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啊!
穆茗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茶杯,学着杜少昊的样子,先闻下茶香,轻茗一口。两位茶都很舒服,香气宜人,茶具精致,不好说出个孰优孰劣。
问杜少昊谁的好,他却笑了笑,说道:“现在下定论太早,还有两局呢。三斗二胜。”穆茗见到旁边早开始的一桌已经决出了胜负,负责计分的侍者以清晰的声调说道:“相差三水,孙公子为上。”
正欲继续观战,余光却扫到一熟人。相向而来的不正是大理小王爷吗?
段祈老远也望到了他,笑了笑,点下头。
穆茗忙回了个笑脸。
刚刚胜出一局的王大人也眼尖看到了段祈,忙起身作揖。
段祈好一顿应付。
见到此景,穆茗不由地轻笑,贵人多事啊!
等穿过人墙来到穆茗面前时,他先向杜少昊问候:“杜堡主,别来无恙。”
“多谢小王爷挂心。”杜少昊不咸不淡。
“穆公子,何时再一起听琴吧。”看向穆茗时笑意加深了三分。
穆茗一向喜欢亲切之人,见此也不由地调皮起来:“这次可不用差人去问话了。”
“哈哈,自然不用。”段祈的笑声引来了旁人的注目。
秋高气爽,百花丛中,三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已是一幅美景,勿论这其中有两位更是声名远扬的人物。穆茗的心情也因为多了一位这样的朋友而愉悦起来,倒是一旁的杜少昊神色不怎么明朗。明明刚刚还有说有笑,这是怎么了?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向三人行了礼,却是问向段祈:“段王爷,听闻大理普洱为贵,今日不知能否有幸得见?”
段祈不语,笑了笑。
另一位青衣男子走了过来介入话中:“尚大人刚到杭州有所不知,小王爷的普洱多少人想求之未果。”
“哦?那是为何?”
穆茗也好奇地望着段祈,他却依旧不语只笑。
“月前,小王爷出了副上对,下对佳者才有幸喝得这难得之茶。”
“哦?何对?”中年男子欣喜地拔高了音调。
旁边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听过这对子的人纷纷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看向这新的挑战者。
“半夜二更半。”段祈自己道出了上对,眉眼都带着几分得意。
话语一出,却是把那想讨茶的中年男子问住了。
这个对子,看似简单,却巧妙得很。首先,里面有数字;其次,又含着时辰;接着,头与尾相同;最后,半夜就是二更半。
众人纷纷皱起眉头。
已经完胜的王大人迈着轻巧的步伐过来,笑着轻责:“小王爷,我这是斗茶,你怎么又把你的对子扯来了?”
段祈笑道:“这不都是你的猴魁招的么?今日有急事来得晚,讨不到你的一杯茶喝。”
王大人哈哈大笑,心情极好,招呼着侍者端来一杯新茶:“知道你晚到,给你留着呢。”
段祈笑着接过茶杯,在众人的簇拥下观战去了。
穆茗也由杜少昊带着挨着看茶去,脑海里却还在纠结着那对子。
看得差不多了,那对子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对弯来。
杜少昊看他一脸的困扰,问道:“还在想着那对子?”
穆茗点点头,“真是一绝对呢。”
杜少昊却露出一脸的不屑,口气依旧清冷:“这对不难。”
穆茗诧异地望着他,语调都提高了一分:“你对出来了?”
杜少昊看了看他,说道:“别想太多什么工整不工整,其实那就是一个节日。”
穆茗揣度着这话里的线索,嘴里念着:“节日……节日……”
杜少昊偏过脸去,轻声说了句:“想喝普洱说一声就是了。”
心全放在这对上的穆茗没认真听到他说什么,抬起头,带着问号望着他。杜少昊只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说是斗茶其实这更像是士大夫们的聚会,晚上,大家都留在了王大人府邸里用餐。大家围在一张大方桌前,桌子上的餐具摆设讲究,仆人们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沏茶温酒,客人们则谈笑风生。穆茗坐在镂空的圆型藤椅上,看着旁边梳着小辫的仆人们忙碌地穿行,餐桌上还有几株漂亮的玉树,小巧可爱。
大家并不劝酒,只是随意,穆茗不喜欢喝酒,但此景,却也觉得该浅盅一口。玉色酒壶一直蹲坐在装满热水的莲花型碗里,喝进嘴里,还带着适度的温暖。在秋凉如水的夜里,格外暖人。
穆茗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国事、要闻,只是仔细地品尝着美味的食物。看到对桌一直保持着笑容的段祈,便想到他的对子来。
待到七分饱,该告别主人。
主人送着大家到门口,穆茗带着一分醉意,踏着秋风,觉得今天过得非常愉快。
杜少昊在府邸门口忙着向众人道别,穆茗站在他身后,看到洒在身上的月光。灵光一闪,抬头望了望月亮。此时月已不圆,繁星点点。
对子的下半句冲到了嘴边,再思考半秒,工整对应也完美。
他高兴地冲到段祈的马车前,抓住正欲上车的段祈,兴奋地喊着:“我对出来了!”
段祈本欲弯腰进车厢,却被他这么一扯,姿势也变得尴尬。却见他兴奋得小脸通红,转过身,饶有兴致地问:“哦?”
“中秋八月中!”声音响亮,带着几分骄傲。
段祈愣了下。这对子本是自己无意中自对对出来的,那日正值中秋,赏月赏到半夜,听到墙外有人打更。就想着出这样一个对子,堵住那些整天来讨要普洱的人。他虽贵为王爷,普洱带着,却不是卖茶叶的,会带一堆身上。
没想到,今晚这不圆之月,竟让这个意外之人对出了。
不错,他看上的人,果然有本事。
段祈冲着仰望他的穆茗漾开了笑:“普洱来日定登门送上。”
本策马离开的众人也因为这段插曲停住脚步,听到这绝对被对上,有些人发出了惋惜的声音,其它人则在思量了这对的工整后啧啧称赞。
杜少昊拜别了王大人,却见穆茗跑到了段祈那,还对出了下对。自己只是给了些许提示,他便自己寻到了答案,心里暗暗赞赏了几分。
正寻着他离去,却见到那两人相视一笑,甚是碍眼。便上前,对着段祈说道:“小王爷,杜某先行一步。”
示意了穆茗,率先登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夜里,马蹄声清脆响亮。穆茗因刚对下对,未恢复平静,笑容也没停过。
杜少昊突然觉得心烦,抓起放在车厢的那个橘子,塞到穆茗手里。
“把它吃了。”
穆茗没理解他的意思,我还不想吃啊。但看到杜少昊似乎心情不爽的样子,只好乖乖地刨开橘子,水雾再次喷了一手,未见手绢附上。
穆茗掰下一片,还是送到杜少昊面前,却听到他皱了下眉,“太酸。”
穆茗“哦”了一声,把那片橘子收了回来。
橘子吃了大半,这才见杜少昊叹了口气,把手绢递了过来。
“太夜,吃多了对牙不好。”
可这不是你塞来的么?奇怪的家伙。
20.茶叶蛋
段祈登门那天,杜少昊恰好外出,穆茗便让人引他进了琴房。段祈未进门,就听到了那曲竹林风。
没想到,只听一回他便弹得如此委婉,段祈笑着寻声而去。
穆茗见他到了,起身。
段祈把装着茶叶的罐子放下,穆茗打量了起来。
真是人各有异。上次秋棠带来的罐子,没有任何华丽的色彩,只一个纯酱色,却看出了杜少昊的沉稳大气。眼前这个罐子,一如他的主人。白底,绘着紫兰,雍荣中又显得低调。
段祈见他望着罐子发笑,便问:“不知穆公子因何发笑?”
穆茗略微停了下,接着道:“我虽念着普洱,却也不好把你的家底掏空啊!”
段祈忍俊不禁:“穆公子还吃不空鄙人的。”
21世纪,普洱被炒得很火。穆茗一向不喜欢茶叶被商业到这样的地步,于是,普洱满大街地卖,他也未曾想去试喝。现在,有行家在眼前,不请教下就太不应该了。
“段王爷,不知道可否教授穆某这普洱如何吃法?”
“这是自然。穆公子,可否也勿再称呼鄙人王爷,看着生分,不如直呼其名吧。叫我段祈即可。”
穆茗求之不得,他也不喜欢这样尊称,显得很没有人情味,“好。段祈也请称我穆茗即可。”
段祈就着旁边煮着的水,将几片茶叶放置壶中。
“要分辨普洱的优劣,一看汤色,汤色明亮,则为上等。”到壶中倒出的茶色如红酒般鲜艳。
“二闻气味,它带有些似桂圆、红枣香。”穆茗有样学样,接过杯子,闻了下,确有淡淡的香气。
“第三品,味是醇和、爽滑、甘甜,没有涩味,有回甜。”喝了一口,顿觉口鼻滋润。
段祈笑了笑,补充道:“普洱要分三口喝完。”
穆茗喝下第二口,唇齿通透,甘醇有味;第三口,嘴里鲜爽无比,香气在口鼻中弥漫。一杯茶汤饮下后,普洱茶那特有的甘甜便渐渐沁人心脾。
穆茗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普洱了。
段祈看着一副飘飘然的穆茗,欺身凑过去,问道:“怎么样?”
“味道好极了!”穆茗笑着回答。这句雀巢的广告语再贴切不过。
“段祈,改天我做普洱茶叶蛋给你送过去吧。”穆茗突然想到。
“好啊!只是未想到穆茗竟然善厨艺。”段祈一听说穆茗给他做吃的,眼睛都乐成一条缝了。
“我的手艺尚可,只是你莫怨我浪费这难得的茶叶。”穆茗对于自我表扬有点不习惯,不好意思地把茶杯握紧了。
段祈将身子靠向穆茗,隔着小小的案几,却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段祈满意地看着穆茗缩了下身,哑着嗓音,将气息吹到了穆茗脸上:“穆茗想要浪费多少都可以。”
穆茗一脸疑惑地看着俯身过来的人,回了句:“那先多谢了。”
自己都不知道多谢他什么。
段祈见好就收,把身子收了回来,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刚进门听到穆茗一曲竹林风甚是婉转,不知能否为鄙人奏一曲。”
穆茗松了口气,笑道:“这曲子我还未练好,想着哪天去请教雪雀姑娘。”
段祈说道:“鄙人不才,之前也一直听雪雀姑娘演奏多次,倒是可以给穆茗做下参考。”
“如此甚好。”
穆茗马上坐回琴前,段祈也顺势坐到他身边。
穆茗天资并不高,但他勤快。这几日,曲子也是有时间便练习。如果不是行家,一般听不出来他这个曲子的毛病在哪里。
段祈故意环坐在穆茗身边,这样不仅将他半包在身前,而且能把眼前人看得一清二楚。穆茗长得并不出众,却是耐看型。淡淡的眉,看出脾气很温和。明亮的眼睛不大不小,却有自己的神气。稍显饱满的嘴唇现在因为演奏而无意识地时张时合,颜色健康俏红,加上粉红的脸色,让人非常想一亲芳泽。
不甚明显的喉结,嫩白的肌肤,质地上好的布料遮住了段祈急欲向下探索的眼睛。呼,这样光看不能吃,真是非人的虐待。
段祈眼睛暗了暗,决定讨点便宜。
装作自然地用手抚了那质感丝滑的脸颊,如上等丝绸,让人欲罢不能。
穆茗一惊,停下弹奏的手指,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段祈顺手扯了根乌黑的发丝,笑道:“刚看到几缕发丝滑落,想着帮你挽到耳后,未想惊动了你。”
穆茗的疑惑一扫而空,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弹错了呢。”
段祈将戏演完,把那发丝挽到他耳后,故意触碰到他小巧可爱的耳尖。意外地看到他瑟了下,段祈的眼里露出欣喜,原来是他的敏感点。
段祈压下心里的欲火,继续笑道:“其实是有几个地方有些小问题。”
“哦?”穆茗不疑有他,虚心请教。
杜少昊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穆茗半依在段祈怀里,两人有说有笑,甚是欢乐。
杜少昊心里升起无名业火,重重地咳嗽了声。
穆茗抬起头,看到是杜少昊,高兴地起身,迎了上去:“刚你不在,段祈把普洱给送来了,他在给我教琴呢。”
“段祈?”什么时候他们亲密到直呼其名了。
段祈见大势已去,也起身,“来时卤莽,未提前知会,望杜堡主见谅。”
“王爷言重了。”
“时候不早,段某告辞了。”
穆茗忙道:“我送你吧。”
却被杜少昊拉住,“还是我来。”
穆茗想了想,也是,人家可是主人。
杜府不小,一路上,杜少昊没出声,他的心里还因为刚刚那两人的亲密举动心情不爽。
段祈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穆茗对杜少昊的情谊,但似乎两人还处于暧昧阶段。
先下手为强。
“穆茗的琴艺很不错。”段祈先打破沉默。
“穆茗是个勤勉之人。”杜少昊说时脸也放松了二分。
“那日他才听了雪雀一次,竟能记全,真可塑之才。”段祈尽选些不疼不痒的话说。
直到段祈离开,双方都没探听出什么名堂来。
茶叶蛋并不难做,有人用泡过的茶叶煮,有人用茶叶末,但不管用哪种方法,都要将鸡蛋煮熟,然后将蛋壳轻轻敲碎放入茶水中用文火继续煮,这样才能入味。穆茗的茶叶蛋清甜可口,嫩滑沁香。
穆茗挑了几个最好的,给杜少昊送去。
杜少昊瞥了一眼,穆茗热心地做解释:“这是段祈那日送来的普洱煮成的,你尝尝。”
杜少昊一听到“段祈”两字,脸也黑了一半。
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放着吧。”
穆茗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对,但还是要把话说完:“一会我想出门一趟。”
“可以啊,去哪?”杜少昊只是随口一问。
“段祈那,说好了也送他一份的。”穆茗笑着说。
杜少昊心里咯噔一下,脸彻底黑了。
穆茗担心地问:“怎么了?”
杜少昊摆摆手,从牙缝里吐出一句:“没事,早去早回。”
穆茗“哦”了一声,转身欲离去。身后却传来杜少昊闷闷的一声:
“以后称呼我杜少昊。”
穆茗以为自己听错,惊讶地回过身,眼里满是不解。
杜少昊也不说话,只是回看着他,穆茗似乎从他眼睛读出了些什么,却又不甚明白。他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