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下————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10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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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靖体内气血猛然激荡,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溅得宇文拓满身都是。

宇文拓俊美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端靖!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想见宇文非了是不是?”

端靖虚弱地笑笑,不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你真的救出宇文非了。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个,宇文拓陡然愣了一下。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救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等到最后那要命的一刻。

说起来,还真是件复杂的事情啊!

那天他去找皇上,是想为宇文非求情。

没想到刚一进宫,才知道皇上也正急着找他。

突厥派来特使,欲与中原和谈。

和谈之事,非同小可。

突厥日益强盛,不断骚扰中原,渐成大患。

若此次和谈能成,中原将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于国于民,都是莫大的幸事。

然而目前为止,这些都还只是美好的设想。

真实的情形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突厥特使是真有诚意?还是别有所图?

短暂的和平能够维持多久?需要双方付出怎样的代价?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和谈中通过不断的试探来得到答案。

不能过于强硬,以免和谈破裂。也不能一昧退让,损害了己方的利益。

其中微妙的分寸,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把握。

放眼中原,除了宇文丞相,还有谁堪此重任?

宇文拓明白事关重大,只得暂时放下宇文非的事,去会见突厥的特使。

见面的一刹那,宇文拓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诧。

突厥的特使,竟然就是斛律安?

 

(五十三)

宇文拓和斛律安,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上一次,同样是为了和谈,宇文拓与太子远赴边境,却被斛律安乘机挟持。

多亏宇文非舍命相救,才得以全身而退。

时隔多年,斛律安又以同样的理由出现。

而且是孤身一人,深入中原腹地。

他想干什么?

相较于宇文拓的满心戒备,斛律安倒是坦荡得多。

无论他有多少私心,这一次,他的确是为了和谈而来。

他相信,象宇文拓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能明白这一点。

事实的确如此。

一旦确定了斛律安的诚意,宇文拓立刻投入全部心思。

事关两国的重大利益,双方屡屡争得剑拔弩张,幸而最终总能协商出妥当的方案。

待一切定案,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时辰。

对于和谈而言,可谓不可思议的顺利。

宇文拓疲惫地靠着椅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终于解决了。

这次的和谈,真的成功了。

真是万幸!

就在他最松懈的一刻,斛律安却提出一个额外的要求。

他要宇文非。

宇文拓猛地一惊。

斛律安的神情明确地表示,这所谓的额外要求,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有宇文非,才有这和谈。

如若不然,方才辛苦谈成的合约,便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答应,还是拒绝?

两国的和平,千百万民众的生计,是不是重过一个宇文非?

值此关头,方才体会到端靖的为难与苦楚。

宇文拓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句应承或是拒绝,却始终说不出口。

斛律安看着宇文拓挣扎不定,反而淡淡地笑了。

“丞相何须如此不安?宇文非交到我手里,总比落得腰斩弃市好得多!”

宇文拓微微一愣,心中突然闪过若干疑问。

腰斩一事,由端靖密函直送刑部。以时间而论,斛律安应当还不知此事。

退一步而言,既然他知道宇文非乃是朝廷即将处决的要犯,就应明白要放人会有诸多难处。

但是,他何以能肯定自己最在意的是宇文非的安危?

唯一的解释,便是宇文非曾对他提起过自己。

然而沉默内敛的宇文非,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的异族人吐露自己的过往?

如此看来,宇文非与斛律安的关系绝不简单。

即便宇文拓笃信宇文非的忠诚,此刻也不禁有些狐疑。

先是宇文非为救斛律安铤而走险,不惜抛下端靖,远走天涯。

如今斛律安又执意要带走宇文非,甚至以两国的和谈作为要挟。

再加上此刻的佐证……

两人的关系之暧昧,简直呼之欲出。

也难怪端靖暴怒至此,屡屡失态。

宇文拓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

端靖和斛律安的心意都已清清楚楚,而宇文非的心之所向,他却无从得知。

他有什么权力,去决定属于宇文非的未来?

 

(五十四)

宇文拓没有为难太久。

斛律安,或者应该说是宇文非,已经准备好了解决的方案。

早在宇文非决定返回京城之时,就已与斛律安定下约定:

如果端靖愿意饶他不死,他就留在端靖身边。

过往种种恩怨,都可以当作过眼云烟,不必再提。

如果端靖执意要杀他,他便随斛律安离开。

相应的,斛律安必须保证,只要宇文非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一日不犯中原。

杀,或者不杀。

留,或者不留。

一切都由当事人自己掌握。

旁观的人只需旁观,不必作任何决定。

无论如何,宇文非必须活着。

这就是宇文拓接下来要做的事——求一道特赦宇文非的圣旨。

要对皇上解释清楚这段惊世骇俗的三角关系,宇文拓着实觉得难以启齿。

期期艾艾了半天,皇上终于弄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竟然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御笔一挥,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命端靖亲自监斩的圣旨,快马直送亲王府。

另一道圣旨,写明特赦宇文非,则交由宇文非收藏,届时当众宣读。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依稀听到皇上深沉的叹息。

或许,皇上也是不忍心的吧?

才会下达那样看似残忍而不近人情的命令,想要逼出端靖的真心。

再往前推,他授命端靖全权处置宇文非一案,其实已经是想网开一面了吧?

怎料到,端靖竟会下定这样的狠心,将自己逼到绝路。

这一夜,宇文拓和斛律安一起度过。

为了确保公平,自然不能放宇文拓回去向端靖通风报信。

长夜漫漫,若要相对无言,气氛未免尴尬。

于是便喝喝酒,聊聊天。

抛开以往的宿怨不谈,两个人居然还聊得很投机。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话题。

宇文非。

明日午时,宇文非的去留即将揭晓。

无论是去是留,他们当中必定有一个人会面对长久甚至是永远的分离。

乘此夜晚,不如好好地温习一下,宇文非的微笑与泪水,宇文非的美丽与哀愁。

腰斩的一幕,实在是少有的惊险。

宇文拓和斛律安混杂在人群中,看着宇文非被押上刑场,看着端靖直到最后一刻依然不改变决定。

按照计划应该出面阻止的宇文拓,却被斛律安捂住嘴,出声不得。

眼睁睁地看铡刀落下,宇文拓心中闪过千百个可怕的设想。

下一刻,却见人影一闪,斛律安和宇文非已好端端地站在铡刀前。

铡刀入槽,发出一声钝响。

乍逢奇变,万众同声惊呼。

然而,紧闭双眼的端靖看不到这一切。

他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当时的场面,混乱得无法言喻。

围观的百姓争先恐后的蜂拥上前,想要一窥究竟。

刑场上的守卫刀剑出鞘,向斛律安和宇文非步步逼近。

端靖身边更是围满了惊慌失措的大小官吏。

这种时候,便要宇文丞相主持大局了。

一方面宣读特赦宇文非的圣旨,一方面派人护送端靖回王府,局势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斛律安带着宇文非一掠数丈,不知所踪。

 

(五十五)

宇文拓将经过草草说了一遍,也用了不少时间。

自从听到宇文非和斛律安的约定,端靖就一直惨白着脸。

他哪里想得到,宇文非竟会作如此安排?

然而此刻才明白其中究竟,已经太晚了。

过往种种揣测不透之处,现在想来,都豁然开朗。

那个疯狂而又令人崩溃的夜晚,宇文非用尽手段,求的不仅仅是自己饶他一命,更是关乎两个人的未来。

——可是他亲口拒绝了。

后来宇文非投案自首,更是以命来赌。或许他不愿相信,他爱的人真的会那样狠心。

——可是他真的就这么狠心,可以亲口说出那个“斩”字。

端靖闭上眼睛,惨然一笑。

他完全可以理解宇文非的选择。宇文非怨他恨他离开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狠心的人是他。绝情的人是他。

所以他理应为这遗憾的结局负起全部责任。

至于他的挣扎,他的伤痛,就不必再提了吧。

没有人会在意的。

宇文非,尤其不会。

宇文非,宇文非,你若对我有半分怜惜,又怎会设下如此残忍的局,用作考验?

是的,这是你刻意的考验。

原先我并不知晓,但此刻心知肚明。

我不明白啊,宇文非,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要我爱你么?我爱了,毫无保留,永不改变。

或者你还想要我的身体,我的尊严,和我彻底的臣服,这些我都已经双手奉上。

可是你仍不满足。

你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想要从我这里逼迫出更多。

你还想要什么呢?宇文非?

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有些事情,我至死都不可能妥协。

如果这令你不满,令你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折磨我,报复我,那我也只能默然承受,无话可说。

极力忽略胸口的剧痛,端靖从床上起身,整顿衣冠,向外走去。

“宇文非和斛律安,可是住在行馆中?”

宇文拓点点头,迟疑道:“你……想去找宇文非?”

还是不要吧!

端靖昏迷之时,他几次派人去请宇文非过来,都无功而返,想必宇文非气怒已极。

如今端靖送上门去,天晓得会得到怎样的对待?

可怜他这些天来受尽煎熬,早已心力交瘁,再也受不得刺激了。

像是明白宇文拓的担忧,端靖转过身来,漠然而笑。

“既然要分开了,总得有个了断。”

就当他是自取其辱也好。

他一定要见见宇文非。

长久以来,宇文非总是安静得让他无法捉摸。

他堪不破宇文非的心意,更解不开他隐隐流露的一丝丝爱恨情仇。

或许,如他这般天资驽钝,注定了般配不起惊才绝艳的宇文非。

宇文非压抑了太久,隐忍了太久,这次被他冷酷地伤过之后,不知会是怎样的激怒和伤心。

而这正是他将要面对的。

一个不必再沉默,不必再委曲求全的宇文非。

他不在意自己会被怎样对待。

他只想见一见宇文非。

见一见真实的,不再隐藏情绪的宇文非。

嘲讽也好,羞辱也好,相对于他带给宇文非的伤害,都不值一提。

甚至,恰恰是他所需要的。

若非如此,他要怎样才能说服自己死心?

 

(五十六)

斛律安受皇上召见,暂时离开了行馆。

临行之时,交待不准任何人打扰宇文非休息。

然而,端靖亲王亲自驾到,谁敢阻拦?

穿越一片叩拜行礼的人群,端靖悄然抵达宇文非所在的院落。

房门虚掩着。

宇文非正在沉睡。

卧榻上,那抹雪白的身影显得如此脆弱而又忧伤。

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展颜。

端靖慢慢地靠近床边,颤抖的大手轻轻抚平宇文非微蹙的眉头。

紧接着,在他自己能意识到之前,已经将宇文非的身子搂进怀里。

宇文非微微蠕动一下,没有醒来,只是将脸颊贴上那片熟悉的胸膛,轻轻磨蹭。

亲昵而又依恋的举动,令端靖的喉头一阵哽咽。

明明是还爱着彼此的两个人啊,怎么会走到今日不得不分别的地步?

端靖绝望地抱紧宇文非,在他的长发上印下一个告别的轻吻。

除此之外,他不认为自己还有权做得更多。

宇文非似乎被惊动了,埋在端靖怀里的脸微微侧了一下,模糊地轻唤:“安?”

端靖的身子猛地僵住。

他听到了什么?

宇文非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答,宇文非疑惑地追问:“安?你回来了?”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在端靖的眼前分崩离析。

颤抖地松开双臂,端靖在宇文非渐渐清明的注视中,一步步退向门口。

然后,在宇文非开口前的一刹那,转身夺路而逃。

不,他没有勇气去听宇文非可能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在来时的路上,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伤害的准备。

然而此刻,他脆弱得不堪一击。

仅仅因为,宇文非靠在他的怀里,呼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宇文非静静地躺着,看着端靖离开的方向。

门外,斛律安一边摇头,一边走了进来。

“宇文非,你真狠心。”

宇文非微微扬了扬眉。“我狠心?”

对于这一点,斛律安回答得毫不犹豫。“你当然狠心。事实上,我还从未见过比你更狠心的人。”

宇文非的眼神黯了一黯。“那只是你没有见过而已。”

斛律安叹了口气,在宇文非的床边坐下。

“我当然见过许多心狠手辣的人,甚至连我本人也可以算一个。”

“但是,所有这些人的残忍都是针对敌人的。”

“唯有你,宇文非,会对自己所爱的人那么狠心!”

宇文非扭转头,避开斛律安咄咄逼人的注视,却避不开他的逼问。

“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你为什么故意叫着我的名字?还叫得那么亲昵?”

“因为你知道,这是伤害一个爱你的男人的最好方式。”

“他爱你越深,就受伤越重。”

深深地叹息一声,斛律安疑惑而又无奈。

“究竟为什么呢?宇文非?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你很清楚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实上,如果异地而处,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说到这里,他放慢了声音,一字字道:“你也会。”

宇文非猛地回过头来,像是要反驳,却终究不得不承认。

是的,端靖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自己是在故意折磨他。

因为……

 

(五十七)

因为,他接近端靖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仇恨。

因为,端靖或许无辜,但是除他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接受他的报复。

因为,悠悠岁月中,他淡忘了最初的目的,爱上了不应该爱的人。

当漫长的隐忍和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当他成功地虏获端靖的身与心,当他可以悍然揭示所有真相,目睹端靖的震惊与绝望,将一切了结时候,却赫然发现自己的不忍与不甘心。

因为爱了,所以不忍心伤害,不甘心分开。

有谁明白他经历了怎样的矛盾与挣扎,才能决定咽下所有的秘密,将黑暗的真相禁锢在心里,让深深的负罪感折磨他永世不安的灵魂。

这是没有人知晓的痛苦的牺牲,所以从不奢望对方有相应的回报。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嘲弄着他的痴与傻。

那柄锋利的,毫不犹豫的划破他颈项的长剑。

那个冷冷的,将他踹倒,推开的男人。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恨极,伤透,再也无所留恋了,却又被他从不示人泪水与脆弱打动,妄想着再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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