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 下————蛇蝎点点
蛇蝎点点  发于:2010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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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谁又规定了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就非要爱回去?

所以他落到如今地步,只能是活该。他独自一人守着这无边的寂寞,想着那个也许早与和别人化为一体、不再存在于这世上的人,也只能是活该。

数月后北迟国那边来了消息,老国王传位于王储,不日病殒。北迟国举国大丧一月,接着便是新王登基。

然而就在新王的登基大典上,一枚从暗处来的飞镖,当着跪拜百官的面,正入新王的额头,血溅王座。

凶手是必须要搜查的,但国家大事也一刻不能耽搁,于是两个王的丧礼一起举行,登基大典推迟数日再举行,这一次的新王自然是王储大公子肖谛。

这些事披三少都只是听闻,与北迟国的事务首领交于麒麟前去处理,并无他再插手的余地。他此时……正从两个任务的夹缝间抽出了时间,暂时断了与帝克斯的联系,赶往玲珑国。

他想去看一看。

即便……那个人不是“行过”也罢。

“下曲姝河谷?!”

酒店小二瞪圆了他的眼睛。

“客倌,您不要命了?这河谷两边都是悬崖峭壁,连下去的路也没有,又传说有凶兽出没,您这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披三少憔悴得一点也不像肉包子、只最多有点像菜包子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老大魔障了……老大魔障了……”仑昆缩在酒店角落里的另张桌子边上抹眼泪。

“老大上次与行哥就是在这里分开的……行哥难道是河谷里的狐狸变的?”昆仑皱着眉思考着。

“那行哥难道是……”仑昆恍然大悟地接了一句,“……河狸精??”

昆仑一个哆嗦,就着手里筷子往他老弟头上狠狠一敲,“放屁!咱嫂子能是那么小小胖胖的东西吗?!”

“呜……你明明就说河里的……”

要下那河谷,水流太过湍急,自上流飞舟而下不可取;河谷两头又都是崇山峻岭,偌大的森林极易迷路,当地人都被传闻所吓,从不曾入林,没有向导,要在山下沿河而行穿林入谷也不可取。披狼最终只能选择如年前一样,沿峭壁凿壁而下。

他们带来的绳索只约莫到那时天棺的高度,天棺以下数千尺距离,都只能脱开绳子、没有任何保护地往下行。

危险再大,披三少也是不管不顾的,这日里花上半日攀上姝女峰,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要往下爬。

天空突然鸟啸阵阵。

披狼只当是那日里修暝的那只蓝羽的雕,急急抬头一看,雕倒的确是那只雕,但除了雕外,还有一只鸽子,不知是不是被那雕追得慌不择路,径直就冲崖上他们三人这边躲来。

披狼眼尖,一眼瞧见那鸽子头顶朱砂,分外眼熟!

那鸽子也瞧见他,腹中咕咕作响,拍打着翅膀直往他那里落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披狼七煞爪寒光一亮,吃过亏的那只雕便慌忙飞开,犹不甘地在他们上空盘旋了数圈,方才飞远。

那鸽子跳上披狼的肩,一直急急地咕咕地叫着,脑袋四下张望。

披狼卸了七煞爪就去拆它腿上的信,曾在夕伤岛上被他折过腿的鸽子胆怯往边上跳了跳,但又似乎是使命在身,最终还是不情愿地跳回去给他拆了。

出乎披狼的意料,展开那薄薄一纸,开头竟是三少二字,这信不是给别人,正是其若写与他的!

接下来几字,让他的心一时间狂乱跳动至极致,几乎透不过气来。

“人在大蓉韬略楼,速来。”

第 30 章

韬略楼是天府国国都大蓉城里,最大的一家南馆,分天地菊梨四大院,其中天院是主子韩异所住,菊院的菊楼是迎客之处。距其若的尚其楼不过半条街。

在披狼收到那封信的三天前,大蓉城有一场南馆青楼三年一度的大赛,名为“南北之战”。名字取得再有气势,其实就是小倌与姑娘的比试,色艺双绝者胜出。

南北之战规定,双方各出一楼作为代表,“北”为尚其楼,“南”则是韬略楼。这两个楼子各出一人参赛,胜负关键,只在这二人身上。

在今年的南北之战上,来自韬略楼的名为“十七”的男子,初一亮相,便引发了一场血雨、将整个赛场都置于红河之中、因失血过多而昏厥的观者不计其数,而后在加赛中一曲古琴艳惊四方。尚其楼放弃加赛,直接承认失败。

尚其楼的女主子便是在这一场大赛里,惊讶地发现,南馆韬略楼的代表,那引得全场为之疯狂的人,竟然就是之前与她说“再不回来”的行过。而后者言行举止仿佛换过一人,看见她的反应也全似陌生人,若不是他弹的那曲他自谱的曲子与他耳边的耳钉,其若几乎无法确认是他。

她不明白本说要走的行过怎会留在大蓉城里,还居然入了南馆!韬略楼的主子韩异与天府国王关系非常,在事情未查明前,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她虽不喜欢披狼,但不得不承认他与行过的关系较常人要特殊一些——至少行过在走前唯一与她特别叮嘱过的,便是这人——加之披狼身手过人,能助她救人。因此,她一边着手去查,一边便转头通知了他。

她倒没料到,自玲珑国至天府,乘马车需三周的路程,披狼竟一周就赶了来。

行过为何会在韬略楼中她并不知晓,只查出约六月前韩异出外游玩时带回了他,此后一直将人留在韬略楼的天院内,由韩异亲自“调教”。

披狼匆匆到了尚其楼,在门口光听了她这么几句,到“调教”二字,整个人便已炸了。其若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要他等事情弄清楚后再行事,就已经眼前一花,人没了影。

还有什么好清楚的!还弄清楚个屁!他揪心扯肺地想着、寻着的那个人,在南馆里待了整整六个月!作为被“调教”的小倌!!

……

那一日在韬略楼里的记忆,披狼终其一生,都再不想回忆起。

包括他闯楼之时那场奇怪的、在他去之前便已烧起的大火;包括他怎样一路浴血,从菊院一直杀到天院;包括他杀了所有以为他是纵火之人而围杀上来的打手、甚至不是打手的小倌抑或路人——他杀红的眼睛无意去分辨,谁拦路,七煞爪便挥向谁……包括,当进入最后那个院子、推开最后那道门时,所看到的一切。

伤痕、血痕累累至触目惊心的那具身子,以一种卑微的、奴隶一般的姿态跪趴在别人身下的那个人……

若不是最后一个小倌冲进来,大声嚷嚷了一句,他会将整个韬略楼,杀得一个不留。

“他要我给你带一句话,‘这是你欠我的’。”那小倌说。

这是你欠我的。

披狼不明白。

他并不明白行过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一句,这样的一句。

也不明白行过为什么会在这个楼里,为什么会是如今这样。

那小倌还跟他说,行过刚进楼的时候,身上画满了符,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整一个废人。他自己教了那小倌如何治好他自己的手脚,而后自己配了一副让自己失忆的药。

——从此再记不得自己是谁,被楼主韩异取名十七,把韩异叫主子,现在的智识俨然三岁孩童一般,最初的几周,连走路都不会。

没人明白为什么。

身后是熊熊烈火,将整栋韬略楼席卷其中,披狼抱着行过翻墙而出,浑浑噩噩地立在楼外。

他蓝衣染血,大部分都是旁人的。只左边侧腰上破了条大口,汩汩往外渗着鲜血是他自己的。那是被天院里、与韩异在一起的北迟国二公子肖遥临死前刺伤。原本不深,但丧失记忆的行过为了救自己的“主子”,后来又扑上来补撞了一下,将剑刃生生地又撞进了几分。

这样身体的痛楚,他几乎感觉不到,昆仑仑昆赶上来跟他说着什么,他也完全听不清楚,脑中一片轰鸣,巨响如万马奔腾,旁人的声音从里头穿过,不留下一点痕迹。火烧出的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什么都恍若一场黑色的梦。

只有怀里这个人是真实的。

但他却不懂这人。

其若带着尚其楼几个人也从后头追来,喊了声“阿行!”,便要冲上来。

行过在披狼怀里抖了一下,瞧着其若的眼神很是受惊,似乎很怕她似的。

当然他也怕披狼,被他抱着,表情一直怯怯的,低着眼咬着唇,一副被山贼抢来的小媳妇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其若问。

披狼看了行过一眼,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道,“我会处理,有事自会通知你。”

他不再多话,仑昆那边驾了马车过来,他抱着行过径直进去。

不需要交代什么,他救出来的,自然归他带走。行过是他披狼的,其若那儿最多算个娘家。

其若也没上来阻止,只神色复杂地一直目送他马车远去。

……

披狼明显感觉到行过轻了。

比那时姝女峰悬崖边上抱起来,要轻上许多许多。

他将他放在车内榻子上的时候,几乎要感觉自己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皮包的骨头。

那堆骨头一碰到榻子上柔软的褥子,就将自己陷了进去,而后缩成一团躲在褥子后头,戒备地看着他。

披狼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头又一阵抽痛,任是如此,还是只有勉勉强强挤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表情,哄着说“你别怕,让我看看”,一边凑上去。

行过往后头一缩,靠着车壁无法再退,两眼往周围一看,朝着窗户就求救似的低声叫道,“主子……”

披狼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行过叫的是韩异,在披狼看来就是糟蹋了他数个月的变态,之前被披狼折磨了个够呛,也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死。

但在行过现在的脑子里,那就是他主子,养了他的主子,除了韩异,他还有个“遥主子”,他自有意识开始,就几乎成日与这两人一块,那两人教他,他的名字叫十七,他们俩就是他的主子,世上只此两个主子,他要乖乖听话地伺候他们,让他们高兴。

之前他亲眼见着眼前这眼神阴冷的男人冲进来,凶神恶煞地将大家都打倒在地,将他异主子弄得惨叫不已,而遥主子已经不会动了,那两个经常陪他玩的小倌也被弄得很痛苦的样子——怎么不将此人当作可怕的东西,想离他越远越好。

窗外透出一点点月光,并不见他“主子”的影子,他害怕地抖着,却当然地无法躲开伸过来的狼爪子,挡在身前的褥子很快被扯了开,只能闭了眼咬了唇,等着接下来的痛。

但……除了有些微凉,并没什么坏的感觉。

他睁了眼,见披狼小心翼翼地剥开裹着他的那层床单,举了油灯往他身上细细地看着。

他胸前穿着一对翠玉环,是遥主子上次从外面回来专程带的,戴的时候痛得他死去活来。腰腹间纹着一株巨大的红梅,往下一直蔓延到fen身处,是异主子兴致来了的时候亲手纹的,也害他疼晕过去,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股间那个位置,还红肿着、往外渗着血丝,但并不特别痛,因为一直插在里头的琉璃臂之前已被眼前这男人取出来了。身上虽然伤疤累累,但是是几日前的旧伤,并不碍事,多抹几次那个紫唇的漂亮小倌送来的药,也就消失了……

——这些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它们长期地出现在他身上,他都已经习惯了,并且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主子说就该这样的。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看得双目赤红,嘴唇哆嗦,手脚发抖,一副快要不能呼吸的样子。一双手微微抖着,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来,动作轻柔地敷在他身上各处伤口,接着用褥子将他裹起来,把他抱在怀里。

他感觉奇怪地眨了眨眼,虽然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但心里头还是怕,咬着唇一动不动,被由背后抱在怀里,也不敢转头去看对方。只感觉到对方的身子一直在发颤,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也怕么?这样凶狠的男人,在怕什么?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箍得紧紧的,那人将脸埋在他肩窝上,一言不发。

而后渐渐地感觉到肩上的湿意。

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坠在他肩上,有些发烫。

……

就这样呆呆地坐了许久,突然间身后沉了许多,原本环在腰上的手臂也软软地垂下了,行过吃了一惊,却仍不敢动弹,好半天才悄悄转了一点点头——

油灯光线微弱,只能见地上一滩黑红红的东西,沿着身后那人的脚边,越淌越多。随着马车的动荡,顺着地板一直蜿蜒到车厢外。

“老大?!”外头传来惊叫声。

第 31 章

醒的时候披狼第一个动作是往旁边摸。

并未摸到什么,心便凉了半截,一边睁眼一边急急要弹坐起来,耳边听得一声尖叫,“老大醒了!”

对上昆仑硕大的泪流满面的脸。

那脸上跟猫抓了似的,满是挠痕,血迹泪迹交错,包子似的红肿,煞是吓人。

披狼黑了脸,往旁边一看,仑昆也是泪兮兮地肿着张脸,全神戒备地背靠着紧闭的房门站着,眼睛盯着屋角。

——屋角里蹲了行过一只。

正拿着裹伤用的白布条玩,将自己浑身都缠得乱七八糟,陷在布条堆里蹭来蹭去滚来滚去,一副猫见了线团的样子。

“老大,”昆仑声音抖抖的,那是十成十的激动,“您,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两天了!”

披狼先前腰上的伤口处理不及时,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被他们弄到大蓉城附近的一座小城里的客栈,急急寻了个老大夫。所幸披三少身体底子好,失血貌似也成了习惯,鬼门关前绕了一转也就回来了。

披狼看着行过还在,心里一颗大石安下,转回头沉着脸问,“你们俩怎么了?”

“行哥他……”昆仑哭丧着一张脸。

他说到他二人这两日的凄惨生活,就禁不住潸然泪下。一边要照顾昏睡不醒的披狼,一边要防着被首领那边寻到,一边……还要阻着行过逃跑、哄他吃饭和睡觉。

行过一开始寻着机会就要出去找“主子”,被他两兄弟拦着出不去,就卯着劲一顿乱抓乱挠。他二人一不能放他走,二又不能伤了他,手下一顾忌,就给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时间长了行过总算明白了自己是出不去的,就窝在屋子里找东找西地玩。饭不肯吃,觉不肯睡。两兄弟一靠近他,就做出一副“你们跟躺着的那个人是一伙的,都是坏人”的样子,一边继续踢抓打挠,一边梨花带雨地哭。

——两兄弟只能一边哄一边流着鼻血。

披狼看着他二人苦大愁深肿胀的脸蛋就眼角直跳,摆摆手让他们出去。自己一个人扶着床边坐起来。动作太大,伤口处的痛觉清晰明显,逼得他咬牙抽了口气。勉强把自己给弄下了床,也不披衣服,裸着上身、赤着脚走了几步,站到行过面前去。

正专心致志抠着布边的线头的行过,茫茫然抬起头来,见是他,眼里陡然有了惧色,缩成一团往后退了退。

披狼先前听两兄弟说了他这两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现在一细看,果然见他脸蛋清瘦得吓人,并不见多少血色,嘴唇干枯发白。心里抽痛,扶着墙角勉强单膝跪了下来,伸手便去抚他的脸。

行过哆哆嗦嗦地,靠着墙角再退就退不开了,一双眼睛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

他知道这人可怕,抓他挠他是没什么作用的,除了发抖倒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但那手只是慢慢地覆在了他颊边,触感温热,微有些颤。对方看过来的眼神痛楚又心疼,让他的心里的怕变成了困惑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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