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 上+番外————禾韵
禾韵  发于:2010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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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脸上血色全无,表情却是坚韧依旧:“ 但这是最快捷迅速的办法,父皇 ”

“……” 他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用茶盖拨了拨,眼帘一抬,慢慢说:“ 这事牵连甚广,不可急于一时 ”

楚烈道:“ 我庆国建国至今一百余年,自太祖时候藩国就一直忧患不断,如今正是削藩的最好时机,儿臣并不是贸然行事 ”

楚桑嘴角一牵,好一个不敢贸然行事,嫁祸的又快又狠,现在楚王还被扣押在驿馆里,等着刑部查清才准释放。

楚烈移动着受伤的手臂,手指移到离楚桑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父皇恕罪 ”

庆国真有个好太子,以后也会有个好皇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当然,他这做父亲的有幸的归在了别人的范围里,他应了皇后不会让人欺负楚烈,所以那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个皇子,就算大臣们上书希望他后宫那些菩萨娘娘们多生几个小菩萨,他也一次次压了下来。

一个太子就够他受得了,再来几个让他如何安宁。

无奈的放下手里茶杯,楚桑也算是说了三分真心出来:“ 烈儿,寡人只有你一个孩子,自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这点你可明白?”

青年平躺在床上,眼里似有千年寒潭,低下漾着暗潮:“ 儿臣明白 ”

不,你不明白,楚桑叹气,如果明白,怎么会让老父露在刀光剑影下当箭靶子呢?

“ 人生原本就苦短了,还要为这些事来自残身体……皇儿啊,你不为寡人想想,也要为以后的太子妃想想啊 ”
      他这般苦口婆心了,就是希望儿子别那么好斗,藩王如今虽然式微,可底子还是在的,一个不留神反而着了别人道……

如此不吉利的事,不提也罢,他清清嗓子,继续语重心长:“ 寡人老了,但你的日子还长,削藩的事真的不急 ”

不急,真不急,至少……也得等他和祖先团聚后,之后你爱怎么削就怎么削,削成什么形状他也不会意见的。

青年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袍角,“ 父皇正值壮年,自当长命百岁的 ”

以前说话跟下冰雹一样的孩子终于会说些好听话了,他不得不感慨时间这东西真是神奇:“
      看见你们这些年轻人,寡人就觉得力不从心了,宫里少了些孩子也是闷了些的,所以寡人也盼着何时能有小皇孙抱啊 ”

太子的脸色似乎是更差了点,神情很复杂。

他犹然不觉的站起来,又吩咐了御医几句,打算摆驾回宫了。

临走前他考虑了一下,华将军是朝廷重臣,握着边疆军权,虽然华小姐的样子的确是有辱国体骇人听闻了些,不过胜在武功过人,以后若是能为烈儿挡个一刀半枪的也是不错的买卖。

思及此,楚桑一边稳稳的坐在御辇上,一边忍不住在醉熏春风里微笑起来。

5.万岁第五声

楚桑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和所有长辈一样他不可能一碗水端平的去喜欢后辈,他儿子虽少,旁支的侄儿却很多,当年和他一起爬墙捣乱的表兄弟们如今也妻妾成群儿子成堆,他大表哥不过大他两岁,去年连抱两个孙子,看着人家热热闹闹的给孙子摆满月酒,他却还在喝凉风,实在让他又羡又妒啊。

说句不中听的,在那灯红酒绿的荒唐岁月里,大表哥可远远不及他神勇……咳,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

太子受伤,宫里气氛紧张,宫外的表哥便遣了自己最疼爱的小侄子来陪他。

也不怪自己偏心,楚乔这孩子生的真漂亮,从小跟玉雕成似的,偏偏脑袋缺根筋都十四岁了还一天到晚糊糊涂涂的,真叫人又疼又恨。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侄儿趴在池子边的白玉栏上,一个劲的往红绸鲤鱼中扔东西,楚桑忍不住笑,这孩子估计是把他爹跟他嘱咐的话又给忘光了,一个人玩的起劲。

“ 皇上你瞧!这鱼可傻了,连泥丸子都照吃呢! ”

他大表哥成精一样的性格,生出的孩子却老实呆呆的,不过很合他口味就是了,有这样的孩子承欢膝下绝对会让他延年益寿。

楚乔满脸汗水手上沾着泥巴,屁颠屁颠的凑到他身边,讨好的嘟着嘴:“ 小表叔,你也去试试嘛,那鱼真的什么都吃的! ”

楚桑捏捏小孩的肉脸,眯着眼笑:“ 乔儿,你父王叫你过来做什么的?”

楚乔白嫩的可以掐出水的脸皱了皱,啊了声,老实乖乖的喃喃道:“ 父王要我逗您开心,然后再去探太子哥哥的病 ”

哎,傻孩子,你太子哥哥日日忙着跟人斗心智,你还是少去烦他为妙。

楚桑让宫女们送上冰镇水果和点心,看着玩累的小孩吃的欢,自己也忍不住觉得愉悦起来。

楚烈与他终究是有层隔阂在,只有这些小辈们还能让他有做父亲的成就感,偏头一看,楚乔一身锦衣,张着大白牙冲自己直乐。

“ 乔儿,你每日无所事事的瞎混也不是办法,过来跟表叔说说,以后想干什么?”

楚乔偏头想了很久,乐着说:“ 父王跟我说,家里有大哥二哥顶着呢,我只要玩好吃好别惹事就成了 ”

“……” 他有些同情大表哥到底当时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番话的。

楚乔是典型的文不成武不行,细皮嫩肉小爪子连刀都抓不稳的小公子,这宫里还这没什么适合他的,考虑一番,楚桑恨铁不成钢的敲敲椅子扶手,道:“
      寡人让户部给你安插个位置,你好好去学着,别再日日晃荡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去边疆从军了, 你好歹不能差太多 ”

户部里的差都是肥差,他很是偏心的希望楚乔能稍微精明点,好歹别太丢皇家人的脸。

“ 户部……” 楚乔万分不情愿的嘟哝:“ 是太子哥哥管的……”

是啊,楚烈十五岁就开始掌管户部工部,到如今也有三年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没一会,小太监跑来禀告:“ 陛下,太子求见 ”

咦,这病人当的真辛苦,动脑就算了,还要周围跑,楚桑闷着声气:“ 传吧 ”

虽然脸色稍差,但也无损太子尊贵迫人的气势,楚烈一身玄黑太子朝服,长身玉立的从闲庭里缓步而来。

明明是他最爱的春季,怎么一下子就入冬了呢?

被太子冷冷目光扫过的人都自我感觉矮了一大截子,楚乔尤其胆颤,恨不得一头缩在皇帝陛下的身后,犹如小动物惧怕野兽的天性一样。

赐了座,楚烈缓缓啜着宫女们送上的参茶,锐利的目光扫到楚桑身旁垂头站着的人身上,目光如炬,好像光凭一双眼就可以把人骨肉都剔干净。

楚桑咳了声,道:“ 皇儿来的正好,过些日子你留点心给乔儿在户部安插一个位置,轻松一点的,但也别让人看轻的那种 ”

楚乔怯怯的抬头看了看不动如山的太子,水汪汪的眼又求助般的溜到楚桑身上。

太子脸色微白,肃容凛然:“ 父皇,户部已无空位 ” 低沉悦耳的嗓音,既不会过于冷冽,也不会失之威严,让人挑不出一根刺的情绪:“
      不过,户部虽没有,刑部倒还有个,就不知道乔弟肯不肯去 ”

他嘴角一抽,瞟到旁边孩子瑟瑟抖着的肩膀,他掠过躬着身子的太监宫女们,望向池子上的海青一片,清风徐徐,真是个……让人为难的好天气。

两边的人都等着他做决定,楚乔可怜巴巴咬着嘴的样子真让他心疼,刑部……

朝中大人说起刑部,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恨不得划条楚河汉界来撇清关系。

刑部……不是不好。

只是刑部尚书容愈,有些……严苛。

手指沿着茶杯边滑动着,好一会才在太子幽深的目光下温声说:“ 容尚书心思缜密刚正不阿,乔儿你跟着容尚书,也是不错 ”

太子坐在一边,眼角算是有了点笑意。

6.万岁第六声

太子坐在一边,眼角算是有了点笑意。

他这侄儿生性糊涂,这回去刑部,不被弄得脱层皮才奇怪,他见楚乔在听到刑部这词后开始打抖索,小动物一样水晶透亮的眼瞧着自己。

他记得这么一件轶事,曾经一个入狱的官员犯了法但死不认罪,却在听见容尚书要亲审他后立马应了罪行,只求避开容愈,老谋深算的人尚且如此,可见容愈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摊上这种上司,楚乔定是要受罪的。

“ 皇上,我……我那么愚钝的人去刑部,定会误事的 ”

太子淡笑:“ 乔弟,上头自有人看着,你只管学东西就好 ,无须担心”

楚乔最后失魂落魄的走了,像被主人欺负狠了的小白兔,俊美精致的脸哀怨的厉害。

“ 父皇,儿臣前段时间把狐皮攒够了做了件皮裘 ” 楚烈并没有退下的意思,示意随身跟着的太监把皮衣拿出来,放在金盘上递到楚桑的面前,“
      儿臣想给父皇一个惊喜,所以就自作主张选了款式,父皇喜欢吗?”

他伸手摸了摸呈上来的白狐狸裘,才隐约记起大约是两三年前楚烈曾经说过要亲手做件狐裘献他,当时他听在耳里也没放在心上,纯白的狐狸本就少见,身小且狡猾,若整个袍子只选腋下那块毛皮那更是艰难,纵使楚烈箭术了得也要花费不少力气。

翻动了几下,轻薄暖和,手感极好,而且式样也是他喜欢的。

“ 只可惜之前一直少了做领子的好皮 ” 楚烈笑,深黑的眼好像都随着天边的薄云流动起来:“ 如果早点找到父皇这个冬天也可以穿了 ”

面对儿子略带讨好欢喜的眼神,心里刚才那因被打扰而萌生的薄薄的恼怒也被风儿哗啦呼啦吹走了,不管今天他到底真的只是为了这件袍子而来,还是特地用这袍子来讨他欢心弥补几日前的过错,他也不计较了。

白狐裘搭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现在的一些东西总能轻易的勾起他以前的回忆,对了,说到打猎,他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自己是八岁时跟着摄政王一起去的,那时候跟去的还有一大帮堂兄表弟们,平时在皇宫里装得正二八经的小少年们一踏进猎场,就跟兽化了一样,明目张胆的凶狠起来,一个吵着要射虎,一个嚷着说要射鹰。

那个斩钉截铁说要射鹰的正是他的二表哥,可惜事与愿违,最后二表哥只是射到一只跛了脚的小麻雀,当然这是题外话,他当时并没有看二表哥的笑话,看人笑话是件很不地道很没水准的事,身为九五至尊的他当然不屑。

其实,还有个不得不说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当时才是天字号的大笑话。

他虽算不上天资聪慧,但也绝不愚笨,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挥剑骑马什么的该学的他一样不落的都学进脑子里了,至于射箭甚至是他的强项,二表哥只能射到小麻雀,若是他出马,射下野鸭子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当时自信满满的背着小弓箭,神采奕奕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当然,身后还坐着摄政王皇叔,因为以他当时的体型骑大马还有一定难度。

马踏入森林里,没一会就有猎物进入他们的视线,不是麻雀,不是鸭子,而是只小梅花鹿。

皇叔的声音温温的在后面响起:“ 陛下,就这个吧 ”

半隐在矮树边的小鹿有着栗红色柔软的皮毛,头顶上拱着几个小包包,恐怕再过段时间就可以长角了,小鹿怯生生的躲着,因为少见人类的缘故,时不时还好奇的弹出头来张望。

他瞧见小鹿紫晶葡萄一样水汪汪可怜又可爱的眼,哪里还提的起劲去提弓拿箭,整个心软成一片了,于是他央求皇叔:“ 三皇叔,我们换一个吧 ”

“ 陛下,为人君者怎可如此胆怯?您以后将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如果连这个都无法下手,那谈何治理天下?”
      一边说着,摄政王楚祁从后面伸手包住他,握起他发颤的小手,他像木偶人一样被扯着,明明皇叔是身形俊雅的跟读书人身形,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有力,摄政王耐心地握着他的手,然后慢慢稳稳的拉弓。

小梅花鹿的大眼天真又无邪,水汪汪的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他拗不过皇叔,一时气急,眼泪就哗啦落了下来:“ 三皇叔,不要啦,不要杀……”

摄政王温软的话语清风拂面的吹在小皇帝的耳边,完美的长辈教导:“ 桑儿,前面就是敌人——你死,或者它死,你选择什么呢?”

平稳的拉弓,他哭的厉害,挣扎着不干,但这丝毫不起作用,箭终于还是凌空发出,力道霸道的射穿了小鹿的头,准确来说,是从小鹿的眼睛里射了进去,他见血咕噜咕噜的冒出来,把四周的嫩草都染红了,铁锈的腥味让他一阵发昏。

他知道,皇帝是不能哭的,要哭怎么也得钻回被窝里才行。

但他面对那么美好的生物的死亡,还是忍不住心痛,被射穿的眼像梦魇一样缠着他,但这事还没有结束,那天跟着他的护卫们全都被赐死,用摄政王的话说,那就是不能让下人看见陛下当时的样子。

唉, 天见犹怜啊,他当时不过是八岁稚儿,那么血腥的过往不过给他留下了怕血的后遗症,也算是厚待他了。

他估计做这件白狐裘,怎么也得上千条白狐才够料子,穿在身上可真够……分量的。

“ 父皇?你不喜欢吗?” 太子仿佛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顿时也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 是样式不好吗?儿臣回去让人修改——”

他摇摇头,只是动动手指示意太子过来,楚烈走近后他拾起对方的手,搭在白狐皮上,轻轻用指腹磨擦了一下,果然是适合打猎的手,厚实又有力,握着都有股金戈铁马的肃杀感,楚烈单脚跪在地上,也不在意四周众多的宫女侍卫,手一握,便将楚桑的手指包了起来,沉沉的叫了声:“
      父皇 ”

7.万岁第七声

他便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儿子额头:“ 皇儿有心了,寡人很喜欢 ” 顿了顿,他偏头说:“ 皇儿送的东西,父皇自然是喜欢的 ”

太子一向很有压迫感的身子跪在地上,意外的让人觉得安心乖巧,像小虎崽子一样露出笑意,嗯,年轻人就是有这样大无畏的野心和魄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忧,好像天下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被踩到脚下。他有点想说,其实不需要狐裘什么的来讨他欢心,只是这样简单的手碰手,已经让他觉得很烫心了,人家都说帝王家寡情薄义,可再怎么薄,那骨子里的天性还是灭不去的。

楚烈头往抬了抬头,眼瞳的颜色是最纯的墨,像有一股子幽暗暗往下沉着,完美的遮掩住平日的霸戾,春光荡在墨里,干燥微热的脸颊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全然像撒娇的大型野兽。

真是只……小老虎,有这样的孩子,到底是他的幸亦或不幸呢?

他一世为帝,却从未有过大作为,只求史官们的笔杆子别太狠毒,给他在史册上留一个别太难听的名声就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瞧瞧历代王朝里叫得响亮的,除了开国帝王之外,大概就是昏君或是亡国君了。

做昏君容易,可做一个让后人记得住叫得响的皇帝可真难,他没这想法,可他儿子却有。

“ 父皇,这些日子您都瘦了不少,儿臣陪您去避暑山庄修养几天调养身子,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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