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生气？」

叶玦默默地摇摇头。

「这几天我会比较忙，可能半夜才能回来。你这莽撞的性子，丢着你我放心不下。」澄风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希望这几天你待在房间休养，别再到处乱跑。」

原来是想软禁他。

「……嗯。」

「用餐时间我会回来，不盯着你，一定又乱吃饭。」

「……嗯。」

「睡吧。」

※※※

接着几天，澄风果真早出晚归，却也信守承诺，中餐和晚餐固定回房吃。

由于叶玦闷闷不乐，澄风又忙得不行，两人之间鲜少有互动。

澄风每次都不忘帮叶玦添上一大碗饭，并特意要厨房多来几样肉类，铁了心要养胖叶玦。

面对着碗里丰盛的食物，那泛着油光的卤鸡腿，洒满胡椒颗粒的盐酥鱼，叶玦越看越没食欲。

但他只能照单全收，毕竟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虽然那些食物大半都进了马桶，而非进入他的消化系统。

这几天叶玦乖乖地待在房间内看书，不曾外出。

他可没胆不听澄风的话。

那迭书里，多半都是工具书，有关航海方面的。偶尔几本文学书，竟然也都离不开海，例如XX漂流记，XX与海。

他不清楚澄风是不是刻意要同化他，或是船上真的没有其他书籍。

但他觉得前者的可能性相当大。

自从那天澄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后，他现在可是乖顺得很。毕竟和澄风过不去，很大程度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房间休息了几天，并有持续的上药后，臀部的伤势倒是好了不少，至少仰睡已经不成问题了。

第 9 章

澄风这日提早回来，忙碌了好一阵，终于告一段落了。想到这几天冷落了叶玦，使得两人的关系又回到陌生人一般，他不禁有些头疼。

吃饭时，照例呈了满满一碗给他。

这日比较有闲情可以慢慢吃，澄风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顺便观察着叶玦的吃相。

数日没好好关心他，叶玦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差了。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接近于苍白。身子骨不仅没长肉，还越显消瘦。

叶玦吃东西的样子一向很好看，小巧的嘴咀嚼着食物，勾勒出迷人的线条。

但今日澄风越看他的吃相，越觉得不对劲，似乎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天！他竟是一口一口硬把食物咽下去。

吃得很不快乐。

看到他的样子，澄风暗自心疼。本来神采飞扬的神情，现在哪得见？看来自己逼他太过了。

很想劝他不必这般勉强，当真吃不下就算了。略一考虑，却又觉得这般说法十足自打嘴巴。

正思索间，叶玦已吃完了，拿了衣服要去洗澡。

澄风难得没胃口，把食物撤走后，去门外吹吹风，帮助他冷静下来。

海风微微的咸味他再熟悉不过。浪花扑打船身的声音，更是深深烙在他的灵魂里，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但有个声音，不对劲。

※※※

澄风竖起耳，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那不寻常的声音。

「咳咳……呕……」

澄风脸色大变，黯黑瞳孔里满是阴霾。

该死的，叶玦竟是在浴室内呕吐！他竟敢再一次阳奉阴违，在他面前把菜吞下肚，背地里自己催吐，又把食物全吐出来！

难怪他不胖反瘦，毕竟食物都进马桶了，怎么可能身上会长肉。

看来他真是太宠他了，这次非得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不可。

※※※

叶玦回到房间后，意外地发现澄风还在房内。

「过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澄风语气平和，目光紧紧锁着叶玦。

叶玦不疑有他，向澄风一步步靠近。

澄风突地伸出两手环住他的腰。这动作亲昵大胆，顿时令叶玦脸红地不断抗拒。

「你做什么？放手！」

澄风沉默片刻，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逼问道：「你瘦了，为什么？」

「因……因为……」叶玦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不成要说我的胃脾气很大，在你的逼迫下，它天天闹性子吗？

「我再问一次，最后一次，为什么？」

「我……这……」叶玦感觉情势不妙，但他真的不知该不该坦承说出来。

毕竟澄风总不会因为他变瘦就扁他吧！说出来还比较可能惹恼他。

唉……好为难。

※※※

「时间到，你错失机会了。」仅有的耐心被耗光后，气急攻心的澄风一使力，把叶玦摁在床上，大力地扯掉他的裤子，对着伤势已快痊愈的小屁股一阵痛打。

「啪啪啪啪啪啪啪……」

叶玦一时惊讶地反应不过来，不敢置信澄风竟然又揍他。

「啪啪啪啪啪啪啪……」

「阿！阿！好疼！你做什么！」疼痛感一波波袭来，他总算确信这不是作梦，不禁开始努力挣扎。

感受到叶玦的反应，澄风大大被激怒，接连落下的大掌不仅不停，还更加用力。

「啪啪啪啪啪啪啪……」

「阿！阿！阿！疼……阿！」这是澄风第一次如此用力，手起掌落，每一下都令叶玦疼得浑身颤抖，令他根本无暇多做挣扎。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甚至连自己为何被打都不知道……

「啪啪啪啪啪啪啪……」

「呜……阿！疼……呜呜……」眼眶迅速蓄满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叶玦不住哽咽低鸣，澄风却充耳不闻。

「啪啪啪啪啪啪啪……」

「呜……咳咳……呜呜……为……为什么……」无止无尽地痛打，令叶玦再次绝望地觉得死期不远，不禁硬是咽下出口的痛呼，边哭边问道。

澄风一听，终于缓了缓，冷酷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这就告诉你，免得你觉得委屈。」

叶玦哭得不住抽气，不敢不回应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吃完饭都会去吐，是不是？」

叶玦全身僵住，点头承认。

澄风气得又开打，边打边骂道：「我叫你吐！我叫你吐！」

「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天只会跟我做对！不过就是叫你多吃，敢给我催吐！看我不打死你！」

「啪啪啪啪啪啪啪……」

「哇……呜呜呜……哇……」可怜的叶玦疼得大哭，完全没法为自己辩解。

又打了一阵后，澄风终于解气，把叶玦丢在床上，走到窗户旁抽烟。

这小子真是想气死他！

叶玦哭得乏力，感觉无边黑幕又将罩住他。

不成！他要解释清楚……

「我……没有……催吐……咳咳！我没有……」

※※※

咦……好疼……

睡胡涂的叶玦睁开眼，浑然不觉疼痛从何而来，再次想翻身。

一只大手温柔地阻止了他的行动，帮他调整好趴睡的姿势，顺势轻轻拍着他的背。

叶玦舒适地差点又阖上眼，但他坚持睁大惺忪的睡眼，想看清楚在他身后的是谁。

那只手轻柔地安抚着他，这种温暖的感觉似曾相似。

很像妈妈。

望着澄风，叶玦呆愣片刻，既而联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不禁彻底清醒过来。

「你……我……」感受着澄风许久不见的体贴，叶玦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没睡？」

澄风停下动作，过了片刻才回道：「没，只是想看着你，怕你又发烧。」

又发烧？

「我什么时候发烧了……难道是上次我睡到下午，醒来后发现感冒的那次？」叶玦讶异地问道。发烧应是件很不舒服的事，他竟丝毫没感觉。

「嗯。」澄风避开叶玦的凝视，轻声回道。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小家伙……我是不是误会你了？」澄风闷闷地开口问道，隐约带着点自责。

「唉……」叶玦无力地叹了声。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误会什么。」

要是平时的他，此刻早已发脾气兼耍性子。可他累了，真的累了。

而且他也不再是以往的他。

「听我说，好不好？不要再有什么时间限制。」叶玦难以克制又是一叹。

「这次你生气的原因，是你以为我总在饭后去催吐，不顾自己的健康跟你作对，是不是？」

「你实在……唉……没什么。」

想数落澄风几句，却又觉得此举不大明智。

「你叫我听话，我没敢不听。要我别离开房间，我就把那几本书重复地翻来看，虽然它们很无趣。要我多吃饭，我就把饭全吞下肚，虽然我根本没食欲。」

「我控制得了自己的手跟嘴，但我控制不了我的胃……每次硬吞下去的食物，胃就会一再地发出抗议，让我吐到不行……」神情落寞无奈的叶玦，说得喉头梗塞，眼泪悄悄滑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不成他还不够委屈求全吗？

这回竟然因为一个见鬼的误会，被揍得如此凄惨……

他的人生，还能更糟吗？

第 10 章

叶玦把脸埋进枕头内，泪流不止。

他在这男人面前哭的时候还比笑来得多。自己明明很讨厌在别人面前示弱，现在却一次又一次地，把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面赤裸裸地表现出来。

他真是受够了……

他要回到陆地上去，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虽然考试报告多到数不清，虽然爸爸妈妈总是爱唠叨，虽然他欣赏的女孩已经有了男友……

虽然这一切绝非完美，但那又如何？那才是他，叶玦该存在的地方。

澄风静静坐在一旁，心下大悔。

他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会这般对待叶玦？

扪心自问，其实他的本意都是好的，但显然执行方式出了问题。

他一向对收服手下很有心得，软硬兼施，每个人都服服贴贴。

叶玦却给了他迎头痛击，使他产生了从来没有的挫败感。

他究竟该怎么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澄风哑着嗓子低声道歉。

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安抚叶玦。

对自己的智计一向很有信心的他，此刻却是束手无策。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要是我不回答，是不是就会被你揍？」心灰意冷的叶玦，不轻不重地讽刺了声。

「……告诉我，好不好？」澄风静默片刻，锲而不舍地问道。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这就告诉你。」

※※※

「我要什么……我想要的，其实你都知道，你都知道！」叶玦大声惨笑，边笑边摇头。

澄风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看看你，又不说话了。既然你老是这么不识趣，那我只好辛苦一点，重头说过。」叶玦学着澄风的说话方式，极尽讽刺之能事。

「第一条，我是人，不是能让你控制行动，动辄打骂的野兽，你懂不懂……是人都需要自由，需要尊严！」

「第二，这条就要你告诉我了，你告诉我在你心里，究竟我的定位为何。你当我是俘虏吗？还是当我是朋友？每次我看你待我的态度如对待俘虏一般，却又期待着我给你朋友般的响应，我就哭笑不得。」

「第三，这条就算是前两条的延伸好了。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你一方面想改善我俩之间的关系，怎么一方面却又给我立一堆破规矩？」

「你永远只看得到那些破规矩表面的作用！要我不得忽视你讲的话，这让我一听你开口就感受到压力！要我不得隐瞒你任何事，那你先告诉我那些事情的定义为何，还有你是我的什么人。是人都该有隐私，凭什么我得事事都向你报告！最后一条似乎是不得离开你，是不是？告诉你，再继续这样待在你身边，我只会郁郁而终！」叶玦一股脑把他的不满通通倒出来，愤怒不已。

「我还没讲完！你限制我的行动，逼我吃饭，甚至拿一堆破书想改造我的思想，套一句长辈最爱讲的话，你肯定要说这是对我好，是不是？」

「对我好……对我好……」叶玦气累了，也自觉发泄够了，表情渐渐归于平静。

「唉……我够大了，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好……」

「我其实只想说……」

「算了……」

我其实只想说，这种生活，令我了无生趣。

※※※

除了海风的呼啸声，伴随浪淘拍打船身的节奏以外，房间内一片死寂。

叶玦逞着一股气发泄完后，愤怒的火焰一褪去，就渐渐地感到不安。

自己似乎有些太冲动……毕竟他挑衅的对象并非一般人，不是一个被他激怒后，生气个几天做作罢的人。

他可是个无恶不作的海盗头子。杀人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看来自己这回相当不妙……

澄风并未发觉身旁人的呼吸频率逐渐急促，他早已掉入自己的世界，试图厘清心中对叶玦的感觉。

自从他坐上这个位子后，再没人胆敢当着他的面吼他。不消说，手下自然不敢，可连位高权重长老都不曾轻易冒犯他的威严。

如此胆大包天，叶玦绝对是第一个。

奇异的是，当他听完叶玦的不满之后，竟一点也没打算发怒，甚至连不悦的感觉都没有。

即使是叶玦卯足劲对着他冷嘲热讽时。

从头至尾，他只觉得难受。

为叶玦的压抑而心痛，为叶玦的委屈而懊悔，为叶玦难受而难受。

他从不知原来他过得这么不快活。

若非这次经由他的发泄而得知，或许他到逼死他的那天才能醒悟。

醒悟到自己爱人的方式错得如此彻底。

爱……？

澄风在心中翻起滔天浪涛，愣愣地感受着自己分析过后的新发现。

※※※

他不会是气昏了头吧……怎么没半点动静……

叶玦越等越是不安，一颗心提得老高，偏偏生理的倦怠又慢慢袭卷而来，令他不禁有些困扰。

他再不出声他就要睡了……想来澄风应该不会趁着他熟睡时，残忍地把他给抛下海……

正胡思乱想之际，叶玦抵挡不住睡意，一点一点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耳边却终于传来澄风的声音。

「小家伙，醒醒，先别睡。」

音量正常，音色同样有磁性，语调也还算轻快。

看来他并未发火。

叶玦默默分析完后，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了些。

「嗯？」

「唉……我刚刚全想过了，也有了初步的结论。但我觉得最好先跟你讨论过后，再下决定。」澄风无奈的声音下是掩藏不住的宠溺。

了解自己的感觉后，他决定立刻改变作风。

谁让他遇上了叶玦。两人的相遇，注定他将不再是以往的澄风。

只有他自己知道，把叶玦带回来的初衷，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是医生。

只是其中原因为何，他也一直深感纳闷。

英明如他，竟是到现在才明白。

原来他喜欢叶玦，深深地喜欢上叶玦。这种奇妙的情感，解释了一切。

难怪看到叶玦身子消瘦，脸色苍白，心口就难以抑制的疼。

难怪叶玦对他微笑，他就感觉天空也放了晴，心情畅快许久；叶玦不睬他，他就如暴风雨来临般，烦躁地令属下退步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