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雨天
雨天  发于:2010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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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看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了。
上午项目是滑沙,到了半下午,大家才开始经过景点最险要的段落,一线天。
社长和向导在最前面带队,十几个人慢慢越爬越高,边走边玩,拖拖拉拉阵线足有半里多地。宫森只顾着照相,不知不觉地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小方却和弄风走得已经看不清人影了。
一线天,就象世界上所有的一线天一样,两侧是悬崖,中间是裂缝,从上面看下去,黑不知所以。舒羿坐在石头上,觉得在北大这些日子,宫森真是变得越来越傻气,那么个破烂悬崖上一颗小树,也能让他左趴右跪地照上半天。
舒羿不耐烦地看看自己的劳力士,已经5点了, 宫森再不走,下山就得天黑了。
嘴里嚼着半截草棒,舒羿突然惊觉宫森居然在悬崖上探出了半个身子。哎,没办法,艺术家里就数业余的最玩命儿。生怕惊吓了宫森,舒羿悄没声息地靠过去,想要把这不要命的半吊子摄影师拉回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几步之遥的时候,随着宫森一声惊呼,一块石头松动了,
宫森挥动着双手想抓住什么,身子却已经滑出去。
“宫森!”舒羿飞身扑过去,瞬间抓住了宫森挥舞的手腕,身子却也被带了出去。 迅猛的下坠之势让人措手不及,
情急之下,舒羿一手扒住了山石,但山石没有棱角,手指用不上力,两个人下坠之势只是顿了一顿,又突然落下,宫森不由惊声尖叫。
舒羿心里也自惊慌,眼见身边黑影闪过,不及思索,伸手抓去,触手粗糙,却是那棵小树。
舒羿只觉得自己骨节啪啪作响,下坠之势却猛地停住了。两个人堪堪吊在一棵干枯的树上,脚下就是几十丈深的悬崖,深不见底,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舒羿紧紧抓住宫森手腕,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让刑天跟来了,
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虽然舒羿脖子上系着一颗召唤侍卫的唤珠,但因为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握着宫森腕子,腾不出手来,任什么也无法派上用场。
荡在空中,第一次,舒羿如此痛恨这具平凡人的躯体。
宫森惊魂略定, 抬头看去,舒羿有力的大手正紧紧地抓着自己腕子,宫森眼睛涩涩地,心头一阵难过。
知道只能等人来了,舒羿放声大叫“救命!”
大家似乎真的已经走远了,悬崖上静静的,没有回音。
宫森抛开杂念,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舒羿,也跟着一起大叫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舒羿嗓子开始哑了,胳膊也越来越疼,树干上粗糙的树皮一点一点扎进手掌,舒羿却只能更紧的握住,只怕一个松动,两个人不明不白地把命葬送在这荒郊野岭。
十分钟,十五分钟,……三十分钟,舒羿的手已经麻木了,心里也越来越凉,虽是初冬,山上也是寒风刺骨,只怕自己手臂失去知觉之后,会不由自主地松开。
宫森的嗓子也已经完全哑了,不再叫喊,只在心里默默求祈。
突然,一滴热乎乎的东西“啪”得滴在自己肩头上,是血!想来那只握住树干的手已经磨破了,再有五分钟,只怕自己就会把他拖下峡谷。
宫森颓然仰头,看向那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身影,
“……枢羿,”
舒羿低头看着宫森, 那大大的茶色眼镜依然遮盖着曾经熟悉的容颜。
宫森轻轻叫道:“……你,放开我吧。”
心里的疼一点点化开去。这个不用大脑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样你也会掉下去的。
“……傻瓜,我哪里还有……第二颗紫血丹来救你。”枢羿哑声答道。
宫森张了张嘴, 终于没有再说出话来,叹了口气, 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舒羿的手。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终于,涯顶传来了遥远的说话声。
“来人啊!!救命!”舒羿和宫森齐声大叫。
终于,一颗圆圆脑袋从悬崖上探出来,是弄风!舒羿叹了口气,这真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颗脑袋。

当大家七手八脚把宫森和舒羿拉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是精疲力尽,软手软脚,靠在山石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女生连忙上去帮着舒羿揉捏着胳膊活血。方方刚才只顾和弄风说话,才忘了自己的男朋友,要不是弄风奇怪宫森迟迟跟不上来,跑回来看,只怕现在舒羿两个人还在崖下吊着呢。方方心里不安,也连忙伸手去帮宫森按摩手腕。
“啊呦!”宫森一时痛彻心扉,大叫了一声,吓得方方连忙松了手。
“怎么回事?”舒羿闻声而至, 轻柔地把手指搭上宫森肩肘。
“脱臼了。”舒羿简短地说,想要帮宫森把胳膊托上,才发现自己手臂无一处不酸软疼痛,半点儿使不上力气,只好喘口气说,“我歇会儿,回头帮你接。”

回到了十渡老乡家里,舒羿自觉好了一些,便过去坐到宫森旁边。宫森本来想躲,
想起舒羿是为了自己的胳膊来的,也就老老实实没有动。
“会有点疼,”舒羿低声说。
宫森没说话,低头看着他轻轻抓着自己手臂活动。舒羿找到错骨地方,看宫森正出神,手下突然一用力。
“啊!”宫森疼得短促地叫了一声,随即发现手臂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握着手腕,他抬头向舒羿道谢。
“不客气。”
舒羿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只希望自己变成个小虫子,可以钻进宫森的心里。

因为傍晚时分的意外,大家都有点后怕,再加上也实在累了,所以到了晚间,不再喧哗吵闹,纷纷胡乱洗了洗就爬上了床。宫森象昨天一样睡在最里面,弄风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宫森旁边。
舒羿纵有万般不爽,也只好先忍着,盘腿坐在炕上,闭着眼睛满心琢磨坏点子。
突然想起刑天前天放在自己包里的几瓶斯内普饮料,
顿时有了计较,舒羿爬过去把剩的饮料从书包里统统翻出来,拿过来放到郝弄风旁边。
“郝弄风,今天太谢谢你了,这是别人从德国给我带来的,说是特棒, 我一直没舍得喝,你喝了吧。”
说罢扑扑扑打开了三个瓶子。
“哎哎,你别都打开啊!让我留着明天喝啊。”
可惜话还是说晚了。弄风心疼得看着炕上的瓶子,他天生爱吃甜食,这么好的冬冬打开盖子放到明天就暴殄天物了。
舒羿钻进弄风旁边的被窝,背过身子开始假寐,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身后响起了咕咚咕咚的喝水声,久久没停。

年轻就爱睡觉, 灯息了,不过一会儿,屋里鼾声渐起,此起彼伏,其中尤以风弄为甚。
舒羿却没有睡,生怕错过弄风的行踪,黑暗里,舒羿抖擞精神,静静地睁着眼睛。
所以,他听到了宫森的动静。
那是极低极低的抽泣声,几乎淹没在不间断的鼾声中,舒羿悄悄扭过头去,黑夜里,宫森的被子似乎不自然的抖动着。
心一下揪疼起来,舒羿没有动,默默地听着。
你为什么哭?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弄风突然止了鼾声, 哼叽了两下急急坐起身来,希希索索的开始披毛衣,穿鞋子。
门“吱呀”开了,随后窗子不远处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机不可失,
舒羿悄悄掀开了被子,一闪身钻进了弄风的被窝,并立刻打起了呼噜。果不其然,弄风迷迷糊糊地回来了,上炕摸到那唯一的空被窝,不假思索地就钻了进去。

宫森一直没有动,面对墙躺着,除了肩头的剧烈抖动,几乎难以觉察他的动静。
心里似乎有一个堤坝,里面盛了满满的泪水,冰封住了,看不出波澜。可惜有那白蚁,一天天钻下来,终于钻到了水下。
宫森心里疼得难受,又不象那病发时的尖锐,
只是有一种近乎崩溃的哀伤,让他喘不过气来。宫森忍不住声音,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任凭泪水肆意地流,知道舒羿悄没声息在身后躺着,不知为什么,一丝安稳静悄悄地追随着泪水,渐渐进驻到了宫森心里。
半夜十分,哭得头昏脑胀的宫森终于累极睡去,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舒羿睁着眼睛愣神。那朝思夜想的人终于躺在了自己身边,温暖结实的身体触手可及,舒羿却终于一动没动,一直到天色发明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集在老乡堂屋里吃饭的时候,房东王太本手里拿了一个枕头找了过来。
“恁(你们)都干了啥啦?这枕头昨天谁睡的?咋湿了半个?!”
社长伸头看看,有点头疼。
郝弄风有点疑惑地抓抓脑袋,“这个,好像是我和宫森昨天挤着枕的。”
“你往上倒水啦?”
“没有啊?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一个瘦瘦国政男生凑过来,“那你昨天夜里起夜了?”
“好像起了。”弄风疑惑地回答,不明白起夜跟枕头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不是迷迷糊糊就地解决的?”
王太本闻言大怒:“他奶奶的, 没错, 那枕头上的东西是咸的!!”
满屋子人突然哄堂大笑。
弄风脸都红了,大声辩白:“我靠,谁起夜起到枕头上谁不是人!”
大家益发笑成一团,中间夹杂着王太本不依不饶的叫声。
“恁(你们)这帮大肖(学)生也忒欺负人啦, 恁说这咋办吧……!恁得给厄个舍(说)法!”
宫森手里端着碗,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急得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总不能承认是自己哭湿的吧。
“好啦好啦,是我弄的!”是舒羿的声音。
屋里静下来。
“你咋弄的?!”
“我早上有用盐水刷牙的习惯,不小心撒了,也没仔细看……”
“噢,”王太本慢慢平静下来,不忘讨价还价,“那恁说咋办?这一个枕头都是新棉花,拿到那个燕莎商场能卖好几百块钱,恁说咋办?”
王太本看看舒羿的衣服,看上去也不是个太有钱的主儿, 撇着嘴让步:“那就30,30块钱厄把枕头给你。”
舒羿伸手到口袋里摸钱,掏了半天却只有两个100的票子。
舒羿一想,伸手去解腕子上的手表,“这个成吗?劳力士。”
王太本想了想,“厄还是要现钱吧, 那样的表,厄刚买了一个新的才20。”
舒羿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10来万块钱的东西,只好沮丧地又戴回去,给了票子让王太本去找零钱。

周围人群渐渐散了,宫森悄悄走了过来,低着头说:“谢谢你。”
“不客气。”舒羿回答。

三十五
从中午开始,外面就飘起了细雨, 到了半下午, 雨里面掺上了湿湿的初冬的雪。回北京的火车上,大家比来时安静了许多,
或许是累了, 大部分都在睡觉,只有几个瘾大的牌棍还在打牌。
方方本来说要陪着宫森,毕竟昨天一场惊魂,宫森看起来精神不佳。
宫森却说没关系,推着方方去和弄风他们打牌了,自己坐在靠窗子的座上,默默看着满天雪花消失在没有庄稼的原野。
过了不久,舒羿过来了,轻轻咳了一声, 在宫森旁边坐下。
火车里的灯亮着,虽然才是下午,却因为阴天,有了黄昏的意思,
车厢慢慢悠悠地有节奏地晃着,连打牌的人也不知不觉放低了声音。宫森和舒羿的身影映在火车的玻璃上,和外面的雪天叠在了一起。舒羿静静地看着玻璃上的宫森,心里沉沉想着,不知道宫森是不是也在看着自己。
时间安静地流过去。
突然,宫森抬手,轻轻摘下了大大的茶色眼镜, 扭过脸来。
舒羿心里一惊, 怔怔地看着宫森。
依旧是秀挺的鼻梁,雪色的肌肤, 光洁的额头,
虽然眼皮粉粉地还有些红肿,黑幽幽的眼睛却再次让舒羿回忆起了秋天的镜湖。
“宫森!” 看着让自己己个月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容颜,不知不觉,舒羿的声音泻露了自己的心情。
宫森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舒羿,似乎在打理自己的心境。
“宫森。”舒羿有点不安。
……
“……枢羿,” 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叫过这个名字,宫森出口感到陌生,不觉欲言又止。
“宫森,……你想说……什么?”
“……你,”宫森掉过目光, 看着空荡荡的小桌子,终于低下头去,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从今天起,
我们……两迄了。”

野三坡之行余音袅袅,似乎影响了不止一个人。首先是方方,
自从那个周末之后,方方对宫森越来越冷淡,终于在元旦前后提出了分手。宫森虽然有点难过,但郁闷了两天也就算了。
另外,显然是受了悬崖事故的影响,宫森对舒羿态度略有改变,不再冷面相对、当面摔门了。几个宿舍的男生纷纷为舒羿感到高兴,都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再大的家族仇恨也该解了。舒羿现在则是堂而皇之的出入412了,
每每赖在宫森宿舍里吃饭聊天,搞得柳京生和弄风不胜其扰,
要不是看在舒羿法语也很好,可以作免费家教的份上,弄风他们早就把他踢出去了。
 
上了几个月的学,宫森深深理解到,金庸比波德莱尔更代表大学精神,不知道瑛姑比不知道麦克佩斯更令人羞耻,所以宫森决定恶补武侠文化。
这天周末刚刚吃过饭,宫森就背靠着《天涯明月刀》,怀抱着《神雕侠侣》开始潜心研读。舒羿坐在桌子另一头,
面前也摆了一本书,不过因为每隔半分钟就抬头看一眼宫森,所以半天还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
宫森突然嘿嘿笑了,托托大眼镜儿扭头去看躺在床上不知正想什么的弄风。
“弄风,你不说自己是金学专家吗?考你个题啊!”
“说吧。”弄风精神顿时来了,翻身坐起。
“第三十九回大战襄阳里有一个错处, 是哪里?”
“嗯……那是杨过小龙女相会一集。”弄风目光炯炯,闪着智慧的光,“……问题应该出在……杨过的独臂上!那是金庸的一个弱点,
几次错误都在那里。”
宫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半晌才点头道:“就是这个!在郭襄跟着跳下悬崖后,杨过有感于郭襄心意,便有一句是‘想到此处,不由得双手微微颤动。’”
念罢,宫森仰慕地抬头看着弄风道:“怎么样才能达到你这种修行啊!我才看了三套,
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天天打来打去,昨天背单词的时候, 净想着怎么把黯然消魂掌翻译成法语了。”
弄风更加得意起来,“等你看了20遍之后,自然理解了我的境界了。”
京生在一边却不悦地制止:“得了您哪,宫森现在就已经走火入魔了,昨天夜里又说梦话,
打打杀杀,害我夜里三点直冒冷汗。”
“宫森说什么了?”弄风问,“我怎么没听见?”
“你,你净顾着打呼噜了!”京生翻翻眼睛回忆,“宫森的话很有武侠味道,说是……,哦,
是‘你杀了我吧,’后来,又大喊救命,对了,还提到一个名字, 好像是……‘周荣!’”
宫森和舒羿本来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此时,却如闻鬼魅,脸色齐刷刷变了。
周围好像没有了声音,时间也凝固在尺寸之间,两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 似乎想看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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