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三天之内,孟初便发现了萧燃的真正面目─或者说,萧燃这时候才暴露出自己的原形来。
没错,萧燃是漂亮的,优雅的,带有一点蛊惑性的─总之只要是美丽的相关词语,用在他身上都是可以的。
但除此之外,萧燃还是自我的,霸道的,不怎么讲道理的─他自己有道理的时候除外,有点小小幼稚的,任性的,还有最后一点,有轻微洁癖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居然也符合了当初孟初对萧燃声音进行的狂想,只能说是命运的巧合或者捉弄。
同样是男生,孟初虽不敢说自己有多爱干净,但由于康琳琳的原因,他也没少上女生宿舍打杂,有了对比,他对自己的卫生水平很是满意了。但是第一天走进萧燃的宿舍,孟初就被震了一下,终于明白天外有天。
萧燃的宿舍只能这么形容:绝对的整齐。
连鞋柜感觉都像样品,别的地方当然更加可以想象达到什么境界。孟初站在屋子里来回看了三分钟,怀疑自己真的能在这里住得下去。
「我的地方还过得去吧?」
萧燃这样问他。孟初好一会才答得出话来。
「你应该去康琳琳的宿舍看看。」他叹气说。
跟这里一比,康琳琳那里只能算猪窝。
萧燃微笑,唇角又是那一个动人的酒窝。
「我有一点洁癖,所以他们都只好迁就我。当然,也没那么严重,你随便就可以了。」
孟初当时听了这句话松一口气。但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别人「只好」迁就他的原因了─因为萧燃是那种根本由不得你不迁就的人。
进门换鞋,要端端正正放好,用完毛巾,要一丝不偏地挂得整齐,且不容许有水滴滴答答下来。厕所的地板,一定要保持随时的整洁,进出都要冲洗干净,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也绝对不能偏倚一点……
饶是孟初这样自觉很整洁的人,也还是被挑出一堆毛病来。
更加不幸的是,萧燃给你挑毛病的时候,并不是训斥的表情,永远都是那样宽容柔和的样子,彷佛说一百遍也不会厌倦,叫人心有不满,却也不能说出来;彷佛他没有对你不满,你已经有赚到了,再抱怨就是不识好歹。真是完全承袭了政客的血统。
只好不爽了。
「孟初。」
任劳任怨地擦完窗户,正在阳台洗手,又听见萧燃在叫他。孟初探了头出去。
「什么?」
他现在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萧燃叫他的名字。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跟着康琳琳叫他小初,听到别人正式的叫他,反而有不习惯的感觉。
只有萧燃一个人会叫他孟初。
「准备洗澡了。」萧燃指着时间,已经到了标准洗澡时间。
萧燃的另一个毛病:固定的事情在固定的时间做。
比如说,六点一定要洗澡,六点半几乎就可以吃晚饭〈这个偶尔也可以延后或者提前〉,十二点便是睡觉时间。差一点点,他倒也不会摆出什么脸色来,只是会很耐心很耐心地提醒你,让你「自觉地」完成他的要求。
孟初经过几次之后,已经明白乖乖听候差遣,就是最好的方式了。这个也许也算是孟初的行事特点之一:尽量避免麻烦的发生。
「就来。」
他应着,进房间里去,萧燃正在打一篇什么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二十分钟。」
「是。」
二十三分钟后,孟初头发滴着水出来,萧燃收好衣服,已经一切具备好了。
看看他嘴一动又要说什么,孟初已经非常机灵地拿了大毛巾,用力搓几下,再把头发甩开,带一点挑衅地看回去。萧燃看他这样,薄唇便弯成微笑的形状。
「你头上长的又不是草,那么用力干什么。」
他这么轻飘飘地说一句,就进去了,孟初扁扁嘴巴,不想萧燃又探一个头出来。吓得孟初一正色。
「孟初,你这种头发凌乱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柔弱呢。」他笑咪咪地说,缩回去了,浴室里同时响起哗哗水声。
孟初这里便是气闷不知往哪里发泄,拉了椅子坐下,一边擦干水,一边看着萧燃的桌面。
萧燃的桌子即使在乱的时候,都是无可指摘的,一排整齐的语言词典,各种颜色分类的档案夹子,萧燃对整齐的爱好,达到了一种轻微的偏执。
颜色搭配都是固定的。他的眼睛从这些东西上一掠过去,就着正打开的一本书看了几页,下一页翻开时,一张书签掉了出来。
那是一枚自制的书签,淡黄色的银杏叶子,有黑色钢笔字在右下方落款,很安静又漂亮的两个字:萧燃。更下边的地方,则是不同的字迹,写着两行诗:爱情再次击中了我,使两腿让了步,那个又甜又苦、抗拒不了的姿势。
孟初脑子里浮了浮,以至于不明白自己心里一跳的那种感觉是什么。浴室的门响了一声,他回头去,萧燃也一边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怎么?」看他眼神愣愣的,萧燃有点莫名其妙。
孟初一下也回过神,急促地微笑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看看萧燃头发湿了后软软地垂在眼前来,忽然就记起刚刚他说他软弱那一档的事了,于是不怀好意地笑下去,说:「萧燃,你头发乱乱的样子,有点幼稚呢。」
萧燃横他一眼,知道他记着自己那句话,居然也不反驳,只是放了毛巾,才走过来,在孟初旁边坐下了。
孟初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几点水已经飞到他脸上来。他低呼一声,萧燃居然坐在他身边,学着小狗甩水的方式,用力甩起头来。
孟初又叫了一下,急忙避开。站定了才看见萧燃得意的笑脸。
「没办法,人家就是幼稚嘛。」还对他装无辜的口吻,斜瞟过来的眼神,则邪恶的跟撒旦有得一拼。
孟初咬牙,这个也是刚认识的时候,萧燃没暴露出来的一面:任性加幼稚。在这些时候,他反击的方式,简直跟个五岁的小孩差不多,至于吸引孟初,第一眼的那种魅惑的感觉,对不起,这时候已经都被他丢进垃圾堆了。
在学校里新起的拥护者间,萧燃的绰号是王子,但只有此时此刻,亲眼得见他这副形状的孟初,才知道什么叫名不符实。
这家伙实在长了一张太容易骗人的脸蛋了。
「我们等下出去吃?」
萧燃在一边用手顶顶他。他瞪回去,只得到一个无赖的笑脸。
一旦报过仇之后,萧燃便自动把过节全数忘记,反正他已经不吃亏了嘛。而每每气闷得要内伤的人,则只有孟初了。
「……」他沉默着继续擦头发,不马上回答。以萧燃的脾气,实际上也早就打好主意去哪里了,只不过嘴上这么意思意思地问一声而已。
跟他才这么一个礼拜的近距离接触,孟初早已经明白。
萧燃也没说话,就那么安静地,拨开垂到眼前来的几根头发,再转过来看他。
孟初习惯了洗澡时换上睡衣,头发滴下来的水,已经把他的肩膀部分打湿了一点,宽大领口露出来的地方,微微湿润的脖子,像一小截形状恰到好处的藕,稍显长的发脚,轻轻随着他的动作在肌肤上划过。
那种水润润的黑衬着那软绵绵的白,让人有一种想伸手碰一碰的冲动。
实际上萧燃已经不止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也几次都伸手过去了。
然而每一次指尖不过刚触及那温软的皮肤,孟初就像被摸了倒毛的猫一样跳起来,火速远离他能触及的范围,那种表情是愕然里面夹着防备。萧燃已经非常明白,孟初对别人的接触,有一种奇怪的抗拒。
但相对的,他对孟初,却又越发生出强烈的触碰欲望,彷佛看见玲珑可爱的小猫,忍不住想抱在手心里,揉揉摸摸,然后才心满意足。自己私底下认真分析,大概就是因为对他的好奇心理起的怪癖吧,对他感兴趣了,渐渐就产生想更加亲近的欲望。
但那个家伙明明是个别扭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宠物。
在非原则性的时候,磨一磨就会轻易屈从,但一旦决定拒绝别人的时候,根本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做朋友这种事情,在孟初的定义里,是需要隔一层距离来进行的。萧燃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孟初在任何时间里,对待别人的那种疏离,并不是仅仅因为生性冷淡。
孟初不习惯的,或者尽量在避免的,不是身体的接触,而是让自己完全地相信别人。他不舍得完全拒绝,但永远也有点小心翼翼地,不完全接受。
这样的孟初,也越来越让萧燃觉得很有趣,而忍不住更加想去接近更多一点。孟初的表现则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他的姿态明白地告诉别人:他不需要更多了,一点点就已经完全足够。
萧燃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孟初的拒绝简直起了反效果,让他更加欲罢不能。
萧燃的个性,从来都不是轻易就放弃的人,想得到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不可。姑且不论那件东西是否真的那么珍贵,当他已经卯起劲来,只是非得到不可而已。
现在,这个名字叫孟初的家伙,则是最新一名他想得到的东西。或许他想要的,就像是康琳琳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守在他身边,然后所得到的那种亲密的允许。
孟初看康琳琳的眼神,与他对任何人都不一样,纵容,还有一点宠爱。
康琳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哪怕忽然有一天,康琳琳决定要孟初跟她结婚,孟初也会先考虑再答复。
萧燃也想拥有这样特别的对待。虽然他也许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也没有碰上最容易攻陷孟初防备的黄金时段─那个童年的孟初已经过去了,长大的孟初,坚定固执,已经很难再轻易动容。
这一段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最最糟糕的部分,不在孟初,而是萧燃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让孟初像喜欢康琳琳一样喜欢上自己,或者喜欢信赖更多。
他只是非常想得到。
两个男生的夜晚,几乎是没什么能说的。如果他们不喝酒,没有很多闲话好聊,不打游戏,也不去做剧烈运动。
跟孟初培养出共同兴趣,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萧燃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孟初的兴趣爱好缺乏得叫人叹气。不喜欢身体接触的剧烈运动,对任何用来消磨时间之外毫无益处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尝试的好奇心。
而相对来说,他忽起的兴趣一样让人不能恭维,比如拿个魔术方块毫无目的地摆弄上一整晚,然后没意思了再丢开。像他这种沉默的动物,应该只供给一个空间及足够的食物,便能够自己存活下去了。
即使他想稍微迁就一下萧燃,最大的让步也就是一起下下棋而已。等到了最后,已经不知道是谁迁就谁了。
孟初的棋品不算差,只能说不够好。他下棋太从容,从容得漫不经心,时时便神游开去,等他回过头来,早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忘记了。
康琳琳什么都能跟他玩,唯独发誓绝对不跟他下棋。萧燃大概是唯一一个,乐意看着他一边下棋一边走神的人了,脾气好得神奇,当然这也因为孟初在两个小时之内,连输了四盘,并且仍然有坚持不懈输下去的趋势。
「或者我们来玩有赌注的或者惩罚的,你就能集中一点了。」对于赢得太轻易,而对孟初有点歉疚的萧燃这么提议。
此时已经是夜里将近十一点,半开的窗户已经渗透进夜的湿气,阳台外有那么薄薄一层月光。
这时候人的思想,也许因为这些的关系,也有点不一样了。孟初居然没有断然回绝他的提议,只是问:「什么样的惩罚?」
萧燃望着他看过来的脸,平静又淡然,深不见底而又矛盾的清澈诱人的深色眼睛,心里莫名地一动,忽然很想就这样伸手捏捏他的脸。但是做了的话,必定会把这时还算并不差的气氛全部破坏殆尽,萧燃最终只是笑出两颗尖尖犬牙。
「赢的人就可以叫输的人做一件事情好了。」好像真是不错的主意,对,下一局就要孟初……
「做什么事情?」
孟初的声音插入他的幻想里,萧燃有点被抓住的狼狈,看回孟初脸上,那双眼睛仍旧直直对着他看,让他心里又一跳。这家伙真是叫人莫名其妙就觉得可爱得不象话。
「我赢了你就知道了。」
萧燃这么贼贼地笑道。看得孟初一阵头皮发麻,觉得有很不好的预感。
「废话少说,重新开始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有了不良目的之幻想的某人,已经在摩拳擦掌了。
三十分钟后。
「……我输了……」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
不知道是因为真有了惩罚制度的原因,还是因为对萧燃的那个贼笑太过预感不良,孟初这一局非常认真,也就从两个人第一次至今的几十次对局,终于破天荒地赢了一次。不只萧燃,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
看着萧燃那种懊悔的表情,孟初就觉得这一次赢真是非常明智,虽不知萧燃会要求他做什么,但看他那期待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做什么呢?」赢了的人反而一副犹豫的样子,问着要被惩罚的人。
萧燃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也真是只有孟初才会问,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叫他做什么事情。而用这种无谋的口气问着被害人,简直就是害别人做出昧心的行为:谁不会为自己要求更加划算的惩罚呢?
谁都会那样做的。萧燃在看到孟初那毫无任何杂思的眼睛,忽然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已经发出声音来了。
「随便,使唤我,蹂躏我。」看见孟初表情愕然,马上及时装出嘻皮笑脸,自己在心里暗暗叹气:虽然是一时脑子发热脱口而出,却是自己的真心所想,大概自己真是变态了,不但想着触碰孟初,甚至更想着孟初来触碰自己。
这种隐秘的想法和欲望,只能暗自隐藏好,绝对不能叫孟初发觉了。
孟初微皱着眉,并不知道要叫他做什么,很随意地东看西看,终于想到了,「那,去泡茶吧。」说罢如释重负,唇角微微漾出一点笑意来。
萧燃只是又再心一跳,再叹气,虽然一肚子遗憾,但也心甘地跑腿去了。
「再来。」
泡茶回来,萧燃再次挽起袖子,绝对不能再输给孟初,然后又让这呆呆的家伙浪费大好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