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翘着二郎腿坐在二楼临窗的桌子。手下的三个兄弟坐在另一桌,阿标,阿良,还有一个看着面善却叫不出名字。
三个人看明生上了楼,目光一齐跟了过来。
明生径自走到北辰对面,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
“出什么事了?”北辰看着他的眼睛蓦然睁大,表情一下严肃起来。
“喂,真有这么惨?”明生微微苦笑,他来之前没有换衣服,可以想见自己的样子现在有多糟糕。
北辰的惊讶表情不像是装的,只是这惊讶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因为自己居然能活着站在这里?
他一直本能的避开这个念头,可是却始终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北辰也在打量他,像要从他眼底直接掏出话来。很短暂的沉默,一句话到了嘴边打了三四个来回,最终明生终于缓慢的开口:“昨天晚上,大哥带我去提货的时候碰上了埋伏,你白天抽走了人手,晚上我们就被打冷枪,真的好巧。”
北辰的脸刷得一下褪成煞白,随即又像全身血液都冲了上来一下涨得血红。他按在桌子上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抓着桌面的力量那么大,似乎是要从上面生生扳下一块。
谁都可以站在这里责问自己,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不可以。
北辰的嘴唇颤抖,心中怒涛如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有的是不能说,更多的是说不口。三个手下在看着他,他无法像一个普通的受伤的男人一样去发泄,砸桌子,揍人。他只能坐在这里,努力的去维护自己表面的冷静和坚强。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红酒瓶子,站起身咚咚两下把明生面前的杯子倒满。
“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倒满红酒的杯子如血般涩重。明生眉头紧锁,垂着眼沉默着,过了片刻他缓缓端起杯子,即将沾唇之际,突然又啪的把杯子压回桌上。
北辰的三个手下一起站起,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像激动的尖叫。
明生镇定的向后坐了坐,靠回椅背:“何必,就算我喝了这杯酒,那句话也收不回去了。”他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的那个人,“北辰,你不过比我更不愿意承认现实,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回不去了。”
北辰脸上没有表情,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你知不知我为何喜欢和你约在华正楼?因为关帝庙就在对面。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忠义两个字,你不信,总要有人信的。”
话音未落,他从背后猛地拔枪,枪口向下一扣扳机,玻璃杯连同桌面一起被轰个稀烂,深红色的酒液肆意飞溅,有几滴溅上了明生的脸颊。
“这杯酒你既然不喝便再不用喝了。”北辰吹散枪口青烟,走个手势,带着手下转身离开,再不曾回头一眼。
明生抬手抹了一把脸,胸口那里或许不是痛,只是麻木。他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够成熟,执着着那份纯粹,非要把一切摊开来清清楚楚的讲。
若是喝下那杯酒,在当年把后背留给对方的默契到如今的隔膜相对渐行渐远之间,至少不用插上眼前这场兄弟决裂的俗烂戏码。
老赵看明生跨上车,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我听见有枪响,你没事吧?”明生摇摇头,伸手去掏衣兜里的烟盒。
“下面去哪里?”
手里掏了空,明生抽出手来揉揉太阳穴,闭上眼睛,“万国殡仪馆。”
万国殡仪馆就在华侨公墓的山下。叫做老郑的殡仪馆老板带着明生穿过一条幽深的走廊,进了尽头的房间。墙壁前立着冰柜,上方开着一溜高窗,在地上斜斜拖下一道狭长的光带,隔开阴阳两世。
老郑打开冰柜门,把架子从里面拉出来,对明生说:“好歹兄弟一场,你在这里喊一声迎他们回去吧,别在外面做了孤魂野鬼。”
明生穿过那道阳光慢慢走过去,轻轻的顺次揭开一张张床单。“阿晓,小关,荣仔,钢牙,”他想起白天武馆里这些人一个个嘻嘻哈哈的鲜活样子,现在他们却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苍白而僵硬。
安家费成了卖命钱,一语成谶。
“小纪……”念完最后一个名字,站在门口的老赵突然握拳在门板上重重的捶了一下,“砰”的一声巨响。明生却没听见,一股凉气从脚底上升了上去。放在床单上的手指已感觉不到冰柜里散发出的凉气。
在这里的是五个人,那么昨夜被自己死死按进黑暗海水里的是……
我叫钟玮,我想……我想跟你。
三哥,算我一个。
我孤家寡人一个,不要安家费。
三哥,你要罩我哦。
再也看不到那双热忱双眼。他在黑暗冰冷的异国海湾里,甚至永远等不到有人来呼唤他的名字。
明生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卑鄙过。
他紧抿着嘴唇,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也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就像带上了一副面具。“够了,”他冲着老郑点点头,喉咙口哽着硬硬的东西,接下来的一句话几乎说不连贯,“我会通知他们家人的。”
说完这句,他逃也似的快步离开这个房间。
回别墅的时候李绍康还未醒。
明生搬把凳子坐在他床边,这一日一夜,他好像死过一次,直到现在还未清醒,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
可是,还得撑下去,只要他在这里,哪怕只是躺着,就足够自己撑下去。
“喂,你以为你不醒我就会垮吗?”明生抬手抓着那只插着吊针的手贴近脸颊,喃喃低语道。
又不知什么时候,有光从窗帘的缝隙投进来。金灿灿的夕阳房间,窗帘被晚风吹得扬起。
那阵小风落在明生腮边,微微有些痒。熟悉的温度,一下叫他惊醒。
明生和北辰决裂那里,是我没写清楚。完结后再改吧,基本意思就是淡定同学说的那样。因为北辰把明生当兄弟,所以怀疑他的话谁都可以说,唯独明生不能说。
今日十八禁啊,掩面奔下。
终于醒了,”还是往常那种含着几分宠溺的语气,“手都被你压麻了。
“……”明生在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时才发现自己的台词被抢了,想站起来喊人,被握住的手掌却让他再次坐了回去。
“给我倒杯水吧。”
明生倒水回来的时候李绍康已经坐了起来。
“怎么不叫我一声?”明生把水放在床头柜上,随手拿起床上的一个枕头塞到他背后。
“看你累了。”李绍康抬手摸摸他的脸,拇指缓缓擦过他的嘴唇。
明生停下手,慢慢抬眼看他。从昨夜的生死边缘之后,两人似乎是又磕磕绊绊的跨过了一道关卡,一切都变得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又或者……其实只不过是从亲近到亲密的差距。
明生慢慢低头,轻轻把头抵进他的肩窝。静默半响后,他闷闷的说:“喂,我本来以为做大哥很风光呐。”
李绍康微微苦笑,手滑下去环紧他的腰讲:“是啊,很风光啊,只不过有多风光就要担多大责任。”
明生轻轻嗯了一声,随即低声说:“你知道了就早点醒啦。”有点近乎撒娇的语气,说完他推着李绍康的肩膀把他压回床头靠背上,直接堵上了他的唇。
开始还是有些生涩的吻,绵密却不够深入,一下下的舔吻轻啄。最后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间透入,把两个人拢了进金色的余晖里。片刻像火焰熄灭一样,房间里的一切慢慢沉入一片青灰中。
于是这个吻渐渐开始变得激烈了,不知是因为黑暗予人放纵的勇气,还是因为昨夜黑暗的那一次次对视在彼此的记忆里复苏。高速疾驰,血腥,死亡,这种极端的体验其实和性爱非常相像。
唇舌交缠,压抑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室内里被无限放大。房间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太大,除了热还是热,或者这种热和彼此炽热的体温合在一起,让一切都乱了。
明生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开始毫无章法的用力扯着李绍康的衬衫。
扯开了几粒扣子后,他抱紧对方的肩膀,嘴唇慢慢向下滑向颈脖。缓慢的轻舔,细微的噬咬感,快感似乎被拉成若断若续的丝线,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明生慢慢移动着手指,指腹下跳动着大血管让人产生一口咬下去的冲动,他真的低头一口咬住,舌尖爆开些微铁锈般的血腥味,似乎有种非此不可的亲密。李绍康闷哼了一声,握住他腰身的手用力按了下去。两个人半硬的下身挨擦而过,擦枪走火一般,烧得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之弦都应声绷断。
明生不再理会下身的胀痛,舌尖一路向下,辗转撩起火花,胸口,小腹,最后终于膜拜一样落到对方裹着绷带的伤口,带着辛辣药味的粗糙触觉让他略微停了一下,李绍康伸手插进他的发间,抚摸着他的脑袋,催促道:“继续。”
得到鼓励一样,明生扶着他的腰,把他的睡裤和内裤一齐扯了下去。
从内裤中弹起的半勃起的性器擦过明生的脸颊,被他含入口中。“唔……”头顶随之而来的压抑着的声音让他有种微妙的倒错感。
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像这种跪在床上给别人口交的事情在今天之前根本无法想象。可是在这一刻却发生得这么自然而然。
没有屈辱的感觉,不过全心全意的取悦对方而已。
硬起的性器在口中又胀大了几分,像是什么活物,又或者那鲜活的其实只是情欲本身,明生分不清楚,只是有些生涩的吞吐吸吮,模拟那种律动。有些淫靡的水声低低响着,引爆空气中几乎到了临界点的情色气息。紧紧按在后脑的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的咳呛。
最后抿紧嘴唇用力一吸之后,他被抓着肩膀一下拉了起来。
“够了。”李绍康沙哑的低喃,“我会舍不得。”他眉头轻皱,微眯的眼,额头有薄薄的汗,心旷神怡或者心醉神迷,或许没什么太大区别。
细密的吻落在明生的眼睑上,手指探进底裤,和着那吻,深深浅浅。
热到让人喘不过气的一个傍晚。
21.
天上飘着微雨,灰蒙蒙一片。李绍康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看窗外,外面的柏油马路湿漉漉白亮亮的,光带子一样伸向远方。从窗户里飘进湿润的雨的味道。
砰砰砰,房间里一连串枪声响过。
他转过头盯着墙上粉笔圈外的弹孔挨个数过去:“一、二、三……”数完他转头瞧瞧明生,“我讲过射偏了要罚的。”
明生把枪别回腰间,抬手按住他身旁的床背,凑近去讲:“想罚就罚啊!”
“好啊,那你乖一点。”李绍康话音未落,掐着他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这个吻够用力也够凶狠,十足的欲求不满,在对方的唇上咬出许多细小伤痕后,又把舌头伸进去勾住对方的纠缠着。血腥味在舌尖扩散开来,灼烧着神经末端,足够让人兴奋。明生受不了这样的撩拨,立刻跨上床用同样的热情回应过去。
掐着他下巴的手抚过脖子,隔着衬衫滑过胸口,在下腹来回勾画着,随后扯开他的牛仔裤裤链伸手进去紧紧握住,那个器官活跳跳的,像一尾鱼。
明生骂了一句,猛的抽紧了脊背,于是对方的嘴唇因为这个动作向下落到他的颈脖上。明生把手伸下去想抓住那只手时被推了回去,李绍康掐着他的腰把他转过去,拔下枪塞进他手里,“讲过多少遍扣扳机时手指不要向下用力,怎么还学不会?”一边说着,他的嘴唇便好整以暇的顺着对方的颈脖慢慢爬上去,感受着那里因为强烈快感产生的细微颤抖,他语带双关的调侃道:“这次再射不准,你就别射了。”
明生抖得连枪都握不住了,那种慢悠悠的可恶语调,不是教导,压根儿只是找个玩弄的借口而已。
他咬牙开出一枪,枪口早不知偏去哪里,子弹在房门上轰出一个洞来。腿间掐得紧紧的那只手终于让他发了性子,扔了枪一把把对方压倒在床上。
闹归闹,他倒还记得分寸,没敢压在对方的伤口,只是用两手撑在身侧直起身望进对方眼里。
两个都不说话的当口,窗外的雨声变得细密。
李绍康突然伸手捧住明生的脸颊,低声笑了起来。又是那种可恶的纵容和宠溺的笑容,这让明生觉得觉得自己仿佛受了愚弄一般,于是他皱皱眉,不高兴的说:“笑什么?”
“没什么,在想那天晚上没说完的话,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天晚上我想讲什么?”
“你愿意讲自然会讲啊。”
“好啊,那次你给我解扣子的时候,我当时就想,”李绍康说带这里,猛地抬手勾住明生的脖子把他压到自己胸口:“要是你是我的就好了,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抢了你去,谁都不行。”
明生把头埋进他怀里,闷闷的说:“已经是你的了。”无力的一句争辩,说不服任何人。哪怕拥抱得再紧,不安却依旧存在,不会消弭。未来会怎样,永远是不是也会有个期限,这种事情要是认真想起来,只会让人觉得软弱而已。
短暂的宁静时刻被敲门声打断,阿豪隔着门板低声说:“大哥,车准备好了。”
“要回去了?”明生翻身坐起来。
“是啊,回去了。”李绍康说完,看他下了床要出去,又叫住他,捡起刚才扔在床上的枪帮他别到后腰的皮带上,抬手拍拍他的脸颊:“以后去哪里都要带着它,这把枪就是你的命。知道了吗?”
“嗯。”明生反手摸了摸冰冷的枪管,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人?”明生撑着伞站在和式庭院里,隔着被水汽模糊的玻璃看李绍康对桌的男人在冲他摔杯子。那人方下巴,脖子粗得跟下巴齐平,发脾气的样子活像一头斗牛。
“是华哥,这批军火的卖家。”一向沉默的阿豪这次破例回答。
“我讲我给人在海上就拦回去了,我也通知你取消交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还有,我的手下都是老家带出来的,日语国语都不会讲。你倒是该查查你手下那班人精,说我们走漏消息,你说是就是了?”华哥坐在长桌一头对着李绍康吼。
李绍康被他吵得头痛,夹着烟揉揉太阳穴,“我没说是你的人,我不管是谁,我只要个答案,我要人跑路,钱我可以出,要做生意也可以再谈。”
华哥住了嘴,往后挪挪倒向座椅靠背,长出了一口气:“这个算三十六计里的哪一出?厉害厉害,我明白了。”
他们在日本餐馆里的说话内容明生不知道,他只知道内奸是华哥那边的一个手下,已经逃到香港去了。那实在是件很遥远的事,却像是根扎进胸口的细针,时不时引起一阵切近的疼痛。
再次见到北辰是在正月初五的凌晨,那天三点多的时候两人被一个电话吵醒。明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跟着李绍康爬起床来,也不知要去哪里。
车停在一个废弃的车库前面,李绍康把死死挂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扒下来,打开车门扔出去。“今天给你练练胆,去吧。”
寒风吹落在身上,明生打了个冷战,他抹了把脸,快步走向车库。等在门口的人是阿标,看他进来,便重新踩上卷帘门。
车库里有股汽油味,光线昏暗,只在中间低低的悬了两盏工具灯。几个人影在灯前晃来晃去,在四周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古怪的黑影。
明生走过去,那些人便散开来,露出中间空地上微微蠕动的一件东西。
之所以说是一件东西,是因为即使他原本是个人,此刻也已不成人形。
旁边伸来一只手抓起那个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认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