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 下————蛇蝎点点
蛇蝎点点  发于:2010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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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狼摸了他一会儿,扶着墙又摇晃着站起来,向他伸了手去,哑着声道,“起来,别坐这儿,冷。”

见行过呆呆地没个反应,他皱了眉略微俯了身去,拉着行过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他拉着行过走到床边,将他按坐在床上,接着去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行过缩着身子往床头退,不接那杯子,披狼便强拉了他过来,自己喝了一口,捏着行过下巴脸挨过去。

行过睁大了眼睛一把将他推开。披狼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床柱上,被口中的水呛得咳了几下,腰上伤口处缠的布条浸出一片血。

杯子啪地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

行过几下将自己埋到床上被子里,脑袋缩在里头只露个眼睛出来瞧着披狼,低眼瞧瞧他的伤,怯生生地又往后缩了缩。

但他却并未见对面那个可怕的人露出什么可怕的表情,那人脸上仍是平平静静地,扶着床歇了一会儿,起身又去倒了一杯茶,搬了根凳子放在床边,将茶杯放在上面,自己退开一步坐在床角说,“我不过来,你别怕。你乖,自己喝。”

行过舔了舔唇,犹犹豫豫地瞧了那杯子一眼。

“你那时答应我了,”披狼道,“‘你跟我走,我不杀他们’,忘了吗?跟我走,就是什么都乖乖听我的。你要不听,我就倒回去杀了他们。”

行过眨了眨眼睛仍怯怯地看着他,又犹豫了半晌,从被子里伸出只手来小心翼翼靠近那杯子,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抿。

这威胁有效,披狼却不并见得高兴,反而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来。他坐在那里看着行过喝完,回头唤了仑昆进来,嘱咐他去叫厨房煮些清粥,接着又继续倒了一杯茶水,要行过再喝。

哄着行过把粥也喝了,补身的药也喝了,澡也洗了,衣服也换过了,乖乖地躺进被窝里了,披狼守在床头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疲惫地出了屋,将门关上。

昆仑仑昆守在外头,很是焦急的样子。

“老大,首领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这里,我们怎么办?”

披狼定定地站着,脸上无甚表情,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便回去吧。”

“啊?!”

正好,他也有事想问,有话要说。

与其带着行过躲一辈子,不如将话说个明白。

只是这一次,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动他哪怕一根头发。

……

坐在回花都的马车上,行过仍很不安分,披狼守在旁边他就不敢乱跳乱跑,但缩在被子里也能寻个线头出来,抠个洞将被里的蚕丝一缕一缕扯出来,褥子上的毛也给揪得光秃秃的。

他渐渐地不再害怕和讨厌昆仑仑昆两兄弟——横竖杀人的事都是披狼一人做的,这后头来的两人又没做什么——而是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每次凑到他们面前,偏一偏头眨两下眼睛,就会见他们哭丧着脸一副想躲又不能躲的样子、鼻孔下面淌两溜红,好玩得紧。

于是有时候趁披狼没注意他就悄悄往车门的方向挪,去找他们。披狼只沉默地看着窗外,装没看到。行过一个人挪啊挪啊,挪到车帘子边上就探头出去东瞧西瞧,再冲赶车的昆仑或仑昆天真无邪地笑一个——每每总弄得马声嘶鸣、车体摇晃,往路边的树上哐当当地撞去。

披狼不拦,是因为他也想放行过到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免得脸色一直那么苍白。外头有昆仑仑昆看着,车又在快速奔走,并不用担心他跑掉。

再者,他知道行过怕他,想离他越远越好。每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心脏总冰一般的寒、撕裂般的痛。

——但他知道,这是他欠他的,他活该。

行过到后面胆子越来越大,见披狼并没太大反应,就试着将身子完全探出去,再到后面干脆钻出去,蹲在驾车的昆仑旁边,仰头看看太阳,偏头看看路过的花花草草林林木木。

他在韬略楼里的日子,成日被关在房里,最多不过是在个小院子里活动,没见过这外头什么样,对天上飞过的每一只鸟都充满了好奇。车行的时候,瞧着路边田里的一头牛都能瞧得把大半身子全探出去,吊在外头万分惊险,直到披狼小心肝颤颤地手忙脚乱把他给扯回来;车停下来的时候,旁边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他都能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瞧上半天,直到披狼小心肝抽抽地下车去给他买。

啃着披狼买的糖葫芦,还是怕披狼,车又开始行了就一边舔一边偷偷瞄着披狼,坐在车板上的屁股往外蹭。

披狼很是遂他愿地、“疲惫”地闭了眼休息。

他便蹭蹭蹭地挪出去,坐到外头昆仑旁边,冲昆仑笑一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继续舔糖葫芦。

昆仑不堪地别开了头,专心赶他的车,一边心里咒骂着他老弟,该换班的时候还躲在后头老不出现。

他这头一别开,并未看见,前方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头。于是车子径直往那石头上去,轰哐哐一声惊响,整个车身剧烈一抖!

还蹲在他身边的行过茫然地睁大眼睛,身子随着这一抖,往旁边一歪,竟直直地掉下去了。

旁边是个向下的土坡,行过扑啦啦地就直接往坡下滚落。

昆仑伸手去抓他没抓到,急得一声惨叫。“嫂子啊……!”

叫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下意识地把嘴给捂了。

早在他嫂字出口的那一瞬,车厢里一个影子一闪,跟着飞掠出去。

行过一脸呆呆愣愣,刚往下滑了一小段距离,腰上就一紧,一个影子扑上来遮住了他的视野,被对方紧紧抱着,一阵天翻地覆的混乱以后,听得耳边几声闷哼,最终重重摔在了平地上。

他趴在对方胸口好一会儿,才有些醒神,抬起头来,手里还抓着那串沾了灰的糖葫芦。下意识地要再去舔一舔,突然底下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别吃,脏了。”

披狼伸手去将那串糖葫芦丢开,又抱紧他,低喘着气,问,“有没有事?身上疼不疼?”

行过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并没答话,接着转头看着糖葫芦的方向,眼睛里恋恋不舍的。

“你乖……等会儿再给你买……”披狼道,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手还牢牢地抱着行过。

冬日里衣衫厚实,仍盖不住从他裂开的伤口里渗出的血,他咬紧了牙不让自己痛昏过去,直到听到昆仑在近处的叫喊,才终于放心地闭了眼。

……

再醒来时,第一个动作仍是往身边去摸。

这次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一只手,被他碰到的一刹那颤了一颤。

他攥紧了那只手睁开眼来,只见行过乖乖地坐在床边,抿着唇看着他。见他眼神炯炯地看着自己,身子下意识地退了一退,却因为手被他牢牢抓着,退不开。

披狼心里头叹了口气,将手松开。行过便缩到床角去了,但仍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斜飘的眸子里清清澈澈的,仍是有些怯意,但不如之前明显了。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行过突然站起身来,跑去桌边拖了张凳子,把凳子推到披狼床边。

披狼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光看着他。

他又跑回桌边,笨手笨脚倒了杯茶,一路摇摇晃晃拿过来,洒了不少,拿到床边时只剩下小半杯。

他将杯子放在那床边的凳子上,又蹭蹭蹭缩回床角,一双眼睛巴巴地先看看披狼,再看看那杯子。

披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学着自己之前递茶给他。

耳边轰地好大一声心跳,疼得指尖都发起痒来,披狼睁大眼睛看着行过,嘴微张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觉得眼角发酸。

这人失了忆,傻傻的,但谁对他好,终究会懂。

第 32 章

马车抵达花都的时候是深夜,行过蜷在榻子上睡得很安静。但披狼手一轻碰到他,他就立马醒了,眸子里藏的都是深深的畏惧。

见是披狼,眼里的惊惧虽然少了些许,但仍是微微地抖着身子。

他的睡眠极不安生,稍有一点光亮响动,就会马上惊醒。虽然两人的关系较之前好上许多,但他仍怕肉体的接触,与谁的都怕,与披狼的更怕。

披狼拿一条薄毯将他裹起来,横抱起他,柔声哄着,“没事,到家了。你继续睡。”

家这词对于现在的行过是个新词,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睡是自然睡不着了,睁大了眼睛偷偷往外瞄。

寒府漆黑大门沉默默立在凄冷月色里,夜里风甚,吹得门上两盏大红灯笼来回晃荡,远望去影影绰绰,透着股阴寒诡谲。

行过往披狼怀里缩了一缩。

门一打开,便是黑压压一群人候在院子里,两边渐次排开,正中道上站着拄杖的披解,身边仍跟着那个披狼陌生的黑衣蒙面的男子。

披狼回来途中并未刻意隐瞒行踪,帝克斯的首领早早得了消息,算好时间在这里等着清算。

披狼这次出来找行过,并未带多少人手。怀里抱着行过,身后跟着昆仑仑昆,对着那么一大堆人,自然显得势单力薄。但他只沉默地抱了行过继续往前走着,并不看他叔父,走到麒麟面前,才停下来,抬眼看了他一眼。

没谁来得及说话,月夜下突然溅出一蓬血!

一段东西飞跌出来,在众人脚下滚出老远,停在那里不动了。

是一截手臂。

披狼不知什么时候已将行过放了下来,左手捂着行过眼睛。右手上扣着的七煞甲爪鲜血淋漓。

麒麟身形摇摇欲坠,左肩下空空荡荡,还在往外大量涌着血。这逼疯人的极痛并未让他惨叫出声,只是紧咬的唇渗出缕缕血丝。

周围的人都变了颜色,站在麒麟身侧的几个头目慌忙一左一右扶住麒麟,拦在他身前冲披狼痛声叫道,“狼哥!”

连披解也是神色一凛,眼里盖不住的惊。

披狼旁若无人一般,只看着麒麟,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冷冷道,“你先前与我说过什么?”

麒麟眼底似被血映红了似的,咳出几口血,颤着声喘着,咬着牙回道,“……是,我骗了你!他没有走。是我挑了他手脚筋脉。是我将他送去南馆。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呛着血,哈哈笑了两声,“听说那韬略楼的主子就喜欢新鲜玩意儿,什么折磨人的法子都有……”

披狼脸色陡然阴黑,嘴角抽搐,抬手要上前去,拦在前面的一个头目高叫道,“狼哥!您难道要不顾兄弟情义,为了个外人,就要杀了麒麟哥?!”

“让开。”披狼寒着脸道。

那几个自然不让,但不过眼前一花,剧痛袭身,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飞了出去。

披狼一脚踹飞一个,上前一步,却并没有再抬右手甲爪,而是放开捂住行过眼睛的左手,一掌将麒麟的脸扇到一边。

麒麟哇地咳出一口血,肿着半边脸,偏着头并未回过去,仍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是又怎样?我报杀父之仇,有什么错?!”

披狼啪地又一掌扇过去,惨声道,“你报仇没错。我说过即便你杀了他,我也不怪你。”

他眼底也充了血丝,“……但你不该骗我,也不该这么对他!”

麒麟咳着血恨恨道,“那又怎样!千刀万剐也只是便宜了他!狼哥!你是被妖物迷昏了头!你看清楚!他是妖怪!!只会害你!!你护着他,日后只会死在他手里!!”

“住嘴!”披狼再一掌过去,麒麟咳在地上的血里便多了两颗白惨惨的牙,虽然仍是转头来生死不畏地瞪着披狼,但满溢着鲜血的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行过在披狼怀里一声尖叫,像是见了这血腥场面就回忆起披狼在韬略楼屠楼那日,脸色陡然惨白,一把推开披狼就往一边跑。

昆仑仑昆忙在后头拦他,正推搡间突然一枚白马镖嗖地破风直逼行过而来。仑昆眼疾手快翻身而起,一把将行过按下去,那镖便深插入仑昆肩上,逼得他闷哼出一声,脑门上冷汗许许。

麒麟抱的是鱼死网破的心思,一镖不成,全身力气已耗尽,身子一歪半跪在地,重重地喘着,眼睛仍是不甘地看着行过的方向。

披狼万料不到他被伤成这样还能出镖对行过下手,并未来得及拦下他先前动作,此时慌忙回头,见行过被仑昆护着无事,再回头看着麒麟时、眼里烧的全是怒火,抬了右手甲爪就要再废他另一只手——

咔!!

这次拦着他的是披解的拐杖。

快不过眨眼,帝克斯的首领已经闪到他二人之间,抬手挡了披狼攻击。

怒火中烧的披狼哪里还跟他叔父客气,料想这事他叔父不是纵容就是直接唆使,甲爪一抽退出一步。接着便迎头扑上,与披解斗成一团。

他叔侄俩这边打斗,那边其他头目和麒麟的下属连忙将麒麟扶起来,但后者只喷出一口血就晕了过去。

再另一边,行过被吓得完全失了神,没头没脑地挣扎着要乱冲乱跑,昆仑仑昆手忙脚乱地拦他不住,正混乱间,一个黑影一闪挡在他们面前,一掌拍在行过脑后。

昆仑惨叫一声,差点又一个嫂子出口,一剑刺向来人。对方却不慌不忙地侧身翻手扣住昆仑执剑的手腕,一拍,剑啪地落地,再一掌将昆仑打出老远。

剩下仑昆忙着去探行过的气息,却发现后者不过是被拍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一时间摸不清楚这来人的意图,只能持剑挡在行过前头,一脸戒备地看着来人,还插着银镖的肩上血流不止。

这拍晕行过、打飞昆仑的人,是之前一直站在披解身后的神秘男子。面上戴的黑铁面具图案狰狞,遮去大半面容,只露出鼻尖以下,看得出轮廓硬朗。唇色是诡异的阴黑,夜色里整个人都透出股阴森森的鬼气。

正这时叔侄俩那边也分出胜负。披狼本就较不过他叔父,加之盛怒之下心神不宁,更要差上一大截,被后者杖尖抵着喉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愤恨地瞪着对方,生生要喷出火似的。

披解不理他,冷冷看了一眼行过那边,对那戴面具的男子令道,“杀了他。”

“你敢!!”披狼咆哮,杖尖在他脖上划拉出一道血痕。

披解当然敢,反正事已至此,不如杀了行过一了百了,冷声又喝道,“杀!”

那戴面具的男子却并未动手,反而退了一步。

披解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回头瞪向那男子,对方却只是沉默地回看向他,摇了摇头。

陡然的变故不仅惊了披解,也困惑了其他所有人。

这神秘男子约莫一年多前出现在披解身边,几乎形影不离,不参与帮里事务,只作贴身的侍卫。帮中旁人从未听见过他开口说话,面具下的面貌也不得而知。此人身份神秘,身手却极为了得,自他出现后,首领的安全护卫工作全在他一人身上。

然而现在……一个侍卫却竟然对首领摇头?

披解脸上似凝了层冰霜,也不再多言,反手一杖击得披狼退出几步,接着闪到行过身前,就要亲自下手。

谁料即便他自己动手那神秘的男子也不依,一侧身挡在前头,按住了他的杖。

披解脸上带了怒,低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行。”那男子开了口道。

声音极其的沙哑难听,像被烟熏火烧过一般,连发出的字音也模糊不清。

他接着又开了口,发每个音都极其困难似的,艰难地又挤出几个字,“他……救……杀……不行……”

这样几个字又哪里让人听得懂,披解脸上怒气更甚。这人违抗他的命令,似乎远比他侄子的荒唐行为对他的冲击更大。眼中寒意加深,手里的杖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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