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穆茗以这个字划下句号。
21.段祈的宣言
因为怕凉了,穆茗就着汤水装在一个大碗里,盖上黑漆食盒,提着就上了马车。走前,小玉也想跟着去,但他转念一想,上次段祈来没带人,人家贵为王爷都这样,自己要再带个人就太显摆了。吩咐小玉把《史记》接着看,回来他抽查,这才起身。
到了街上,感觉冬天已经悄悄来临。路上的绿叶越来越少,风也吹得带上了霜,马车里虽然暖和,还是不由地把手缩了缩。
王爷府其实不大,或许因为杭州只是他们的落脚地,并不怎么花心思。通报了没多久,就有人把自己迎了进去。
一进到屋里,火盆的温暖就传了来,身上的寒气迅速褪去。段祈看他进屋,忙帮把手里的食盒接下,笑道:“没想到穆茗这么快就兑现诺言了。”
穆茗喝了一口暖茶,这才笑着说:“我这是拿人手短。”
段祈也不客气,把盖子掀开,取出一枚,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穆茗点点头,很期待地望着他。
段祈剥蛋壳的手势极其优雅,一旁的丫鬟早早放置了一个精致小碟来装蛋壳。
看他细致地剥开一半,轻咬一口,慢慢咀嚼,是件享受的事情。
待他咽下,穆茗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段祈不作声,眼睛狡黠地闪了闪,说道:“真希望以后能经常吃到。”
穆茗见他没直接回答,着急地再问:“味道还行吗?”
段祈勾起一条漂亮的弧线:“当然行。难道有谁说不好吃吗?”
穆茗低下头,嘴里含糊道:“倒没人说过……”那人连吃都没吃。
一想到刚才杜少昊黑着脸说着“放着吧”,心就被抓了一把。其实自己最想得到认同的就是他,但他却连理也未理。
“那我是第一个和你说好吃之人?”
穆茗仰起头,想了想,这样说倒也不算错,便点了点头。
段祈心情大好。一边慢慢把剩下的吃完,一边状似无心问道:“不知穆茗去过灵隐寺没?”
穆茗摇摇头。
“那可否愿意陪段某去赏枫叶?”段祈忙追问。
穆茗想了想,说:“如果能在天黑前赶回的话。”
段祈马上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问题,到时在下送穆茗回杜府即可。”
穆茗让杜府的马车先回,并让捎话,说自己要晚些再回。
灵隐寺位于西湖西部,相传东晋时印度僧人慧理来杭,看到这里山峰奇秀,以为是“仙灵所隐”,便在这里建寺,取名灵隐。
穆茗其实并不是很想陪同,毕竟心里挂念着杜少昊。但段祈又是自己的朋友,不好推脱。
段祈看着坐在马车里,眼睛却一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穆茗,知道他定是在想着杜少昊。
“穆茗与杜堡主是故交?”段祈掩藏好心里的不快,带着一贯的笑容问道。
“啊……”穆茗把视线拉回,觉得自己这样走神有失礼数,带着歉意笑道,“是我义父与他交好。”
“义父?”
“是的。”穆茗笑得有些尴尬,决定撒个谎,“我父母已过世,此前一直与隐居的义父母同住惠洲,后来他们也逝去,并将我交付给杜堡主。”
一想到自己21世纪的父母,心里就开始难过。自己这样咒他们实在是大不孝,却不得不为之,总不好说自己是从未来来的人。
看到穆茗难过地低着头,眼神都暗淡下去,段祈连在心里骂自己是笨蛋,竟然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
“抱歉,我不该如此冒犯。”段祈真心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
穆茗重新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不关你事的,不知者不怪。”
段祈见他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样子,心里一悸,很想把他抱进怀里,终是挣扎了一番才作罢。
杭州该是属于盛夏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孤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说的都是那一片片浪漫的荷花与江南的小桥。
入冬的杭州,少了几许热闹,多了几分沉静。
西湖也因为少了那些红的绿的,变得温婉起来。加上带着轻雾,真是应了那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
虽然天气寒凉,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耳边也不时传来马蹄声,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穆茗因为这熙熙攘攘的气氛开始回温心情,脸上的忧伤慢慢散去。待到灵隐寺时,已经和先前大不一样。
段祈初见他时,总是带着少年的活泼神气,喜欢开小玩笑,不拘谨,为人随和,文质彬彬。今日见到他这样落寞的表情,虽有些意外,却也觉得他能在自己面前展露心情,不当外人,心里一甜。
灵隐一带山峰怪石嵯峨,风景绝异,衬着一片一片的红叶煞是好看。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似乎能吸了魂魄的红,各自想着什么。
许久,穆茗道了声:“谢谢。”因这满山的红,自己心情得以平静。若不是他的邀请,怕早与此景致错过。
段祈依旧是那带着几分闲散的笑。
穆茗弯下腰,取了三片红叶,两片用手巾包好,一片摊在手里递了出去。
段祈接过那片叶子,眼睛望着穆茗,贴到唇边,印下一吻。
穆茗因为这一莫名一吻,脸发烫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段祈好笑地看着开始不知所措的穆茗,说:“时候不早了,在下该送你回去了。”
穆茗紧张得直点头,却不看他。
两人就这样别扭地走到灵隐寺门前。
此时已近日暮,没想到上香的人还很多。
穆茗心里一动,问道:“可否让我上柱香?”
“可是有愿要许?”
穆茗点头。
取了柱香,插上,双手合十,微低头,跪在佛主前,在心底默念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愿望。
如果佛主有灵,能感应到。
我不知道自己前世回眸多少次,此生换来相遇。如果让我舍弃家人回到这里,是为了与他对应前世的约定,那佛主能否仁慈,让我们不只是相遇与追逐。
佛主或许会笑我太贪心,但如若无心何来贪。
佛主或许会笑我太痴狂,可如若无痴哪来狂。
只求今生能与他相伴,相随。
段祈本想静候,却见他久久不起身,转念一想,也取来一柱香,跪在他身旁。待许完愿,身边之人仍一脸困惑与忧虑。
霞光透过大门投射进来,背光的穆茗脸上加重了忧郁气质,周身却被黄色的光彩晕开,带着几分神圣。分明的睫毛在紧闭的眉眼下微微颤动,呼吸里带着一片平和,白皙的双手合十在胸前。
仿佛身边的一切已经远去,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段祈明白自己在这一刻真的心动了。
即使眼前的人的愿望里一定没有自己,即使他爱的不是自己,但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时间,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去争取。
穆茗睁开眼,看到的是段祈在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起身离开。
路上,段祈问:“你许了什么愿?”
穆茗避而不答:“说了就不灵了。”
“里面有没有我?”
穆茗一震,他怎么会这样问。刚他那一吻又冲上脑门,脸蹭地又红了。
“都说了,不能说的。”穆茗只好打马虎眼。
段祈却哧地笑出声,夸张地埋怨:“唉!没想到我这么不招人惦记呢。”
尴尬气氛一扫而光,穆茗见他恢复了常态,松了口气。
总觉得今天的段祈有些奇怪,他不擅长与这样的段祈相处,话都不好说了。
到了杜府门口,穆茗正欲下车,段祈突然一把抓住他,往自己怀里带,唇贴在穆茗耳朵上,轻声低吟:“我不管你愿里有没有我,今后你的日子里一定会有。”
穆茗身子一抖,挣扎着起身,见到段祈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带着充满自信的笑。
他——竟被一个王爷告白了!
22.秋棠是卧底
穆茗是落荒而逃的。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去赏叶,然后就发生了那一吻,还有那句告白。画面回放,穆茗脸上的温度又飚了50度。
现在他只想向自己的屋子跑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让段祈误会了。
祸不单行——
只顾着狂奔的穆茗在撞到一个人的胸膛后停了下来,一看,竟是自己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杜少昊皱了下眉,看着满脸通红的穆茗:“怎么?”
穆茗心虚地笑了笑:“没……没怎么……”
“脸那么红?莫不是病了吧?”
“没有啊。呵呵。”连干笑都出来了。
杜少昊心一沉,黑着脸问:“难道是段祈……”
“不是的!”未等他说完,穆茗马上否认。
杜少昊越发怀疑,眼睛眯了眯。
穆茗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丢了句:“我先回屋了!”
留下在那纳闷的杜少昊。
小玉觉得公子最近几日心神不宁,总是一会脸发红,一会有发白,不停地哀叹,而且又恢复了转来转去的习惯。一问他,他却又安慰他说没事。
他决定去问问和他关系最好的秋棠姐,秋棠听完后眼睛一转,拍着他的肩膀说:“正好,我给公子送斗篷去。”
秋棠进屋时看到的是呆坐在案前的穆茗,眼睛没有焦距,直直地望着前方,摊在案上的书本翻都未翻,手只是搭在上面。
的确奇怪。
“公子。”秋棠笑盈盈地走近他。
穆茗一怔,发现秋棠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边时,忙起身:“秋棠何时到的?”
“到了一会了。”秋棠把手炉塞到他手里,“屋里虽然有火盆,可也仔细别冷着。”
穆茗忙不迭地点头,这才觉得手指冰凉。
他身体一向惧寒,每到冬天,不管穿多少衣服手脚都是像冰棍。秋棠知道了后,让人在睡前煮一盆加了姜、盐的热水让他泡脚,大夫说每年天冷前一直这样泡寒症就能去。秋棠抱怨自己知道得太晚,只能看明年会不会有效果。穆茗却觉得这睡前热热脚是大好的享受,脚也没那么冰凉。前几日,她还给抱来了一床羽绒被,里面塞满了鹅绒,又轻柔又暖和。穆茗真的很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妮子,细心可人,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都觉得自己好象是被疗养的老人。
话说到了这后他就成了没什么用的人,秋棠、泉,甚至小玉,比自己年纪小,却比自己能干。这么不出色的自己,怎么会被段祈告白呢?是他开玩笑,不对,谁会对一个男人开这样的玩笑啊,而且他当时的表情很认真。
见他又开始发呆,秋棠拉起他的一只手,说道:“公子,快过来试下新做的斗篷。”
在一旁的桌上放着一个托盘装着的一件深褐色的斗篷,上面绣着暗金小边,带了个大大的防风雪的帽子,边上圈着一道毛皮。
秋棠一边帮他穿上一边说道:“堡主新近得了这上等的狐毛,就惦记着给你赶制了一件,好在还未下雪。内里嵌了雁绒,应是不怕冻了。”
最后帮他把帽子盖上,笑着打量:“堡主果然好眼光,这色公子配得正好。”
穆茗看不见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却觉得这斗篷加身,温暖无比。这是他亲自给自己置办的?不由地伸手摸着胸前的毛料。
秋棠拍着手,说道:“不如就这样穿着吧。”
穆茗吓一跳,忙开始解衣:“秋棠别折杀我了,这么珍贵的衣裳哪能老穿着啊,而且屋里不是还热着呢。”
“呵呵,和你说笑呢。”秋棠帮他把衣服解下,摊在床上叠好。
静了会,秋棠一边小心地叠着那宽大的斗篷,一边问道:“小玉说你最近有心事?”
穆茗环顾四周,发现小玉不知何时跑去火盆那一边看书一边添火了。
“嗯。”答得只低低一声。
“公子若当秋棠是心内人,不妨与我谈谈?”秋棠最后一叠,就把斗篷整了个完美的方块,这才停下手,拉着穆茗坐到塌上。
穆茗立刻涨红了脸,他是想找个人说说,但却不是女子。这如何能和一个女子说自己被一个男人告白?
他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说出个名堂来。
秋棠叹了口气,起身抱着斗篷到衣柜里放好。
穆茗亦步亦随,他知道秋棠有些生气了,“秋棠,这……我不是……”
“公子莫不是觉得秋棠不是可信之人?”
“不是的……”
秋棠只定睛看着他,看到他自己心都虚了。
吐了口气,缴械投降。
“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那我来问,公子回答吧。”秋棠恢复了笑容。
穆茗点头。
“那日你是与段王爷出去游玩的吧?”
“你怎么知道?”
“马夫空车回来报告堡主时,我在场。你不知道当时堡主的脸色多难看。”
穆茗心咯哒了一下,自己果然不该如此卤莽。本只是做客,就这样任意妄为果然抚了主人脸面。
“相信你的心事与那位段王爷脱不了干系吧?”秋棠音调提高了一度。
“嗯。”穆茗说时都带着抖音。
“他做了什么?”秋棠急切地问。
“他……他……”穆茗脸越来越红。
“到底是什么啊!”秋棠着急地一吼。
“他……他向我告白……”穆茗吓得吐出。
“什么?!”竟然被他抢先了。
秋棠咬咬牙,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小王爷竟然先下手。不行,她得帮堡主扳回一局。
穆茗低着头,脸烧得发烫,脑子嗡嗡响,活像犯了错的学生。
“他原话怎么说的?”
“他……他说我不管以前有没有他,但今后我的日子里一定会有。”这么嚣张的话。
“那你觉得呢?”秋棠先探听穆茗的想法。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朋友,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他怎么会这么想呢。”穆茗将自己的想法全盘脱出。
秋棠暗在心里偷笑,段小王爷,你的算盘打错了,这位根本没当你一回事啊。
秋棠露出慈祥的笑容,抓着穆茗的手,说道:“这绝对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以后少与他亲近,能避就避,断了他的想念,莫令他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