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 下————蛇蝎点点
蛇蝎点点  发于:2010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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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拨人架着披狼跟在他们首领后头,不多时就自来时的方向消失无踪。

剩下麒麟的手下,都追着三金远了,只余麒麟一个人立在原地。

他知道,首领让剩下的事他处理,其实也就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该报的仇也可以报了。

行过在披狼的身边,于帝克斯的首领看来,带来的只是无尽的麻烦,他并不想让自己的侄子和一个身份不明的怪物有任何牵扯,但自己亲自动手处理,日后披狼若知晓,只会影响叔侄间的关系。

交给与行过结仇的麒麟来杀,自是最好。

麒麟带着一脸比三金还要狰狞的恨意,蹲了下来,手里的白马镖缓缓划过行过的脸颊。

泛着白光的镖刃在苍白的肌肤上滑动着,压出一道极细极浅的血痕。

这张脸再美得销魂,他也只能透过它见到十六年前那一日里那对赤红的眸子、沾满鲜血的那张脸——这个……杀了他父亲的怪物!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他眼中怒意加深,手都激动地有些微抖,镖刃向下一划到了行过颈边。

他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等着手刃杀父仇人、将这怪物碎尸万段!

然而手下刚要使力,却突然听到悠悠然的一声,“我要是你,可不会就这么杀了他。”

他吃了一惊,顿下手回过头。

从阴影里现出身来的是一个贵族打扮的公子,身后仅跟了两名侍卫,一脸看了场热闹的闲适。嘴微微一弯,笑容很是温和。

麒麟脸上紧张的神情微松,但手并未从行过颈边移开。

“肖公子?”他道,“王宫的火是你放的?”

王储的长子,北迟国大公子肖谛,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给首领报信的也是你,”麒麟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肖谛叹道,“王上是老糊涂,父上是受了那什么护卫长的蛊惑,在下可还清醒。只望你们首领日后不要将这笔帐算在在下的头上,日后的交易还能照旧。”

麒麟点了点头道,“我会回去禀告首领,再与公子商议细节。”

“如此便好。”

麒麟又道,“但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日定要杀了他,还请公子不要阻拦。”

肖谛却摇了摇头道,“报仇一事,有许多种法子。你又何必让他一死百了。”

他顿了顿,道,“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人饱受凌ru、生不如死,极解你心头之恨。”

“哦?怎么说?”

肖谛却先不急着答他,而是回头问自己的下属,“二公子念念不忘、天府国的那家南馆,叫什么名字?”

他温和地笑着,眼底却透出一丝狡意,“我要……送我王弟一份‘大礼’。”

……

披狼在车马颠簸中醒来,眼还未睁,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身边一人的衣角。

“行过……”他喃道。

挣扎着睁了眼,却只见到仑昆面露欣喜的一张放大的脸,激动地口水沫子直往他脸上喷,“老大,您醒了!”

“老大,”昆仑想扯回自己衣服又不敢扯,“是我……”不是嫂子啊啊……

披狼一愣,抬起头只见自己身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之中,车厢内除了昆仑仑昆再无他人,而自己身上伤处皆被包扎处理了,急道,“行过呢?!”

兄弟俩犹犹豫豫着不敢说,手在背后头互相戳了一阵,仑昆才终于嚅嚅道,“嫂……行哥他,挣开封印跑了……”

披狼面色顿冷,衬着他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更透出一股子寒意来,一把拽住他衣领,不敢相信地咆哮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哇……”仑昆吓得直挡脸,“是麒麟哥亲眼所见!他本人还被行哥打伤了,现下正在隔壁车躺着呢!”

披狼猛推开他,起身就要往车外走,刚要掀帘子,突然手就顿下了。

麒麟??

他皱眉想了一想,又继续掀帘朝外头看了一看,周围还另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架车的人他认识,是麒麟的手下,另一辆车架车的是一个黑衣戴面具的男子,并不眼熟。

他自己车上那车夫向他礼道,“狼哥,您醒了。”

他点了点头,并没答话,闭了帘退了回来,坐回榻边沉默了一会儿,眉头一直紧锁着。

“你们两人什么时候进地牢的?”他突然低声道。

两兄弟都摇了摇头,道,“我们正准备带人进去,首领和麒麟哥带着他们的人突然出现了,让我们在外头守着,是他们进去将老大您救了出来。”

披狼脸上神情更是复杂,沉吟了一会儿,蹭地起身,“我要回去看一看。”

两兄弟忙拦着他直说着使不得,并低声说着首领就在隔壁车上,对他此次的所作所为万分震怒,要抓他回花都再行发落,现下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安分地待在车上。

身上伤势未愈,披三少没有跟自己叔叔硬扛的能耐,只能换打发两兄弟回北迟王宫地牢再探一探究竟,自己心神不宁地等消息。

他之前昏睡的时间并不长,仅仅过去半日。

王宫的大火刚灭,先前战死的侍卫尸首仍东倒西歪横在牢房门口。两兄弟下去只见先前关披狼的那个牢房边上的墙破了两堵,碎砖土石下血迹斑斑,分不清是谁的。

四下看看都没什么特别的痕迹,没有半个活人,只是最后仑昆在碎石之下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背包。

说是背包,其实就是个大布袋子,里头沉甸甸地似乎都是石头,袋口扎得严实,袋绳的束法极为古怪,解不开割不断。

他们将包带回去给了披狼,又将牢房里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披狼并听不出什么端倪,坏掉的两堵墙,倒的确是像行过才有的破坏力。只是……他既然要走,又为何留下这个往日里没见他离身的包?

难道行过真是一意要将自己消亡了,这些身外物,随意丢了也罢?

披三少并不信这种猜测,于是又去见了麒麟,后者断了数根肋骨,脏腑受损,也的确像是被行过一拳轰得出来的效果,说到那时首领带了披狼先走、他正在与三金缠斗时行过突然醒来发难、将他重伤、三金趁乱逃跑……也说得有模有样,回忆时的神色惊恐,并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披狼对他所言将信将疑,但也再无办法,想发动手下去再寻行过的消息,却在回到花都后就被他叔叔抽空了全部权力,手底下的人也给调走,只留下昆仑两兄弟给他——还只是照顾他起居,并不允许他们离开寒府。

等他的伤势一好,就被关进黑房里思过一月,任他怎么抓狂也好、心急火燎地要去寻行过也好、甚至在房里跪了三天三夜直至昏厥也罢,房间铁门的钥匙由帝克斯首领亲自掌管,铁了心地不会拿出来。

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关久了,人都会有些不正常。胡思乱想那还只是普通的级别,披三少日渐幻觉满脑,总要不就看见行过一身是血地倒在牢房地上、麒麟疯狂地大劈大砍、肢体都飞溅起来、嘴角带血的一颗妖孽头颅正好落他怀里;要不就看见行过带着淡漠的表情、打破了牢房逃了出去、振翅直接飞到了那什么山谷里、找到那个女子、去牵了她的手、接着便整个人化作一缕轻烟、被她张嘴吃了下去。

“不!不——!!”披狼疯狂地咆哮着、锤打着厚重的铁门,手背上血迹班驳,门上被他打了数个深深的凹陷,但仍是不得而出。

打到浑身脱力,瘫软地倚着门滑下。

眼前一片模糊,突然看见行过就站在面前,妖孽般笑着道小狼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伸过来要探他额头的手却突然顿住了,笑容突然消失了,变了一脸淡漠地说对了,我忘了,上次是最后一次了。

披狼吃力地抬起手要去拉他,行过却丝毫不眷恋地转身,背影渐渐消失在虚空里。

“啊……啊……”披狼嘶哑地低叫着,大口喘着气,手在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抹了一把,手心里尽是咸湿的液体。

他颤抖着手探入怀中,摸到那块被他穿起来挂在脖子上的、冰冷的、五角的石头。

缓缓将它移至唇边,轻吻了一下。

满是血丝的眼里一阵酸涩。

爱一个人,怎会如此的难受?

悸动与欢喜,只是眨眼。由爱而生的幸福感,他还未曾体验。在他确信自己爱上行过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得到的最多的……只是思念的苦痛。

他不知道那人是独行者。

再怎样孤独得让他心痛,也不会让他陪伴在身边。

始终碰触不到。

第 29 章

终于被放出来的披三少脸色苍白,久违的阳光暖暖洒落到脸上,眼睛刺痛,他勉力抬手挡了一挡。

帝克斯的首领立在门口,杵杖的身影很有些沧桑疲惫,道,“你想通了?”

“想通了,叔父,”披狼哑声道,“……侄儿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当尽心处理帮内事务,再无他念。”

待到他叔父远去,披狼的身形突然晃了一晃,扶了墙喘了口气。

“老大!”昆仑仑昆凑上去。

“没事,”披狼摆了摆手,只是太久未曾见天日,有些许不大适应,低声道,“我在里面关了多久?”

“二十一日了。”昆仑道。因着他后期表现良好、一副完全知错的样子,才未关满一月就被提前放了出来。

披狼陡然眼前一黑!

——虽然提前,日子也已经过去二十余日,行过若当日真的是自己挣脱封印走了,现下也早已和那个女子归回一体,世上再无此人。

但他心里又暗暗怀着些许侥幸,总还不相信。

他手底下的人手都被调回,里头插了几个他叔父的眼线,防他再做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昆仑仑昆也被人暗地里跟着,披三少再怎么想表面上装作乖巧老实、暗地里大张旗鼓地去搜寻行过的踪迹,也仍是不可能。

寒潇来看他,坐在床头很是心疼地揉着自己老哥老也化不开的眉头,叹着说,“哥,你这是何苦……”

她并不知情,还当披狼闹到如此地步的是为了当年披狼带回来抗婚的、她现今都还未曾见过面的那个绝色的“春楼女子”。

她与麒麟青梅竹马,互相之间有好感,缔结婚姻一事是顺理成章,其中并无波折。爱上一个人、要和她(他)在一起,居然要像披狼这样轰轰烈烈、天南地北地追追跑跑、搞得天翻地覆、逼得她老爹要亲自出马去抓人回来,对她来说,实在太难理解。

两个人能够相识,是缘。两个人能够相守,是份。有些时候,有些人,再怎么挣扎也是有缘无份。

她这么地劝着披狼,但似乎效果并不大。她老哥只是沉默地听着,手里摸着一块莹蓝色的五角的石头。

“哥……”她叹了口气。

麒麟这时候敲门进来,披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石头收入袖里。

“潇儿,你出去一会儿。”他道。

寒潇看了麒麟一眼,后者回了个安抚的眼神,她便站起来走了。剩下麒麟沉默地立在床边。

披狼倚在床头,脸颊比一月前更消瘦了一圈,整个人更透出股灰败与阴沉,寒着脸并不说话。

“狼哥,”麒麟道,“你好些了。”

披狼抬了眼看向他。良久,才终于启唇低道,“他究竟是走了,还是被你杀了?”

“狼哥,你不信我。”麒麟道。

披狼又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说,“你即便杀了他,我也不怪你,但你要确定地告诉我,他死了。”

——他才好跟着去。

或者,确定地告诉他,他走了,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才能死心。

他定定地看着麒麟,脸上的表情是阴寒,眼底却是淡淡的悲哀。麒麟的手不经意地在袖子里抖了一下,强撑着咬了咬牙,道,“……他真的是走了。”

披狼的眼睛死灰似的,默默地别过头去。

“狼哥,”麒麟咬着牙道,“你这是何苦,把自己搞成这样,就为了那怪物……”

“闭嘴!”披狼回过头喝道。

“……”

“今日这几句话,当我没有问过,”披狼道,“回去也不用跟首领提了。你走吧。”

“……是。”

“等等,把潇儿再叫进来。”

“是。”

他让寒潇以做生意的门路,瞒着她父亲,替他传了一封信给天府国尚其楼的女主子。

半月的时间那信过去,又半月以后回来。其若字迹潦草,寥寥几句,大意是行过那时就留话说,此去救他以后,诸事皆了,再不归回,并且还特意嘱咐,日后若披三少有什么麻烦,尚其楼帮得上忙的,自便帮了。

——因此,行过此人,他再来尚其楼寻,也是寻不到的。

披狼拿着那封信,在桌边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鸦鸣入耳,他推开门,见梧桐叶落了一地,黄纸一般风中翻卷,这才微觉些许寒意。

立秋早过了,枯黄的气息盈满天地。

帝克斯的二头目又开始执行任务,辛勤地为帝克斯开疆辟土,言行并不见得有何异常。

无事可做的夜里他常自己一人,抱着酒坛子去屋顶吹风。寒风呼啦啦一过,便总有种负伤的孤狼夜里在山顶上嘶嚎般的苍凉悲壮之感——虽然风吹得头发衣角凌乱,旁人远远见着像屋顶镇宅的鬼怪石雕,并不见得有多帅气。

微醺的时候,摸着那块海星石,自然还是会去想那妖孽。

其实是他先前错了,和行过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也并不全是苦情——若和一人在一起,感受到的只有求不得的悲哀与痛苦,又如何会爱得上。

见着那人,最多的还是欢喜。见不到那人,思念虽刻骨地痛,但回忆里总有他不肯拉下面子去承认的甜蜜。

而行过……那些与他一起喝酒聊天、争闹打斗的日子里,行过开开心心的笑容,哪里能是假的。每次被行过所救,醒时等在床边那双眼里的关切,又哪里能是假的。甚至连那日里激情缠绵之后,行过仰起脸来问他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眼里流露出的高兴,也不是假的。

行过自己也承认说,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有开心。

他不是自恋,但总也会想,行过也许对他是特别的,也许对他的感觉是与旁人不同的,只是这种浅浅淡淡的喜欢,还不是爱,还不够填补心里的空,连行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们纠纠缠缠、挣挣扎扎这三年多来,行过救过他数次,悉心地照料他数次,二话不说地帮了他数次,甚至连走之前,也嘱咐其若日后要帮着他……

而他帮过行过什么?给过行过什么?

明明心里喜欢,表面上却总装得冷冷漠漠,与行过说话时态度总是冷硬,硬要他陪自己做这做那;就算最终亲口说了我喜欢你,接下来也不过是丝毫不怜香惜玉地纵欲一场、将对方弄得伤痕累累、血迹淋淋……

他不顾行过的感受,硬要将他封印,将他强留在自己身边,行过也没有怪责他,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即使那不再来找麻烦的理由也许是急着去见那女子、与她化而为一。

除了没将他放在心上,除了爱,行过什么也不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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