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 下————蛇蝎点点
蛇蝎点点  发于:2010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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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被他们忽视了的披狼从旁边插进来,两手一把抓住他的杖,说的话虽然俗得酸牙,但实在是这个场合必然要说的——“您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披解给气得脸上筋肉抽搐,大喝一声,“荒唐!!”

他一杖刺去,本以为披狼要躲,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侄子迎杖而上,锋利的杖尖瞬间刺入后者胸膛。

旁观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披狼口中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手抓着插在自己胸前的拐杖,整个人歪歪地就要倒下去。

披解放开执杖的手,一脸震惊,眼睛瞪大,脸上血色渐退。

“狼哥!”“老大!!”边上扑上来几个人架住了他们披二头目。

披狼被他们架着,勉强还能跪坐着而不栽倒在地,咬着唇忍着痛,一脸的苍白惨然,吃力地仰脸向着披解道,“叔父……与此人纠缠不清……是侄儿自愿,若是为此死了,也是侄儿活该……您要杀他,侄儿拦不了,只能陪他一起死……但您听侄儿几句,他……杀不得……”

他咳出一口血,喘了口气,接着道,“他是尚其楼背后的主子……”

此事披解早在十六年前就已大致猜到。这并不能阻止他杀行过——尚其楼的情资虽难得,却远不如保持他帝克斯未来首领的头脑清醒重要。再况且杀了行过,得不到的情资大家便都得不到,算起来帝克斯也不曾亏本。

但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些,他只睁大眼睛看着他侄子,方才执杖的手微微抖着。

他侄子仍坚持着、一句一顿地、继续吃力地与他分析,“……他现在失忆了……又被侄儿封印力量……如今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神智只如三岁幼童……断不会威胁到我们……”

“尚其楼的情资网……还在那个叫其若的女主子手里……倘若您杀了他,其若无力寻仇……很可能与保夕联手……对付我们……倘若留下他……以他和其若的关系……尚其楼日后必然……对帝克斯言听计从……”

他停下来又呕了口血,声音渐低,“到时……不要说一年三次情资……十次……百次……都可以……”

汩汩鲜血随着他的话,从口中不断涌出。

披解的唇抖着,几乎都快听不清他侄子说了什么,想要弯身下去扶对方,离了杖的身体却摇晃着站立不稳。

“不杀他!”他终于能够开口,声音都是抖的,“你别再说了!我答应你,不杀他!”

戴面具的男子挨过去扶他,他却用力挣开对方,急急地冲旁边张望着大喊,“大夫呢?!马上去叫大夫!!快!!”

白惨惨月光下的寒府大院里一片混乱。披狼的神智在这喧闹声中渐渐不清,眼前不断有人影晃动,熟悉的人声响在耳边,但他已分不清谁是谁。

只挣扎着扭转身,回头去寻行过的影子。

他听清楚了,他叔父说了,不杀行过。

周围都是人挡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推开那些似乎想要阻止他动作的人们,挣扎着摸到安静地躺在地上、被褥子裹着的那个人。

他想将那人抱进怀里,胸口插着的一根东西却拦在那里,只能摸着对方的脸,拉着对方的手。

他于将要昏睡过去的恍恍惚惚中,将自己的脸贴近行过,却迎上一双波光泛泛的眸子,月光下亮闪闪的。

是行过定定地看着他。

行过一早醒了,他之前对他叔父的那番话,不知道行过听了多少,听懂了多少。

抓着行过的手慕地握紧,披狼嘴张了张,想解释,却只有血溢出来,接着眼前一片黑暗。

第 33 章

披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他久违了的血海之梦。红汪汪的大海,蓝湛湛的天幕,狐狸状的云。许久不曾梦到,披三少都禁不住有些感慨与怀念。

他在梦里游啊游啊,游到海中央的小岛上。躺在暖洋洋的沙滩上,瞧着天边那朵狐狸状的云悠悠晃晃飘下来,化成行过坐在他身边。

斜飘的眸子流光异彩,微眯了眨一眨,牵唇浅浅一笑。

披三少特不屑地回他个白眼。你少来这套,老子早习惯了!

行过吃吃地笑起来,哦了一声,眨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接着抬手来冰凉凉的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点,笑道,小狼,你印堂发黑,面色发青,瞧着像是有血光之灾啊。

这十成十的废话!他认识行过这些年来,血光之灾还少了吗!身上的伤几乎就没停过!流个一桶半桶的血,就如早餐吃个包子一般稀松平常!

因此只黑着脸不说话,哼了一声,光瞪着行过。

行过仍浅浅地笑着,挨近他道,你不怕?

披狼不答他。

行过有些愁地自言自语着,要怎样你才怕呢?

他一翻手,手里多出把短刀来,面上平平静静地,一刀扎进披狼胸口。

痛不痛?怕不怕?你瞧,都是血哦。

披狼慢慢地低头看了一眼,那刀子插在他心窝上,瞧得见血如泉涌,却一点痛觉也没有。他抓住行过持刀的手,摇了摇头。

哎……

行过叹了一声,偏头瞧了他半天,突然道,我明白了。

他挣开披狼的手,向海的方向退了一步。

你怕的是这个罢?他笑着道,又往后退了几步。红色的海水卷上他的脚踝,接着猛一个巨浪,水花绽放,他的人便隐没在海水里,消失不见了。

披狼睁大了眼睛,想抬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张开嘴却半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竭力地睁着眼睛看着行过消失的方向,被扎了一刀的胸口陡然剧痛,刀割般的痛楚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寒意刺骨。

他痛了,他怕了。

痛的怕的,的确,只有这个。

……

披狼发出一声狂吼,猛地睁开眼睛,弹起一半的身子却因为剧痛,重新瘫软回去。

他大口的喘着气,胸口的伤让这样的喘气都万分困难与痛苦。

床边候着寒府的大夫,急忙给他看伤切脉,直道着醒了就好,应无大碍,多咳嗽通气,好生修养云云。

他不管那大夫在他身上的动作,只眼睛急急向周围张望。是他的卧房,除了大夫只站了披解与寒潇,前者是面色冰冷地立着,见他醒了,似松了口气,但脸仍僵着,后者则一双眼略有些红肿,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大夫动作。

他挣扎着抓住寒潇手道,“行过呢?!”

寒潇愣了一愣,良久才低声说,“哥,你抓疼我了。”

披狼手略松了松,她低下头说,“人在外面,没有事。我……去叫他们进来。”

她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披解看了他侄子一眼,面色仍是寒着,什么话也不说,拄着拐杖慢慢地回身向门的方向走。

寒潇忙上前去扶了他。走至门口,寒潇还回头来看了一眼,披解却是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

不多时昆仑仑昆从外头扑进来,“老大!”

行过被他们俩一左一右地护着一起进来,刚走到披狼床边就被披狼扣住了手腕拖到近前去。

披狼把他拽牢了,喘着气将他上下仔细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伤处,气色也还好——脸色仍是苍白着,但也不至于衰弱——这才转头问昆仑,“我睡了……咳!咳咳!……睡了几日?叔父有没有为难你们?”

“有三天了,”昆仑道,“首领不准我们出门,也不让我们进来看您,但并没对我们怎样。”

披狼皱着眉又咳了几下,见仑昆肩上缠着布,又问,“你伤了?伤得怎样?”

仑昆感动得一塌糊涂,“老大!我没事!倒是您……”眼圈一红。

自己又没死,披狼头痛地摆摆手让他不要哭丧,“你回去养伤,让昆仑一人守着就好。都出去吧。”

“是。”

待他们都走了,他拉了拉行过要他坐在床边,吃力地抬手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道,“这几日有没有乖乖吃饭?”

行过被他摸得全身缩了一下,眼底仍有一丁点怯意,听了他的话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对不起,” 披狼道,看着他的眼神柔柔地,“……之前吓着你了?”

行过又点点头,眼里仍怯怯的。

披狼刚要说什么,喉口一痒,捂着嘴重重咳了几下,摊开看掌心里全是血。他面上不动声色,默默将沾了血的右手移回被下,左手抓着行过的手,看着他道,“……之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行过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都是骗他们的,你不要信。”

行过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

披狼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咳了几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因为什么情资,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他们的。明白吗?”

行过眨了眨眼睛。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行过仍是眨着眼睛看着他,眸子里清清澈澈的,面上表情无辜茫然。

“你听得懂吗?”

“……”

披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又摸了摸他的脸,哑着声道,“你不懂也罢,我懂就好。”

……

过了一会儿,寒潇带着几个侍女,端着刚煎好的药和清粥等等进来。行过缩到角落里玩杯子去了,换她坐在床头,扶披狼起来喝粥吃药。

她一直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眼圈仍红着,候着披狼喝了几口粥,突然道,“麒麟哥走了。”

披狼手里的勺子顿了顿。

她声音仍是同往日一般平平稳稳,温和好听,平静地说着她的未婚夫,“他前天夜里醒了,一句话也没留,就走了。白马镖还留在那儿,他什么都没带。”

披狼沉默着。

她顿了一会儿,道,“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我这几日才略有听闻……一边是我未婚夫,一边是我哥哥,我站不了任何一边,也断不了谁的对错。我谁都怪不了。”

“……”

“我想跟他一起走,但他走的时候没告诉我。也许是他知道,即便是告诉我了也没用。我只是‘想’,但不会真的跟他走。我还要顾着寒家的生意。”

“……”

“奇怪,我明明哭了,”她抬手擦了擦眼道,脸上仍是淡淡的,“但心里面似乎并不是很难受,反而很平静。”

“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做到这样的只有你,”她看着披狼道,“什么都能不管不顾。我不懂,也不知道这样好是不好。”

“……”

“……但我有些羡慕你,哥。”

披狼默默地回看着她,看着她明明还显得青涩稚嫩的脸蛋。

他的这个小堂妹冰雪聪明,美丽温慧,今年也不过虚龄二十一。

却有这样疲惫又平静的神情、深如潭水的眼神,说着这样的话。

他将粥碗放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肩上。良久,才感觉怀里的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肩上一片湿润。

……

入夜了行过仍攀着窗台看月亮,披狼伤势未愈,嗜睡,头早早的就有些昏昏沉沉。

他没力气下床,不能像前几日马车上那样强行拉了行过按在榻子上哄着睡觉,因此咳了几声,朝着窗边那瘦瘦的背影唤了一句,“行过。”

行过还巴巴地趴在那里,听他又唤了一句,回头来看看屋子里除了自己没别人,有些茫然地看着披狼。

“过来。”披狼招了招手道。

待行过磨磨蹭蹭挨到床边坐下了,他抓着行过的手道,“你不知道我叫你?”

行过歪了歪头。

披狼叹口气,“你叫什么?”

行过咬了咬唇,开口道,“十七。”

那是他在韬略楼里的名字。

披狼捂着嘴咳了几声,另一手仍抓着他,咽了口血道,“……没有十七。你以前不叫十七,以后也不叫十七。你的名字叫行……叫过儿。”

他以往一直想这样叫他,却一直拉不下面子。每每出口的,总是语气冷硬的一声“行过”。

行过眨了眨眼问,“锅儿?”

“过儿。”披狼在他掌心里写,“你识字吗?”

摇头。

“……不识也罢,总之你叫过儿。明白吗?”

“过儿……”

“对。”

行过偏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开窍似的,却是认真地指着披狼接着问,“主子?”

似乎以为是换了楼子换了名字换了主子……

披狼一口气没提上来,翻着白眼一阵猛咳,几乎要把已经被戳坏的肺都要咳出来似的。好不容易缓过气,抓着行过的手,恨恨地瞪着他,有气无力地沙哑着挤出一句,“……我不是主子。”

行过给他这一顿猛咳吓得够呛,眼睛睁得大大地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有点想往边上躲,又似乎有点担忧他的样子。

披狼抓着他不让他往后缩,喘了好几口,咬着牙说,“我不是主子,没有主子这个东西。明白吗?我是披……我是小狼……”

“小娘?”

“狼!”披狼气急败坏地咆哮。

行过给吓得一抖,嘴角一瘪眼睛里就泪汪汪的,霎时把披三少原本愤怒的小心肝颤得颠上颠下,连忙抬手给他擦眼泪,本来黑压压的脸色迅速调整成柔情脉脉,“……我是说,是‘狼’。我声音大了些,你别怕。”

他又哄了老久才把行过哄得往自己身边床上躺了,但床本不大,两人一挨近,行过便开始抖抖抖。

披狼叹了口气,扶着床摇晃着勉强站起来,给他压了压被子,哄着说,“我不过来,你乖,好好睡。”

他捂着胸口慢慢地把自己挪到桌边凳子上去,他此时新伤加旧伤,胸口缠着布条,腹部也缠着布条,为了方便换药,上身裸着什么也未穿。冬日的夜,屋里虽烧着暖炉,仍是有些冷,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开柜子取衣服。只勉力撑着桌坐着,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正端着杯子要抖抖地递到嘴边,忽然桌上的烛灯影子晃了一晃。

他回过头,见行过站在他身后。行过见他回头,仍是有些怯,小心翼翼地伸手放在他臂上,摇了摇,说,“冷。”

“冷?”披狼放了杯子道,“你等等,我叫他们再添床被子。”扶着桌子起身要叫人,却又被行过拉了拉手臂。

行过冰冰凉的手抓着他更冰冰凉的臂,摇了摇头,小声说,“你冷。”

接着便把他往床的方向拉。

披狼一脸呆楞,被他拉着回到床上躺下。行过学着他的样子给他压被子,却压到他的伤口,痛得他轻嘶一声,行过便怯怯地收了手。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行过便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拱进被子里缩成一团,抖了一会儿似乎也抖习惯了,伏在他身边乖乖地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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