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又一阵头皮发麻。很想说不要这么玩了，看他那么期待又觉得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非常灵验地映证了预感，这一次孟初终于又输了。

　　「要我做什么？」认命地看着眼前，一脸不良企图坏笑着的恶狼样男子，真是不公平，哪有人这样笑得一肚子坏水的时候，仍然漂亮夺目得不可思议。那种坏样子好像还更加增加了萧燃的蛊惑性，眉毛挑动得万分诱惑。

　　「嗯……」

　　拉长音，并不是在卖关子，而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要做什么呢？狭长漂亮如宝石莹亮的眼睛，上到下打量着孟初，彷佛是在观察，从哪里下口才来得最为美妙。

　　「嗯……」

　　真的很难决定呀。

　　「……」

　　他越沉默，孟初便越莫名地有点不安，以萧燃平时，闹也会闹，倒不会很过分，但是有些时候，他又像个孩子似的难以捉摸。他真的不敢说自己了解萧燃到什么程度，只觉得隐约的危险，那双漂亮眼睛一闪一闪，藏着些他看不明白的什么。

　　有点郁闷地抬眼，就那么正好地，和萧燃看过来的眼睛对个正着，只一愣，便被那里面认真又炙热的光芒，一下子吸进去了，茫茫然拔不出来。

　　这样一个呆呆望着自己的孟初，对萧燃来说，冲击性有点像被雷劈了一下，以致一时没有回过神，就这样两个人呆望着，时间空间似乎都停顿了。

　　还是孟初先醒悟过来，有点不自在地低眼，又抬起，萧燃也在那一瞬间调整好了表情，又是那种坏笑的脸。

　　「好吧，我知道要你做什么了，过来。」

　　他招招手，孟初尽管不愿，还是顺从地凑近来。

　　「低下头去。闭上眼睛。」

　　他瞪着萧燃，后者用老少咸宜无论人兽，一律通杀的诱人笑容来说服他。孟初皱着眉，照做了。

　　眼前是一片平静的黑暗，有萧燃靠近过来的呼吸声。然后一只手落到了他头上，轻轻地向前顺着摸了一下。

　　孟初一震，反射性地向后一闪，睁开眼只见萧燃带笑的眼，以及那眼里一闪而过的，一种看上去柔软的不可思议的某种东西，一瞬间孟初怀疑自己是否看错。到下一秒他就想起来，应该继续瞪着萧燃不放。

　　而萧燃的反应则自然得多，那满满的笑意，又从容又满足，一点也不觉得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反省，「愿赌服输，小初。」他提醒他，顺便地又伸手在他头上再摸一下。

　　孟初一闪没闪开，那声「小初」叫得他骨头酥麻。

　　愿赌服输。这一次他没闪，就任着萧燃大眼瞪小眼中，把他像小狗一样，摸摸拍拍个够，最后还非常开心地捏了他的脸颊一把。

　　「够了没？」孟初的脸已经渐渐往青色发展，尤其是被他捏过的脸颊那一块，已经要硬化成水泥刷过一样。

　　实在不明白萧燃，怎么能从这种动作里，得到那么满足的笑容，他摸着他，似乎像是期待很久，而一朝得偿，有点不能相信，几乎怕浪费。

　　这种感觉相当的……诡异，当萧燃那样子看着他的眼睛，摸他的头，他就忽然不由自主地有点不安，彷佛有什么危险，正在肆无忌惮靠近过来。

　　凡是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孟初想起这么一个常识来。

　　愈是绚烂的美，愈是带有危险。

　　萧燃就是那种太美丽的东西，美丽得令人无法抗拒，想叫自己相信他是无害的，而往往这样，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含笑饮砒霜。

　　现在推开他，会不会还来得及？孟初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第四章

　　萧燃高中年代的前女友千里迢迢来看他，简单跟孟初交代一声，萧燃就把全日时间都留给前女友了。

　　「怎样？好像不是很惊讶我来嘛。」

　　苏霏霏是那种轮廓立体、有点像混血儿的女生，高鼻深目，眼瞳还带点琥珀色，一头天然卷发，身材凹凸有致，正是所谓的天使脸蛋、魔鬼身材。在高中年代还曾经一度传出和年轻班导的绯闻，结果谁也没有料到，最后却是萧燃出来认了帐。

　　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是，萧燃和苏霏霏这一对金童玉女，非常甜蜜地过了整个高中，而高考一结束，两个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分手。谁也不明白他们搞什么，只当是承担不起远距离恋爱的原因。

　　只有苏霏霏一个人明白为什么：当初和班导的绯闻其实是真有其事，只是到最后，男人那一方顾及着种种因素胆怯退缩了。

　　而萧燃是知道隐情的第三者，为了引开众人注意，出来顶下了所有的事情。

　　之后那两年的交往，一半是障眼法，另一半，则是自然而然，像所有俗套故事的女主角，因为感激而喜欢上了挺身而出的英雄。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只在他们最后发现，原来都不曾真正地喜欢过对方。

　　萧燃对她而言，是特别的、无法说明的，动人，贴心，也温暖。只可惜不够爱。

　　「你一点都没变的样子。」上下打量他十分钟，苏霏霏这么下结论。

　　萧燃只是笑。苏霏霏也同样一点没变，貌似成熟的脸，一笑两个酒窝，天真的像小女孩。

　　因为苏霏霏自称坐车坐得很累的缘故，他们只是在学校里随便走走，中午的时候也就只在学校餐厅吃了一顿。苏霏霏也没什么食欲，只是喝几口汤便推开了盘子。

　　「下午陪妳出去走走？」萧燃说。

　　女生这种动物，不论去到任何地方，其实要做的事都不过一件：逛街。而苏霏霏又是这种动物中积习最深的，做过人家一年男友，萧燃这种事情也做得最多，跟班提篮的经验，都是从这位这里得来的。

　　不想苏霏霏干脆地摇头。「在哪里不能逛街？人家这一次是专门来看你的嘛─当然，我也听说Ｚ市东区的女人步行街很不错─不过这不是重点。我真的主要来看看你的。」

　　好没有说服力的一番话。萧燃暂且相信了她。

　　「那么，」他摊摊手，「看到了？一点都没变，感想？」

　　苏霏霏嘻嘻笑。眼睛转了转，稍微正色了。「女朋友呢？」

　　萧燃一派坦然，「三个月前刚刚结束第三个。」

　　苏霏霏叹着气，他白她一眼。

　　「我几乎没有交男朋友。」苏霏霏好郁闷不解，并且深深不平的模样，「我就不明白了，以前我还说你幼稚，结果别人还不如你呢。」深深叹气，「那些传说中的好男人到哪里去了？」

　　「其中一个就在妳面前。」萧燃半笑不笑地答，那种微瞇眼睛勾着嘴角的坏笑，非常轻易就能引起观者眼睛的抽筋，只是对面的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苏霏霏回他一个卫生眼。「少来了，说实在的，来之前我也还想，说不定对你还能有感觉呢。事实证明，对你期望太高了，小弟，你还是再努力长几年吧。」

　　苏霏霏老实不客气地，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爱抚小狗状。

　　这个女人……萧燃苦笑，自从被苏霏霏知道他的年龄比她要小之后，他就再也逃不脱这么被吃豆腐的命运。之前还是那么依赖他，马上就变脸成姐姐了，女人实在是难懂的动物。

　　顺着苏霏霏的手低下头，一面把她的禄山之爪从头上抓开，眼神一斜，那么刚好就看见一个瘦长身形从正门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在说电话。脸习惯地低着向下，嘴唇抿紧的样子看得出并不是那么想说话。

　　孟初。萧燃发现自己并不惊讶，甚至有点习惯地惊喜，发现这一点之后，马上又自我嫌恶把这个念头打消。

　　孟初也看见了他，微微一迟疑，结束了电话走过来。「嗨。」

　　苏霏霏回头看，笑。孟初安静地回一个笑。

　　「苏霏霏，我高中的同学；孟初……同系女生的男朋友。」萧燃这么介绍。

　　孟初因为那句「同系女生的男朋友」看了他一下，表情不变，只是微开尊口。

　　「不，不是男朋友。」简短干脆。

　　萧燃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为他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孟初又是明显地一犹豫，把肩上的包拿下放了过去，自己则选了萧燃对面的位置坐下。

　　拒绝太明显了。萧燃非常安静地关紧了嘴巴，只是脸色发暗。

　　距离那一次亲密接触已经过了好几天，孟初的排斥仍然非常强烈，虽然嘴巴上不说什么，但对于身体距离上，孟初比之前要注意得多了。几乎刻意地跟他保持着一米之内的距离，萧燃一旦靠近他划出的范围，便马上警觉地退开。

　　萧燃简直郁闷得不明所以。最最可怕的是，他对孟初那种莫名其妙的触碰渴望，并没有消退下去，反而更加强烈了，现在就这样困在进退两难的困境里。

　　不应该去碰孟初的，哪怕再渴望，也应该克制住才对，如果他能早有这种先见之明，现在就不会落入这一个更加可怕的饥渴中，可望而不可及。

　　孟初就像某一种药物，一碰就上瘾。原先他以为摸摸一下后，也许自己就能正常了，结果症状反而变得更严重，他的手依旧非常渴望着碰触孟初的感觉。

　　那种温软，而带一点自制的冷淡，并不是那么特别，但让人念念不忘。不但他的手，连他的身体，都开始想靠近孟初。

　　这样的饥渴里。孟初的拒绝，简直就是更强烈的催化剂。

　　萧燃对自己的结论是：真的疯了。

　　有个词叫做饮鸩止渴。萧燃自己正无比了解，但无能为力地陷入这个困境中来。

　　苏霏霏眼睛没有瞎，明白看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于是找了一些安全的话说，东扯西扯地跟孟初闲聊起专业的问题来。

　　「这么说，小初是被女朋友硬拖入这里来的啰，好伟大。」她微笑着啧啧然，同时瞟一眼萧燃，「不像某人哦，说死了都不理我。」想起来乱哀怨的。

　　孟初浅笑，没有自寻死路地看萧燃的表情。

　　「并不是女朋友。」他只是淡然地确定这一点。

　　为什么大家听了他的名字，第一反应都是小初呢。从前还以为是康琳琳带来的坏影响，现在看来，似乎真是他本人的问题了。还是说女生本身的通性？

　　苏霏霏继续坚强地进行着友好打圆场的工作，对萧燃那张沉郁得可以挤出墨汁的俊脸视而不见，本来嘛，姑娘她来这里可是当客人来的，却遇上了这么不懂事的主人，让她还得喧宾夺主。这就是当年遇人不淑的直接后果。

　　但是再怎么努力，双方当事人都完全不配合的情况下，也是无济于事的。

　　孟初似乎对眼前的尴尬完全不在意，只安静吃东西；而萧燃则目不转睛，近似恶狠狠地盯着人看。苏大美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身为空气的感受─真不是人当的。

　　苏霏霏只好自己对自己叹息。

　　正在这一团僵硬的空气里，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招呼。

　　「你们两个在这里哪？」声音的主人非常自然地转到前头来，坐下，似乎才注意到还有第三者的在座，对着她微笑。

　　「哈，还有个美女在座。情形不错啊。介意我加入吗？」

　　多么识相兼可亲可爱的男生。苏霏霏还一个笑，男子看上去跟萧燃一般身材，似乎还要高大一点，眉目清朗，有一种从容的气度，笑起来有点小男生的好奇。

　　「你不是都坐下了么？」萧燃嘟嚷一声，为他作介绍，「我同社团里的学长，杜玮。这位是苏霏霏。」

　　苏霏霏微惊讶，「社团？是不是空手道？你还没有放弃？」

　　萧燃撇嘴不答，杜玮则感兴趣地插了进来。

　　「怎么了，萧燃在这方面非常有潜质，为什么要放弃？我记得他说过，是从高中开始练的吧？」

　　苏霏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咪咪带着一点得意。「是为了我哟，萧燃一向是最合格的护花使者，而且永远都追求最完美。」

　　「哦，你们是……」

　　杜玮惊讶，看看萧燃，后者并没有否认，在埋头扒饭的孟初也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们这一边。

　　「因为萧燃更换女朋友的速度满可观的……所以……」杜玮有点玩味地笑。「想不到萧燃也有这么专情的一面。」

　　苏霏霏装作害羞地掩脸，但马上就破功笑出来。

　　「不要误会了，萧燃可是对感情很认真的人呢，认定的事情会珍惜一辈子的。」她正色道，虽然萧燃的表情，并没有觉得被她这么捍卫非常荣幸，平淡的像是他们正说着别人的事情。

　　「美女现身说明，我们当然相信。」杜玮说，眼里不掩对她的欣赏。

　　苏霏霏也毫不掩饰好感，甜甜地对他笑了。

　　他们这边眉目传情，那边的萧燃百无聊赖地玩着钥匙圈，随意看看孟初。孟初正对着汤里的紫菜皱眉，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喝，最后还是推开了。

　　孟初不太喜欢鱼腥味。他知道的。孟初喜欢─迅速回神打住了这思路，萧燃正又对自己厌恶起来，孟初忽然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都一愣，孟初这一次没有马上避开，只是淡淡跟他对望。

　　那双眼睛已经不闪避他了。相反，带了一种探究的眼神，似乎想从他这里看出什么来。

　　孟初想要什么呢？

　　他也看着他，一时都不出声，直到身边的苏霏霏轻轻拍了他一下。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她向他俯身过来，低低在他耳边说。萧燃给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苏霏霏就起身出去了。

　　余下三个男子一时面面相对，杜玮说：「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

　　「过去式的。」萧燃当然也看到了他们刚刚的交谈，似乎非常投契，都有一点那种意向，及时解释清楚，免得挡人家情路。

　　杜玮笑了，有点不以为然。「分手了，还这么远过来看你，还是有点想复合的念头的吧。而马上就对着我这么热情响应，我不觉得她真的是值得认真投入的女生，恐怕她自己也不过是想随意玩玩的吧。」

　　萧燃稍稍转正面看定杜玮，微挑眉。「如果你想指责她轻佻的话，我想一开始也是你想试探在先的原因吧。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也在其中么？」

　　杜玮有些意外他的反应，惊讶地睁大眼睛，急忙解释：「别误会，我并没有贬低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