“我帮你戴。”
结着两个狗耳朵的发箍被仔细戴到脑袋上,裤子上别着毛蓬蓬的尾巴,头顶的耳朵和手上戴的爪爪被恶趣味的揉来揉去,对方的摆弄让明生有些恼火,正要挣开圈着自己的手臂,身后的男人突然凑近过来,含住他的耳廓低声说:“假的就是假的,还是这里敏感。”耳朵上又湿又热,对方的嘴唇磨着他的耳朵,吐息间的热气拂着耳廓上,麻痒的不得了。随即一只手又不规矩的顺着脊柱向腰下摸去,甚至开始揉起他的屁股,明生再也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一个肘锤向后撞去,“我自己来!你给我滚!”
今天社区里一群年轻人表演的《十二生肖》得到了小朋友的热烈掌声。不过最受欢迎的节目还是《勇士与魔王》。
小朋友们一致评价今年的这个魔王实在太酷了。只有明生在下面越看越迷惑,戴着两个角,一身黑披风和黑西装的魔王,怎么看都很和某人非常相似。
看来即使是黑社会大哥,也果然不可能逃开居委会欧巴桑的魔掌。
——万圣节特别篇完——
番外:授课记
中华街大世界的顶楼办公室,明生打开门,把一封信放在书桌上。
“今天有你的信。不会又是社区自治会的活动通知吧?”因为上次被自治会的泽田太太摆过一道,所以明生对于这种疑似活动通知的东西很是上心。
李绍康看了看信封,信封是湖绿色的,背面的一角印着“桐仁会”三个字。下战书来了?可是没听说日本黑帮有这么个派别啊,信封捏起来薄薄的,应该没有暗藏什么危险物品。他把烟叼在嘴里,沿着封口把信封缓缓的裁开。一张纸从信封里掉出来。
李绍康看了一下,把信放在一边。对明生说:“没事,是封邀请信。”他很快写了回信递给明生,“明天记得帮我寄一下。”
明生接过信好奇的问:“是什么地方,去的话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李绍康看看他,勾起唇角高深莫测的说:“也好,正好让你接受下教育。”
明生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每次对方这个表情,他就觉得自己又要倒霉了,好像……还是不去比较好,可是,实在好奇啊。
保时捷停在一道高墙下面,墙头还圈着铁丝网。在高墙的一角开了个小门,有卫兵在站岗。
“监狱?”明生问。
“不是。”李绍康指着小门旁的一块牌子给明生看。
“渣攻改造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