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他道了谢,扶礼拜别。
走前木真却道,“师兄生前说欠你太多,求我日后有机会定要替他补偿于你。”
齐凛踏下山路,回头向木真笑了笑,欠的是原齐凛吧,江湖恩怨情意,对对错错谁说得清,反正日后也不关他的事了。
齐凛下了天山,绕过一段山路,玉门关城门就在眼前,他真要再次感谢木真的心意,包裹里有套简朴的旧衣,一个装了不多碎银的钱袋,一个药瓶。衣服可以装扮,钱可以雇辆车,药瓶---齐凛打开研究半天,发现里面液体涂沾在手上,手的皮肤变得暗黄,他一乐,这药涂在脸上,管用!
于是,一身简朴,样貌衣着变得平常不起眼的齐凛,顺顺利利进关,搭了辆马车,由北至南,准备一路游历。
齐凛第一站到了京都,晋城。谢过搭车的车夫,他准备好好在这个时空的京城里逛逛,若是找到了可以安脚落身的地方,留在此处也未必不好。毕竟天子脚下,官宦为多,远离江湖。
但!齐凛前脚踏进一家饭庄的门槛,迎面就飞来一支,对,一支断手,接着是嗷声惨呼。
齐凛被喷了一身血,目光从门边那支血肉模糊的人手,转到正对面倒地抽搐的人,一愣一惊,蒙了。
对面一个华衣公子,握着匕首,和齐凛对望着,眼珠子都不会动了,显然也蒙了。
饭庄厅堂内瞬间沉默后,人声爆沸,乱做一团,正巧不巧,门外冲进来的捕快,高声一喝,“抓人!”
齐凛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一起绑上了,罪名,共犯!
所谓无妄之灾,这是被殃及无辜。
齐凛被往牢房里一扔,门哐呛锁上。
“这天子脚下,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他悲叹时运不济,想着要如何解脱罪名。
角落里颤抖的声音懦弱的说了一句,“抱歉连累你,我会和他们说清楚,不认识你。”
齐凛回头瞅了瞅缩在一边,头埋着的人,皱了皱眉,在牢房里转了两步。
半刻钟没到,外面突然喧哗,牢头带着一个华服锦锻的人开了门,那门口的男人,向里面望了望,和齐凛目光一对,有些惊讶。又有些质疑,但很快摆出笑,虽是谦和但难免贵气,道,“齐公子,案子已查清与您无关,纯属误会,您请----”
他在门边半扶身让出门口,他身后的跟着的众牢头嘭的全跪了下去,颤巍巍头都嗑到了地。
“岳王?”华衣公子站了起来。
岳王?认识?齐凛站在牢中央,回头看了看蹲在墙角的人,又看看那个岳王,确定那齐公子是在叫自己,忽然脑里噌的一丝凉风。
他清亮的眸子盯着门边的人,嘴角微微一动,指了指身后的人道,“这人有罪?”
年轻的岳王忽见一双清眸如水,含光露笑,不禁暗自咦了声,看了看他身后又道“小侯爷错伤梁世子一事,已惊动宫里,怕是还要再委屈留在这里,等候询问。”
齐凛一惊,小侯爷?世子?他嗤笑,迈步出了牢门。真是流年不利,平添乱事!
“齐公子,这是本王----啊,是我好友拖送来的,务必请收下,我也好回去交差。”他说笑的暧昧,齐凛瞥了一眼,接过一个新的包裹,还有一封信,攥在手里,轻轻叹了声气,头也没回道,“那谢了,告辞。”
“王爷,这公子是----?”
岳王覆手而立,望了望走远的身影,笑道,“你说他喜欢他什么?”
“这----”随侍的小太监,回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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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凛雇了辆马车,当即出了京城,谁说天子脚下安全,比江湖可怕的,还有官场皇家的明争暗夺,更要他不得不离开的是那封信----
信里内容简洁,写的有些仓促,只道,凡有人的地方,只要你想联络,都可以联络到我!段落天留。
齐凛捏着信,愣了半天,既然已知道他离开天山,又能这么快跟上行踪,还令人解决了他的困处,为什么又不出现,还是说,这是默许他离开。
马车晃荡,连赶了几日路,前面到了洛城,车夫停了马车,道,“公子啊,前面就是洛城,歇晚再走吧。”
齐凛掀开车帘,天色已暗,阴沉着似要下雨,他点点头。
洛城,青云山脚下。
齐凛进了客栈才听说,靠近窗户坐了下来,那隔桌两个灰衣弟子闲聊的话,他便听了个清楚。
“大师兄说闭关思过,这都半月了。”
“你说大师兄思什么过啊,他哪里会犯什么错。”
“不知道,反正大师兄这回回来,感觉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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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口一个大师兄,齐凛听一句蹙下眉,匆匆吃了口,上楼睡觉。
明日一早就离开,这地方总能看见穿灰袍的青云弟子,不想想到某人,都难。
窗外雨打窗扇,噼啪声不断,雨也下的越来越大。
翌日,雨也停了天气晴好,齐凛起了早,叫上车夫就启程。
马车经过青云山,出了洛城,那山就落在了身后,齐凛忽然觉得长舒了口气,不知原由的放松。
马车突然顿下,停了下来,外面马夫的声音惊叱道,“小伙子,你这平白往路上一站,拦车要是噱了马,你可担得起啊。”
齐凛皱眉,却又一怔,听道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叔,抱歉,我有急事,要搭车。”
“这----”马夫犹豫,“得问问车里那位公子愿不愿意,他包了我车子。”
“好。”简单的好字一答,人已飞上车,显然是坐定了这车。
马夫惊吓,忙道,“哎,你,你----”
车帘一掀,向北坐了进来,齐凛垂着脸坐在另一边,两人谁也没看谁。
“这----公子?”马夫没了主意,看出这气氛有些不对。
“走吧。”齐凛摆了下手,帘子被放下,马车继续。
不是闭关思过吗?人怎就在这了?衣服也不整齐,脸色更糟,手里攥着包裹,这是从哪来的?怎知这俩马车是他?还是一路就跟着的?还有那是什么态度?!
齐凛记得向北那夜酒醉反反复复的对不起,想问他对不起什么,又清楚的明白,太多对不起,也许不是在对他说。
他选择同样闷声不响,向北亦不出声。
马车颠簸,车夫在外面喊,“前面就出洛城了,那位公子是要去哪里啊。”
向北抬了头,齐凛恰也看过来,两人这一对视,忽然又话噎上了嗓子,要说又不知如何说。
“我----”齐凛蹙起眉头,一脸暗黄,只有眸子依旧清亮,但就是这黑琉璃般的眸子里,太过清淡,即便此时他有了激动,那波澜揽在眸子里却又变得淡了。
总在感性的出口被理智阻拦,想的多了,反而忘记最该直接表达的情感。
喜欢,厌恶,就是不要疏离。
向北攥紧了手里的包裹,忽然塞到齐凛怀里,两人短暂的距离拉近,颠簸着又分开。
“里面有些衣服和干粮,路上用。”
向北话尽掀开车帘,嗖声飞出,不见。
马车还在继续,洛城大门就在眼前,马夫向后看了眼,刚刚飞出的影子是眼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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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洛城,以由北渐渐近了南,风不再大,天也暖了很多。
齐凛见到向北后,也想的明白了,这几人是要给自己空间吧,知道他在哪,又不来人打扰,反而途径城镇,进出客栈开始有人提前打点。
他因而故意避开在城镇留宿,反而每到一处便打听当地风景名地,夜里偶尔还会留在山上过夜,也借助民舍,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人思考,需要明白,然而这些不过是脑袋里纠结的问题,可以说钻在角尖的人,无法出来,也可以说身在山中,不识真面目。
齐凛记得有诗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不是三月,已然临近岁末,但是这里的扬州,依然美丽。
穿过繁闹的街面,齐凛绕来绕去,边盘算着要做个什么买卖好营生,以便安顿下来,边进了这两天常去的茶馆。
此茶馆称不上馆,只能说是摊,三四个桌子,几条长登,很简单,偏偏这家老板要在茶摊头上立个牌子,写两大字,茶楼。
他找了地坐下,老板笑呵呵的上了大碗茶,这刚端了碗喝了口,就听个声音客气的道,“这位公子,旁边座位可有人?”
齐凛碗没放下,眼皮一抽,还是咕噜喝尽了茶,抹抹嘴,“没人!”说着碗一放,起身要走人。
“哎哎小凛!!”陈秦笑着拉他衣袖,“我不闹就好!”
齐凛斜瞥了他一眼,这人笑的也太贼了吧。
“这不怨我,他们几人商定不要打扰你,我只好装作初次相识,免得坏了大家定的规矩。”陈秦笑容不减,拉着齐凛坐下。
齐凛不仅眼皮抽动,嘴角也抽筋了,赶着几人那里定了规矩,表面容得自己自由,暗地里狼狈为奸,完全无视他当事人想法。
“既然如此,那陈门主请便,我们互不打扰。”齐凛这回没给陈秦按住他的机会,闪人。
陈秦无奈只得跟着追上去,“小凛这散心都这么久了,还没想开吗?”
齐凛停了步,阴森森望着他,“想开什么?”
陈秦一顿,笑着拍上齐凛肩膀,“明知故问也是种可爱。”
可爱,齐凛眉尖一动,下肩拽着陈秦搭在肩上的手,一个过肩,把身后的人向前摔去。
当然没能完全成功,陈秦就着他的力道蹿了一步,翻了个圈方落地,“我错了,收回方才的话。”
齐凛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人,想开?日子越久越想不明白了,如何想得明白,这一个两个----实在是无法有头绪。
“小凛----”陈秦在他身后拽住他胳膊,齐凛侧头,陈秦伸出手,手里一支墨色发簮。
这是做什么?礼物?齐凛抬眼看他,这人明眸笑动,满是浓情,即便再无心感受,那喷洒在鼻息间的薄薄的温度,却无法忽视,他无意眷恋,不想沉溺。
陈秦靠近的唇就要压上,却被他挣开。
“今天你生辰,墨簮送你做礼物。听闻你不喜束冠,我特意找了香山池的鸳鸯对木刻了一支发簮。”陈秦笑笑,把木簮放到齐凛手中。
齐凛看着手里的墨簮,简洁流畅,簮头雕刻精致,这簮真的很合他心意。但是,他挑了下嘴角,无意笑道,“今天不是我生日。”
今天要是生日也是原齐凛的,而他生在初春。
陈门主资料搜集不错,可惜也有漏洞。
陈秦怔愣,齐凛却笑了,握着簮子道,“礼物收了。”说着走人,向后挥挥手,“不送了,陈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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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凛还是离开了扬州,一路再南,没走几个镇,如是眼见近了年关,齐凛今日方到柳镇,便赶上了镇上的花火会。
小桥廊头,长街河道,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俨然已有了过年的气氛。
石廊桥下,河畔边,水中桥,桥下人,人前水影荡漾,一朵烟火腾空绽开,缤纷耀眼,遮过满月。
忽然飘来酒香,寻着而去,原来是桥头酒家卖的柳镇特产,梅子酿,名梦回。
千展万展灯火花海,迷了夜,也醉了人,齐凛拎着酒坛,在热闹的人群中,忽然抬头望月,凝眸处月影成双,一口梦回,一梦可能回头?又回哪去,哪里才是归所。
明月照愁思,齐凛低低笑开,当是酒醉,又逢佳节,才胡乱感怀。
无声叹气,收了目光,却见人群中,水蓝衣衫的男人,弯眉笑来,仅仅数步,人已至眼前,手里拎着酒坛子,温雅声音盖过了周围喧杂,“佳节相邀共饮如何?”
好----
齐凛笑了,眼波艳水色,风轻花月皆摇曳。
“无---离!你可知这酒叫什么?”玉楼凭栏,欲揽楼下池中月。
“梦回。”无离将人拉回,免得他真就坠下去戏月。
“梦---回—梦—回,我哪也回不去---”齐凛晃着步子,舞动衣袖,指天莞尔,“我-----”
无离接住倒下的齐凛,顺开他散落的发,轻轻抚过,“你?”
熏风催醉,清香销魂。
齐凛翻身揽住无离,压在床边,“无离可愿意?”
声音里有了诱惑,一双黑眸染了酒色,分外明亮。
无离茫然点头。
唇唇相压,绵长似无尽头,是酒醉,是情迷?不记得谁先吻的谁,可是有何关系?
只是人醉心尚未醉罢了。
无离挽上齐凛脖颈,吻落在他眉心,轻轻松松已将人揽在身下,轻笑道,“小凛,你醉了。”
齐凛头抵在无离颈边,痴痴笑了,嗯,醉了----
这个身体对酒精太敏感,易醉,不好。
一夜宿醉,醒来,没有头疼,也没有----失身。
齐凛笑着摇了下头,下床对着镜子,愣了愣,脸上干干净净,青丝丽颜,原是无离走前为他去了妆,果然再翻包裹,哪里还有那瓶易容药液,多了些药瓶,瓶上清楚贴着药用。
他又不禁笑了笑,合了包裹,准备再换地儿,却不知自己近来笑变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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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到了风和镇,镇口一少侠牵着马,来回踱着步。那身形有些眼熟,何进!
齐凛走过去,站定,何少还在扯着马绳低头来回转着。
“就这点警惕性,还敢出来行走江湖。”
何进一听声音,噌的蹿起来,瞪着齐凛,半天憋红了脸,支吾了两声,没说个词。
“没事我走了。”齐凛摸摸额头,咳了声迈步要走。
“齐凛!”何进一急拉住他,“你怎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有什么事?”齐凛见他满眼委屈,不觉惊诧。
“我说我喜欢你啊,你怎么没个回应。”何进话一出口,信心勇气全来了。
齐凛脑袋一僵,是了,这孩子说过来着,怎就把他一直当个孩子看呢,开始因为想救他帮他,不想仇恨毁了他一辈子,可如今他家仇已报,又找到亲人护着,他还能做什么,“哦,对了,给我个你的地址,等我把案例写好了便给你托人送去。”
“我不是说这个!”何进拽着他的手不松,不过,“他们说不要来打扰你,我就是想你,跑来看看,等你想明白了,你来找我,我在连剑城。”
“何进----”齐凛想说点什么,不是拒绝,不是答应,是想要他明白他路还长,遇见人还会多,等到了年纪娶个贤良淑德样貌端正的女孩子,才是该做的,可这话没说出来,何进将身上钱袋塞到他怀里,飞身上马,一句我等你,就没了影。
齐凛端着一袋子钱,愣在原地,罢了。
不过钱财招祸,镇口齐凛就被盯上,进了镇子还没找到落脚地方,齐凛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不似高手,因为高手他也察觉不到,也不似江湖中人,因为是进了镇子才跟上的,他掂了下包裹,这多半是来劫财。
齐凛好笑,跟踪摆脱跟踪反跟踪这是他前世必备课程,他快步转进了巷子,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小路口,贴在墙脚,巷口突然传来撞击声响,接着是人倒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