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畏畏缩缩的爬起来,杜宾一口咬住他的颈皮,把他叼走了。
后来杜宾才知道,他叼走的是隔壁那条街老大沙皮的干弟弟,从乡下来城里没多久,那天误闯他的领地是因为——迷路了。
所以这是一个由美丽的误会引发的故事。
小狗被杜宾带回了家,乍被扔到陌生的环境里,他表现的很像一只偎灶猫,只是缩在角落里呜呜叫。
杜宾的妹妹贵宾嫌它太吵,扑上去狠狠咬了几口。小狗发现她是雌性,不敢还手,只好躲来躲去,把绒毛厚的肩膀凑给她咬。
幸亏杜宾及时发现,两下把贵宾赶走了,小狗扭头舔着被咬乱的毛,委屈的说:俺们那旮答没有这么凶的母狗。
杜宾看着他被舔的溜光水滑的灰色毛皮,从肩膀到尾巴尖的弧线那么美妙,绒毛的末端在阳光下好像燃烧的火焰,杜宾好像被蛊惑了一样凑上去舔了舔他的肩膀,说:还疼么?
小狗对他还是有些敌意,跳开一步说:你不要假惺惺的。
杜宾有些生气,觉得他不识抬举,但他是那种富有忍耐精神的优良品种,所以摇了摇尾巴,潇洒的走掉了。
早春的夜晚其实很冷的,半夜,杜宾在窝里被挤醒了。他一睁眼,发现旁边挤着一只灰色的大团子。大团子被他起身的动静惊醒了,懒洋洋的把眯缝着的眼睛掰开一点。杜宾一口咬住他的耳朵,低声说:回自己窝里睡去。团子扭动了一下,往他怀里拱了拱,扔出两个字:太冷。
团子挨着的地方火一样的热,杜宾没了脾气。低头舔了舔那个灰团子,团子不耐烦的抖了抖耳朵。
第二天,当小狗从低血压和起床气中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新名字:团子。
二、突击!狗狗!
小狗,哦,是团子在杜宾家养伤,窝了两天,又变成了一尾活龙。一星期内,打翻了三个垃圾筒,咬破了七只耳朵和八条尾巴,累计干架达到十三次,十一胜一平一负。
杜宾没办法,打算带他去公园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有恋兄情节的贵宾不愿意了,摇着尾巴在地上打了一通滚,硬逼着杜宾带她一起去。
金毛是杜宾的小弟,贵宾的骑士,贵宾去,他自然不可能不去,金毛去了,他手下的小弟拉布拉多自然要跟去,拉不拉多一走,他新收的小弟中华田园也屁颠颠的跟了过来。
团子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他憋了那么多天,在路上就兴奋的不行,东跑西颠,稀奇得不得了。杜宾只好跟在后面,不时把到处乱跑的小家伙叼回来。金毛和贵宾一面吵嘴一边跟在后面。
到了公园,杜宾有点郁闷了,不,他是很郁闷,因为大家看团子这么小只却这么能打,都围在他身边逗他,一会儿咬他的耳朵,一会儿舔他的脸,总之,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狗狗间的小游戏。
杜宾为了维持老大的颜面,从来不肯当众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只能一边抓心挠肝一边在外围看着,可是当看到金毛和拉布拉多这两只因为品种问题,口水太多,而且全流到团子身上了时,他再也忍不住,一下跳到狗群里,狠狠的把那几只灯泡咬了两口,灯泡们吓得一下子逃散了。
团子被从口水淋浴里解放出来,他很骄傲的不说谢谢,只是矜持的舔了舔自己被弄湿的毛,看了杜宾一眼。
吊梢眼瞥人,哦,是瞥狗,那真叫一个销魂那,杜宾的心脏狂跳了一阵,赶紧自我催眠道,我这么做,是因为伤患需要安静。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小子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杜宾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庆幸有毛盖着,他对团子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团子很乖的跟在后面。
杜宾带他去的是一个向阳的草坡。从草坡上可以看到金毛和贵宾在你追我咬,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声,他们两只安详的卧在草地上晒太阳,天上荡悠悠的飘过棉花糖一样的白云。
杜宾突然舔了舔团子的脸颊,问:“你是从那里来的?”
团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用尾巴刷刷被舔湿的毛,老实的回答:“我是沙皮哥拣来的。”
杜宾这才回想起来,原来几个月前抢骨头时看见的小狗,就是他啊。
现在让我们转头说说沙皮同学,沙皮同学以前还没发迹的时候,住在森林旁边。有一天出门,看见被爸妈遗弃的团子,就上前问:“你爸爸妈妈呢?”团子红了眼睛,小小声的回答:“俺爸死了,俺娘跟人跑了。”虽然张口就是一口乡土腔,可是糯糯软软的童音,实在可爱到爆。
沙皮看看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软软的鼻头和短短的嘴巴,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团子叼了回去。
沙皮也不完全是做善事,我们说过,在这个故事里,母狗狗是很少的,沙皮同学自己皮短毛皱,每每在相亲的第一面,就被那些皮毛控的母狗刷了下去。所以,看到这么个将来有望毛色顺滑的,决定捡回来当弟弟。有个可爱弟弟,在相亲的时候可是很加分的哦。
当然,他虽然一开始动机不纯,可是后来看到团子毛长齐了,而且越来越溜光水滑,也越来越喜欢了。
后来沙皮同学到城里来打拼,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发迹了,就把狼崽接了来。结果没有想到,来了没几个月,这么可爱的小孩让自己的死对头给绑走了。
所以说,浮生一世,浪曲三千,一切都是冤孽啊。
话说沙皮自从发现团子失踪以后,一直在派手下追查团子的下落。原本团子在杜宾的地盘里,他们发现不了,就是发现了也鞭长莫及。但是公园可是公共活动场地,这样一来,他的手下里一只退伍的缉毒犬,就凭气味发现了团子的踪迹,赶紧去向沙皮打了报告。
于是,两帮敌对势力就在公园狭路相逢了。
缉毒犬为了在大哥面前显本事,二话不说就扑向杜宾,杜宾给金毛使了个颜色,金毛也扑了出去,一爪就爪中了对方的鼻子。缉毒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跑掉了。
杜宾看己方赢了,走上去对沙皮说:打架对我们两边都没好处,还是谈判吧。
沙皮没有想到自己的手下这么脓包,只好收住流下的口水一挥爪子说:谈就谈。
谈判地点定在公园的树林里,那里本来是猫猫们聚会的场所,但被他们抢了过来。因为最近九街的生存环境不好,狗狗和猫猫的活动范围重叠起来了,所以大家互相倾轧的很厉害。
金毛到了森林里面,抽了抽鼻子,骂道,妈的,一股猫屎味!
杜宾淡定的说:帮会活动,要低调。
过了没多久,沙皮同学也来了。他派头挺大,一边磕着从猫那里抢来的猫薄荷,一边说,杜宾,你识相点,赶快把我弟弟放了。
杜宾说:我地盘上逮到的东西,凭啥给你啊。
沙皮猫薄荷也不磕了,一瞪眼睛:他是我家的,你抢狗。
杜宾立起被剪过的耳朵,说:他脸上又没写字,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家的?
两边谈不拢,眼看就要开打了。团子在杜宾那里呆了几天,跟金毛他们呆出感情来了,急忙问金毛怎么办。金毛说,不如你和亲算了。其实也就是哄他玩的。
团子连嘛叫和亲都不知道,傻乎乎的问:和亲了他们就不打了吗?
金毛说,和亲了大家就都是亲戚了,当然不会打。
于是团子就跳出来说:算了,俺和亲。
沙皮的猫薄荷喷了一地,说:和亲?你知道个屁。你小子敢滚出去,老子以后可就不认你了。
团子被他吓到了,一跳跳回杜宾身边,杜宾觉得眼前泛起了粉色的肥皂泡泡,低头舔了舔团子背上的毛。
沙皮一看团子这一副儿大不中留的模样,也灰心了。于是跟杜宾讲定聘礼是西边一块有垃圾筒的地盘。
杜宾就这样割地换美人,把团子留在自己身边。
三、身世疑云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团子已经长到了杜宾的肩膀那么高,几乎算是一条大狗了。他的毛是灰色的,体型瘦长,肌肉结实,像弹簧一样爆发力惊人。
但是伴随着身体的长大,杜宾发现团子的举动变得古怪。他坐立不安,时不时的昂起头,用力的抽动鼻子,像要从空气中分辨出什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味道。有时候,他会在深夜从窝里蹿出去,到处乱跑上几小时,随后又藏到垃圾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是在谛听着什么。
要不是够了解他,杜宾简直怀疑他跟两条街外那条被人豢养的苏格兰牧羊犬一样,得了神经衰弱的毛病。
一个月圆之夜,团子有一次从杜宾的身边悄悄跑开了,杜宾像往常一样跟了出去。他看见团子在一个垃圾筒旁边转了两圈后猛的跳上了垃圾筒盖。随后,他坐到后腿上,把鼻子对着月亮,发出一声悲凉的嗥叫声。
那嗥叫声把杜宾吓的惊跳开半步,他感到恐惧,那是对于这声嗥叫所代表的残忍和毁灭的恐惧,可又从本能的深处浮现出一种模糊的,比恐惧更为古老的快感,几乎让他跟着一起嗥叫出来。
他来不及阻止团子的第二声嗥叫,随即,整个九街的狗狗们骚动起来,一起发出长长短短的狂吠声。
杜宾猛的跳起来咬住团子的后腿,一下就把他从垃圾筒上拉了下来。团子呲起他雪白的虎牙,但杜宾咬住他耳朵的力量简直要把他的耳朵撕碎,这是一种打击和警告,说明他很郑重,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团子屈服了,弱者服从强者是动物世界的秩序,也是无数代祖先刻印在他血脉中的本能。他从垃圾筒上跳下来,跟着杜宾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中。
跟着嗥叫声追踪而来的狗们扑了一个空,但是很快的,他们找到了那晚发出恐怖长嗥的肇事者。团子已经够大了,小狗的可爱已经逐渐消失,狼的外形开始逐渐显露出来。大家不再叫他团子,也不再跟他亲昵的嬉戏,他是狼崽。狗狗们从祖先遗传下来的记忆中看到了他们亘古以来的夙敌。一瞬间,他成了所有狗的敌人。
这种干架方式,通常是多对一的,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于是狼崽很快学会了威胁的咆哮。他的吻部不像小狗时那样短而浑圆,而是变长了,他的眼梢也吊了起来,当他皱起鼻子,耸起肩膀和脖子上的毛,从嗓门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时,那副模样简直像个恶鬼。
刚开始,咆哮的力量非常有效,足以把一只扑上来的成年狗吓得硬生生跌坐在后腿上,但是在借助咆哮完成了几次体面的撤退之后,狗狗们发现,这种杀气腾腾的威胁不过是黔驴技穷的把戏而已。
有一天,狼崽碰到了三只成年的大狗,那是一场硬仗,他年轻的牙齿几乎把其中一个对手的喉咙嘶烂,但他的肩膀也被撕裂,直到露出骨头。
他知道对手实力强大,于是虚张声势的咆哮起来,并趁对方踟躇的一瞬间转身奋力逃命,对方的牙齿离他只有一步远,他好几次听到嗒的牙齿咬空声。所以当杜宾出现在街角,他带着一身伤痕猛的钻到杜宾的肚皮下,瑟瑟发抖。
杜宾很心疼的舔舔他被咬破的耳朵,冲追过来的大狗呲了呲雪白的獠牙,用低沉的声音威胁道:不要命的就过来。
那两条狗发出悻悻的吠叫声,绷紧了后腿装模作样的示威一番后转身跑开。
杜宾吓跑了追打狼崽的狗狗,又把狼崽从肚子下面拖出来。狼崽一身漂亮的毛在被咬的地方竖成一团团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恐惧的神色。
杜宾轻轻舔着他的伤处,在狼崽每次神经质的绷紧身体的时候,他就会安抚的轻咬狼崽的耳朵,碰碰狼崽的鼻子,或者用爪子拍打狼崽的脑袋。这就像是小狗间的顽皮嬉戏,漫长而没有没有尽头。
后来,杜宾出去就总把狼崽带在身边。几次下来,其他狗狗屈服于杜宾的威吓,学会了把狼崽当作空气对待。可是这种威吓对贵宾是无效的,作为一只倍受宠爱且恋兄情结强烈的小母狗,她可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家高大英俊的哥哥身边总跟着一只小野种的。
杜宾在的时候,她毕竟不敢怎么样。杜宾不在时,她就煽动那帮无时无刻不跟在她屁股后头的追求者找碴生事。
他们狗多势众,好几次把狼崽追咬的狗毛乱飞。好在狼崽很快在追追逃逃中学会了一些技巧,在急奔中突然煞住脚的动作总能让跑在最前头的某个蠢货自动把脖子送到他嘴边。他的咬合的力量还太弱,咬不穿对方脖子上厚厚的绒毛。所以每次只能在后面的大部队汹汹赶来之际松开牙齿匆匆溜走。
狼崽以为他们迟早会厌倦这种无聊的游戏。然而狗狗们在九街的生活实在太悠闲,这种追逐游戏紧张刺激,却没有实质的危险性,因此大受欢迎。
狼崽并没有告诉杜宾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他已经进入叛逆期,有着自己年轻的骄傲,觉得软弱就是罪恶,所以不屑在别的狗面前示弱。连有时候被咬伤或者咬掉了毛,都是自己在角落里悄悄舔干净伤口再跑到杜宾身边去。因此,杜宾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不久后的一天,狼崽和贵宾在一条窄巷狭路相逢,贵宾忘了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围绕着那群护花使者,依旧按照老习惯炸起脖子上的毛,对狼崽发出了尖锐的吠叫。
这吠叫刺激了狼崽,无数次的追逃中就是这种尖锐而神经质的叫声像恶魔一样始终在身后如影随行。狼崽突然猛扑过去,一爪掀翻贵宾,张口就向贵宾那张满优雅卷毛的脖子咬去。
贵宾惨叫一声,一爪拍向狼崽的鼻子,狼崽头一侧,顺势咬上她的耳朵。鲜血涌进嘴里,血的味道让狼崽莫名兴奋起来。
贵宾的那声惨叫救了她,几位护花使者闻声赶来,及时把贵宾的脖子从狼崽的牙齿间救了下来。随后这场袭击事件就在九街掀起了轩然大波。
雄性袭击雌性违反了狗狗世界的基本规则,何况几位现场目击者都指出狼崽那种根本就是致狗于死命的咬法。
杜宾很生气,也很头疼。几条辈分很高的老狗都一瘸一拐的跑来坚决要求把狼崽从九街撵出去,还有人质疑说是不是因为他在沙皮那里就这么干过所以才被踢过来,狼崽听着他们的指责把四个脚爪垫在肚皮底下,低着头一声不响,也不辩解。
杜宾不明白原来毛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孩怎么变成现在的阴沉模样。杜宾不知道,狼崽也非常慌乱,鲜血涌进嘴巴的一瞬间,仿佛魔鬼附身,他所憧憬的只有杀戮而已。
那一回狼崽被杜宾修理的很惨,耳朵被咬破,脖子上的毛也被咬掉不少,鼻子还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疼得他直仰头,害怕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
杜宾修理完他,也消了气,第二天一调查,才知道事情也不全是狼崽的错。回头再去找狼崽,却发现,他不见了。
四、成长的烦恼
狼崽并没有走多远,他回了沙皮那里。他不知道,沙皮手下也不乏贵宾的狂热追求者,所以,他早已“恶名”远播了。
沙皮和他约在公园的草坪上见面。今天也是个好天气,蓝天上一朵朵白云像软绵绵的棉花糖。狼崽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杜宾去公园的情景。那时候杜宾舔着他的脸,一副宠溺的表情。耳朵上有些痒,嗡嗡的声音,原来是耳朵上没干的血迹招了苍蝇。狼崽用力甩甩头,赶走苍蝇。
他想不通为什么杜宾看向自己的眼睛也会出现那么冰冷的神情。他一直以为那种宠溺是不会变的。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自己长大了,不可爱了吗?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想长成这样,不想被大家讨厌,不想被叫小野种。
直到沙皮沉重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狼崽才从愣怔中惊醒过来。
“你不能在这里待了。”沙皮看着狼崽说:“我是在森林边缘捡到你的,回去吧,回那里去,那里才是你的世界。”
远处沙坑里狗狗的欢快吠声刺破青空。狼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调转头向城外走去。
森林里也许会有伙伴,但会不会再有一个家伙愿意在早春的寒夜和自己拱在一起互相取暖?
会不会再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面倒映出蓝天白云和自己?
会不会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在危险的时候可以想也不想钻进去?
会不会再有一条舌头从他的脊背轻轻掠过,轻舔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跟那些狗狗长得都不一样,可是他还是会想留在他身边,想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