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还没喝完,要趁热喝。”无离瞧不见他表情,挽起他一缕散落的长发闻过,淡淡地清香,没有了以往岚山檀的熏香。
无离一时怔顿。
齐凛想还是自己喝好了,虽然很奇怪竟不讨厌这个男人,也许是没感觉到他任何敌意,反而是过于关心的温柔,但这种感觉不被他的理智所允许。他不得不提醒自己,这种温柔会成为另种更可怕的危险。
他抬起头,单手去拿碗,药汁晃荡。无离惜药怕浪费,只得由着他。
齐凛顺势夺过,看也不看,直接灌下。直到药尽,推碗还给无离,才被药劲呛的纠起鼻,咳了起来。
无离为他抚背顺了气,笑声难掩,“小凛还这般可爱,有些年未见这样的小凛,真是怀念。”
齐凛闻言说自己可爱,不觉皱下眉看无离,那人正一脸无害笑容立在床前。
“天色已晚,小凛要早些休息,我们睡吧。”
齐凛心一紧,我们----不会又是----却见无离正宽衣解带,外卦已除,扔在矮椅上,再里面去了中衣,胸膛裸 露。齐凛不由惊讶,看似外表瘦削似无力气的人,去了衣服却显露的是可说肌理完美的身材。
无离已踏上床,展臂搂住齐凛躺倒,“我不会吃了小凛。”他低低地笑,“只是睡觉,小凛需要休息。”
齐凛被强势的搂在怀里,作为男人,这姿势显得怪异别扭,但是这个叫无离的男人,身体有着微微凉意,靠着很是舒服。
而且,为什么这样和他一起会觉得----很安心。
一夜好眠,未见无离。碧双已如往常一样候在床前。
齐凛这段时间修养,加上自己暗地里调理锻炼的身体,在前日近于施虐的性事后又要跌回零点。他靠在床头,瞅着窗外有一阵无一阵的风掀着床帘飘动,觉得心底的愤怒在冲涌着脑尖,压抑着无处宣泄。
他从碧双那里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保护”他的几人资料,而有些碧双也只是听说。
段落天曾经以整个护龙山庄名义支持过齐凛,但是后来齐凛做了盟主,那段时间段落天突然放弃山庄离开中原,再回来时就是一年多前。而慕容绎是齐凛游历江湖时结交的好友,后来武林世家慕容家出事被迫退出江湖,不知何原因慕容绎就与后来做了盟主的齐凛有了些误会。至于无离则是昔日江湖一奇指月楼的主人,他是在齐凛小时,因齐凛师父剑圣一清而认识,两人关系听来亦父亦师亦友。还有一人是当今第一剑派青云山的大师兄,齐凛小时曾被一清带到青云剑派学过一段时间剑法,因而两人结识。
虽然了解不全,具体细节不知,但齐凛推测可以理解一点,他们能达成共识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和他们能把原齐凛视为男宠的做法都是有不得已的缘由。也许为征服,也许为报复,但绝不会是单纯的为性欲。
目前他只见过其中三人,还有一人没见。然而正是大概知道几人同原齐凛的过去,他才无法完全憎恨。
他知道他们的做法是对待原齐凛,这是他们之间过去的渊源。谁对谁错,他们的恨也好爱也罢,他都无法改变,也无法代表齐凛做任何解释和澄清。
然而如今他又实实在在的以齐凛身份活着,那些身体上的疼痛,心里承受的压抑又让他无法不去想改变。
他在模糊自己与齐凛的同时,不管他与原齐凛性格有几分相似,也总会显露出两人之间的不同,这种本质上的区别,驱使着他不得不挣扎逃离现状。也许他还来不及离开,就会完全暴露,或者----他默默地闭上眼,身体在被迫接受了现状后,连思绪也要一同被搅乱。
湿暖的风终于吹开褶皱的床缦,也吹乱床上一枕青丝。他苍白的脸掩在衣袖间,隐去所有郁愁。
段落天无声的立在里屋边画屏旁,静静地看着他,如玉扇合在胸口,终是没有上前,锦色身影消失在门口。
第六章
第六章
天气晴好,齐凛铺开一张宣纸,瞅了瞅笔架上的灰毫,为难的皱起眉。他转头,透过窗子看到一个家仆正在院内搬运盆栽,身型看上去不似以往院里的人。他念头转动,弯了唇角。
“你!”齐凛站在那家仆身前,刻意面对面任家仆想装无视都难办。他压低声音显出威严,“跟我进来!”
可怜的家仆还是年纪比较轻,定力不足,惊慌失措,杵在原地无法回应。一个主子下令不许和盟主说话,而显然现在能主宰他性命的却正是眼前这个盟主。
“我的话不是命令?”齐凛目光逼视,小家仆无处躲藏只好埋下头,用力点了点,又觉得不对,使劲摇了摇。
“进来!我不想再重复。”齐凛话音虽冷,眸中却含着笑意,睨着他矮下去的背,汗水打浸透了衣衫,想他已是在日头下忙碌了很久。
齐凛先踏进屋门,小家仆跟在他身后,到了门口立着不动。齐凛转过身,一个眼神扫来,小家仆觉得寒意逼上脑门,抖了抖忙跟了过去。
齐凛坐进椅内,隔着书桌看了一眼,小家仆目光慌乱的躲闪,把头埋得深了。他知道这些家仆被命令不能同自己说话,想来是段落天为了防备他而下的命令。
他皱着眉望过去,目光又落回自己手里的诗本上。良久他放下诗本站起身,随手拎起毛笔在砚盘上沾了沾,道,“今日给你出个题目,你答好了就赏!答错----”
他停下,足够那小家仆一个大喘气的空隙,又道,“你最好别错!”
齐凛挥毫勾了几笔,一个没有规矩形状的院落平面图现在纸上,可以看出简单的屋子,小径,池塘和古树。
“这里是我的院子。”齐凛将笔递过去,示意家仆接着。小家仆见不是用说的,只是要画的,忙点头如捣蒜,齐凛心里满意的笑了笑。
家仆颤抖的手接过笔,不明所以的看着桌上的画,却又听到清冷的声音道,“我有一坛桂花酿要送到厨房,可我发现坛肚处漏了个小洞,如何在酒洒光前把酒坛送到厨房。”
这----小家仆提着笔盯着图发愣,酒漏光前送到厨房,只有走院子到厨房最近的路,以最快速度到达以减少酒的漏出。
家仆小心的瞅了眼齐凛的神色,见他悠闲的又坐回椅子等着,那样子就是无聊至极而找人戏耍以打发时间。可谁叫他是盟主是主子,不论如何也是掌握自己小命的人。家仆速度的在纸上画出小路,弯转绕路假山树木,他照着齐凛的画法勾勒出简易的路径,然后提笔又小心翼翼的看向齐凛。
“现在我又有一篮怕光的新鲜水果要送到仓库储藏,如何最快速度送到?”
齐凛坐在椅内未动身,也没瞧画,拾起桌上的诗本不紧不慢的问道。
家仆忙又低头画起来。如是问题继续,从仓库送一幅怕风吹的古画去前厅,再陪前厅的客人到客房,又帮助客人送信到大门的侍卫。如此一连串问题问下来,小家仆似乎画的意由未劲,然而纸上曲曲折折已画满。
齐凛放下诗本,看了看桌上宣纸,一张简易的剑一阁地图。他心情大好,看着桌前垂头的小家仆,故意等了片刻,待他忍不住抬眼瞄过来,才道,“外屋桌上的一盒点心归你了。”
齐凛看着小家仆抱着食盒出了院子,才把桌上的画仔细分辨,在脑里记下,然后撕烂纸扔进一堆废纸中,一会碧双回来就会打扫收拾干净。
剑一阁大体轮廓虽然有了,但毕竟不够细致,如果可以出了后院走一圈,才能真正确定离开的路线。齐凛站在池塘前,眯着眼望着爬着绿藤的不高院墙,一边古树茂密的枝叶葱郁伸展。
齐凛灵机一动,忽然有了活动的兴趣。他四处看了看,寻找需要的材料,突然想到桌上同点心一同送来的古琴和一个长匣。
本来他对段落天送来的东西不想碰,可是现在需要一块木板材料,而那张古琴墨黑的琴板正适合。
齐凛想到就动手,完全不在意自己正在做----煮鹤焚琴,大伤风雅之事。要怪就怪是段落天送的吧!齐凛拆扯琴弦,眼光扫到了一旁的长匣。好奇匣中的物品,他打开盖子,匣内----一柄三尺古剑。
齐凛前世爱枪如命,家里收集了各种型号枪的模型。他除了枪也喜欢各式武器,然而若说到中国古代兵器,他偏爱剑,古之圣品,百刃之君。他喜欢那线条,利刃,还有锋面折射的光芒。
他不禁拔剑出鞘,日光晃动,青锋似一泓秋水 。
古琴毁了,剑却不舍得扔掉,可惜不会武,宝剑只能看,齐凛掂了掂剑柄,有丝惋惜。
院内,那棵古树年岁已久,伸展出的粗壮枝干恰适合承载一架秋千。齐凛想到了长剑唯一用途,锋利的剑刃轻松割下爬满院墙的绿藤。他把绿藤拧成绳索,再将古琴的琴板牢牢绑在下面,简易的秋千很快成型。
齐凛站在树下,提着宝剑看着自己的成果,笑了。他想起楼下公园里同秦夏一起做的秋千,他记得苏珊坐在上面幸福的笑脸,他也记得秦夏说秋千是为心爱的人放飞梦想。
今天,时空转移,旧人往事都远离,而他为自己做了一架秋千,目的只是要站在上面,飞过院墙,看一眼院外,为自由争取一线希望。
他陡然升起感伤,再努力隐忍,再努力去说服自己适应,然后刻意忘记,用可悲的心理暗示麻醉自己,可是当那一时情感涌上时,依然无法克制伤痛和落寞。
小院石径,慕容绎再次撞见这般直露情绪的齐凛。他开始憎恶要去立刻把那削瘦的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憎恶心里不断浮出的柔软情感。为何他这次回来,这个人变得不一样,为何他无法摧毁那单薄的身体,无法打碎那样清淡的笑容。
齐凛终于注意到那道灼人的视线,几步外的烈光下,英气俊逸的脸格外耀眼,然而那张脸同几日前狰狞凶残的神情重叠,就再无法让他有半分好心情。
他握着剑的手紧了,如果这一剑挥出去,是否能割开那人的喉咙。他突然觉得心脉鼓动的激烈,血液烧了起来,他很想试一下,把敌人一剑封喉。
慕容绎却先动了,倐地人直扑过来。
齐凛惊诧,握剑的手就刺了出去。利剑失了方向,那人用手臂挡下锋刃,直冲而来,速度太快,他握剑的手腕被擒住,剑被带着,在两人头顶挥过,连着身体转了圈斩在绿藤上,藤断,秋千应声摔落。
震怒,他撞开身后的人,剑再也握不住,转过身,他看着慕容绎。
慕容绎手里拿着剑,看到地上毁坏的秋千,再看向齐凛,那双琉璃眸下墨色染开,寒潭深沉,淹没空寂之色,他动怒了。
只是断了一条绿藤,他可知那藤上攀爬的蛇正向他吐芯。慕容绎眉头皱紧,胳膊被剑刃划开的血口火辣的痛,他不想自己会这么冲过去,也没想齐凛真敢挥剑杀他,更不想自己一而再的失控。
他额间青筋跳动,展臂一震,剑随即飞出,耀光一闪投向一旁的池塘。
咚声坠入池底,惊醒一池梦鱼,慕容绎耐不住爆发的怒气,转身就走。
齐凛目光随着那剑坠进池塘,池面荡漾,波光粼粼。
他冷静下被激起的怒火,那水池靠着院墙,池水听来较深,水面清澈,此处应是个活水,与整个大院各处水池应该都有相连,更有可能会是通往院外某处河流,以前他怎就漏过了这里。
想到此,齐凛到池边,直接跳了下去。
冲到院口的慕容绎就听到嗵的落水声,突然意识到发出声音的可能,他忘了刚刚的愤恨,飞掠至池边,果然看见池中那抹白没了大半个身,还在摸索着。
“疯了你!”慕容绎咆哮,之前从来没见过齐凛爱剑,他连自己的佩剑都未有显示过多珍爱。今儿个这人是疯了,为了追把剑就跳到池里,他忘了自己不会游水的吗!
慕容绎提气飞进池里,捞起浑身湿透的人纵身跃到池边。
齐凛一阵旋晕,身体腾空又落下,他回过神,人还在慕容绎怀里。他推开慕容绎自己站起来,又要再次跳进池子。
慕容绎一把揪住他胳膊,冲顶脑门的怒气就要把手里的人捏碎,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别跟我这演!”
齐凛只是想趁着找剑好查下池塘的进出水口,当然他也有些抱怨,也有些怒火,池水微寒能帮他速度降火,恢复冷静,保证理智的思考。
齐凛被罪魁祸首慕容绎攥的胳膊,骨头要裂了疼,而那人还不自知,满眼喷火的瞪着他。他头痛的也快要爆裂了,只得深深吸气,垂下眼,却正看见慕容绎绷紧的手臂,被剑割开的衣袖露出血迹。
他想起那剑,还有地上两截的蛇身,淡淡地道,“我要剑!”
慕容绎有种冲动想立马就把眼前的人给挫骨扬灰,可又瞧他清冷的目光,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这人准又跳回池子。
恨恨的咬牙,慕容绎放了手,自己跃进池里。
齐凛在池边看他湿了衣努力翻找,轻轻地扬了嘴角。轻风过,他不禁打了冷颤,虽然还没入秋,站在阳光下这样湿透还是会冷。
不想把养好的身子再糟蹋回去,齐凛转身回屋,要马上换身衣服,再泡杯热茶。
然后,等着某人把剑捞回来。
第七章
第七章
齐凛换了衣服出来,见碧双捧着剑进屋,她有些不解的道,“慕容公子让奴婢把这剑拿进来。”
“嗯。”齐凛心里发笑,挑了下眉尖,伸手握上剑把,立起剑,抽过一旁的绵巾轻轻擦掉剑面水渍。
碧双见他专注的看着剑,有些惊奇又不知如何的摇摇头,悄声退出屋,很快端上杯茶。
齐凛很喜欢她总能合上自己心意,拾起茶杯,拨盏吹了吹,看着白瓷杯内碧绿茶梗起伏,他道,“把剑收起来。”
“哦,是。”碧双顿了下,齐凛抬眸看过来,她马上利索的把剑收起。
碧双回来端了盘紫红葡萄,果粒长的好,颗颗似玛瑙珠晶亮。盘子被轻声放在齐凛面前,她道“主子尝尝,西域上品玛瑙葡萄,快马运过来,还很新鲜。”
原来已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齐凛放下正看着的《游历图志》,摘了一颗捏在指间,看向碧双道,“他送的?”
碧双笑脸盈盈,念叨道,“段庄主近些日子总往这边送东西。以前没见他这般变着花样送希奇的东西来。”心下却想,自从主子中毒救回后,庄主就分外关心,事事上心挂记。看来主子终于要守得云开,可以真正的被爱护,好好过日子了。
葡萄映着白晰的指尖,熟透的色泽格外诱人,西域上品,齐凛就想到了那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乱,竟荒谬的想到这诗,他指尖一用力,葡萄被捏碎,紫红的汁延着手指蜿蜒滑下,妖冶瑰丽。
“主子----”碧双瞅着他突然阴寒的脸,再看着他的手,心惊怕的乱跳。
齐凛回了神看向她,黑眸淡淡地化了寒气,微动,突然有了想法,“送了多少葡萄?”
“有----一大蓝子。”碧双忙轻声回道。
“嗯,去把葡萄都洗净,再找个大瓷罐,还要些白沙糖来。”齐凛把碎了的葡萄放回盘子,用棉巾擦手。
碧双却没动,她疑惑的问道,“白沙糖?主子是要蔗糖?”
齐凛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工艺制造,可能还没有白沙糖的说法。他点了点头。
碧双笑着道,“嗯,奴婢这就去。”
很快,碧双备齐了所有物品,她捧着一个小红坛笑嘻嘻道,“奴婢取了年前送给厨房的外域石蜜,比蔗糖还要甜,是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