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鬼故事一点也不吓人,只是有点淡淡的哀愁,可是更多的是温馨,毕竟相爱的人终于还是幸福了...)
母亲说:"这次的婚礼,就置办得简单些罢,毕竟......"
我和哥哥也都这么认为。
入了秋,天气大抵也凉快下来,后院的桂花开了,香飘十里。父亲穿着洗得发黄的长衫,蹲在门槛上抽烟,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吹出的白圈像青纱一样升上去、升上去,破散在湿的气里。
母亲正在布置新婚洞房。大红的被单铺在褥子上,觉得不够平整,又用手细细地理。我和哥哥坐在一旁,看她一遍又一遍,拍打那早已顺滑的锦面。哥哥宽实的掌心中满是薄汗,湿湿的一层,我转过头,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小怜......"他喃喃地说,英俊的脸瞬间红了,恰似那床喜被一般。
"这样,便好了罢。"母亲自言自语地说。站得远些打量,然而又不满意,伸手去拽,连带枕头和巾子一起落下地来。
"六子!"她扯起嗓门喊,"六子!"
父亲一动不动,嘴中刁着烟杆,眼皮也不抬。母亲掂着小脚跑过去,操起门后的扁担便向父亲的背上打,啪,啪。一边打一边嗡嗡地骂:"老不死的懒汉,叫你过来帮忙,你死到土里去了?"父亲仍是没有动,也不晃,那条扁担仿佛并未打在他的身上。
母亲打了一会儿,累了,便将扁担一扔,嚎啕大哭。
"你个冥顽不化的死老头子啊!"她捶胸顿足地喊,"娃受了那么多苦,唯一的愿望也不能满足他们么?我知道你容不下这悖德的事,可是你的难过,我比谁都看得明白。这一次,就算了罢。"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的脸孔,竟然已经是如许的苍老。
我和哥哥躺在光秃秃的草间,四周是潮湿的夜气,头顶上方的月仿佛破的布片,在黑云中泛泛游走。
"后天,"我拉开他长衫的右衽,低头吻那两截冰冷的锁骨,"后天,便要结婚了。"
"你后悔么?"他睁着亮亮的眼睛。
"怎么会。"最后一件亵裤脱下,他全裸的躯体暴露在月色中。古铜的皮肤,流过潺潺的光,结实的筋肉,恰似山峦和谷地,起伏跌宕。我叹了口气,埋首在他胸前。这强壮而美的肉身,只怕国家亡了,世界亡了,我也无法放弃罢。
"走到这一步,多么不易......"他喃喃地说,眼睛望着夜空。我挺身进入,他颤抖了一下,闭上眼:"如今的结果......也是好的......"
"哥......衍笙......"我陷在他温暖的体内,低低哭了,许是激动,因为这一天终于到来;许是伤痛,因为它来得太晚,来得太艰难。
为了这次婚礼,母亲请回了舅舅,充当拜堂成亲的主持。
他从门外走进,穿着僧袍,顶着烧了介疤的、光光的头壳。当时他要出家,街坊邻里都觉得惋惜,因为要剃了那一头乌亮的发,原本的美便有了残缺。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仍觉得他美,不是因为桃腮带赤,不是因为杏眼留青,不是因为鲜肤慢脸,不是因为齿白唇红。因为他胸中封存着爱。这爱似悲剧,他因悲剧而美。
他所爱的人,我曾经见过一面。那年我九岁,哥哥也不过十四。他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哥哥,我们站在王家宅院的大门外,远远注视那场繁闹的婚礼。新娘的样子,早已忘记,然而那穿着长衫马褂、理着短短黑发、高大英俊的新郎,却一直停留在我幼小的童年记忆中。
舅舅痴痴地望着他,像是望着毕生的信念。那边是嬉哗的人群,这边是冻结的河冰,数米之遥,却似隔了千山万水。舅舅自始至终没有哭,然而我知道:苦到极致,肝肠寸断,便哭不出来了。
我问舅舅:"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呢?"
舅舅笑了笑,说:"他不爱男人。强占了,便是毁了他;放了,便是亲手给他幸福"
舅舅的博大,我至今无法理解。清末漱水镇的长街中,九岁孩童遥望那对红装碧人,心中默想:若是我爱的人,即便摧毁了,也要留在身边。
自那以后,舅舅便离开漱水镇,出家当了和尚,法号"念尘",然而他胸怀痴想,注定无法成佛,仅能当个云游四海的僧人罢了。
舅舅从门外走进来,冲母亲笑了笑。姐弟多年不见,分外情深,然而父亲却不理睬他。因为在父亲看来,那龙阳的喜好,是背德之事,是逆天之行。我曾经在夜里,听见他同母亲激烈争吵,埋怨肖家的血液低贱,因此生出个畸形的舅舅,末了又生出畸形的哥哥和我。"你们肖家,都是疯子!"他抬高了声音骂。"小怜和衍笙,不是你的种么,也跟了你的姓,怎么不说你们莫家的,也都是疯子。"母亲反驳。
这样的争吵,在我和哥哥"奸情"败露的头几年里分外频繁,哥哥抱着我躲在黑漆漆的里屋,捂着我的耳朵。"我们......当真是畸形的么?"我问他。"怎么会?"他说。两个少年紧紧抱着,不留一点缝隙。
母亲进了屋,继续布置新房。舅舅走到我和哥哥面前,慈爱地笑。他有些老了,却无损于他的美。"明天,"他说,"就要结婚了罢。"我点点头,心中是无限的喜悦。
"真好,"他喃喃自语,"不像我......"
"你......"哥哥看着他哀伤的脸,有些犹豫,"见过他了么......"
他笑了笑:"佛曰:不可见。"
舅舅出家以后,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最末的上一次,距今已是数年之久。那一年镇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某一天的清晨,受人唾弃的迟爱农终于淹死在河中。
那个叫做迟爱农的男人,我见过许多回,长得英挺,穿着却破旧。据说在我十岁那年,他爱上周家的少爷,结果被周老爷发现,痛打一顿。不久之后,又遭恋人遗弃。那时我还不知"龙阳"二字,只是隐隐觉出他和舅舅犯了同样的错,不过舅舅终于悬崖勒马,而他不知悔改罢了。伙同长街里拖着鼻涕的孩童一起朝他扔石子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变得同样畸形。
迟爱农在镇中度过了十载遭人鄙夷的艰辛岁月,穷困得连酒钱也筹不起。我二十岁那年,舅舅回到镇中探亲,过不了几天,迟爱农就死了。然而我却不由起了疑心:他的水性是极好的,又怎会失足淹死在河中呢?
我们一行三人站在人群外,看着迟爱农的尸体,哥哥紧紧攥着我的手,他的身躯,发出微弱的颤栗。我听见舅舅在一旁低低地说:"终于......找到归宿了么......""什么?"我问他。"没什么,"他笑了笑,"每个人......终于都会找到归宿。"
那之后,我又听见父母的争吵。"你看看迟爱农,有好的下场么?你难道要让他们两个孽畜,将莫家的脸面丢尽?"是父亲的声音。"你们男人的面子,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娃受了许多苦,他们自己,也是难过的。"是母亲的声音。
"你会离开我么?"我问哥哥。
"不。"他说。
今天,便是大婚的日子了。我和哥哥穿上簇新的长袍马褂,胸前结着红色的喜花,并肩立在厅堂正中。父亲和母亲坐在高脚椅上,父亲的手颤抖着,连烟杆也持不稳。
"你真美。"哥哥叹道。我将脸凑过去,让他亲吻我的面颊。舅舅穿着宽大的僧袍,头壳亮亮的,静静看着我们,一如多年以前,他站在王家宅院的大门外,表情说不出的平和。只是不知今日这场婚礼,是否能淡化他胸中的,往昔的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舅舅的嗓音,始终还很清朗。我看见父亲的脸上,泪流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去擦,然而沾着烟灰的十指抹在面上,怎么也擦不干净。那泪越流越多,在灰色的皮肤上淌成纵横的小溪。"娃......受苦了......"母亲喃喃说。
然而为着这一天的到来,再苦也是值得的。
我和哥哥躺在明红的被褥里,头顶上方贴着大大的"囍"字。入夜的空气有些微凉,西窗外挂着一弯黄白的上弦月,像是一片单薄的纸符,微弱得没有重量。"哎......"他说,"轻一点......"
"娘好不容易理好的床铺......又弄乱了......"
"不专心啊。"我啃咬他的乳首,听他发出沉沉的叹息。抬手抚摸他的膝盖,沿着大腿内侧向上,一直滑到神秘的阴影中。触手是有些扎人的短毛,微微蜷曲,拥着柔软的阳物。我抚弄了片刻,感到手中的物体渐渐变大,烫得似火。我放了手,向后摸去,沿着腰线来到股间,立起中指往洞口里插。
"呀......"他的身体弓起来,鼓鼓的胸肌顶着我,"痛......慢一点......"
"不要。"我说,挺身进入他的后庭。
我想:此刻再也没有人能够,将我们分开。
......
母亲跪在我和哥哥的坟前,颤颤巍巍掏出火柴,点燃一小捧细长的香。一阵风吹过,撩起她额前散乱的白发。时候既然是初秋,枯叶一片一片掉落,和着凉凉的湿气,愈发显得萧索。
"昨天终于为你们,办了场团团圆圆的婚礼,也算结了你们的心愿。"她向火中投进黄白的冥币,"老头子没有来,你们就谅解罢,他也是可怜的人,迂腐一辈子,心中的结,不是说解便能解得开的。"
"恨水今晨走了,只怕不会再回来。他这次是拿定了主意,要隐居山中,潜心地修佛。我听他说,你们看起来很好,这样的话,我便放心了。"7
"在那边,两人都要好好地过,莫要再做出孩子心性的傻事,你们也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人......"
她捂着脸哭出来。
那簇火焰悠悠地跳跃一下,燃尽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