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下————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10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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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经历了生死关头,即使感念于斛律安的情深意切,这心意依然不变。

他依然愿意为了端靖放弃一切——只是这一次,他必须确定端靖同样的深爱他。

回顾过往的恩恩怨怨,宇文非扬起一抹凄凉的笑意。

枉费了这些心机,结局依然如此不堪。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不该爱端靖的。可是他爱了。

他不愿恨端靖的。可是又不得不恨。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宇文非疲倦地叹息,靠在斛律安怀里。

“皇上找你去干什么?”

不想再纠缠在回忆里,宇文非随口一问,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你们皇上在和我商量,能不能把你还给端靖呢。”

“什么?!”宇文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皇上竟然亲自过问他的事?还找斛律安要人?

怎么可能呢?

最初的惊讶过后,难以言喻的悲伤充斥了胸口。

斛律安……答应了吗?

是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的身不由己,永远会被牺牲舍弃?

想要有一个懂得珍惜他的人——如此平凡的愿望,对他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皇上亲自向我开口,我当然不好驳他的面子。”

像是感受到了宇文非的惶惑不安,斛律安安抚般抱紧他,微微一笑。

“但是,我是有条件的。”

轻轻扳过宇文非的小脸,确定得到了他全部的注意,斛律安才继续下去。

“斛律安自幼习武,出道以来,从未遇上过旗鼓相当的对手,深以为憾。”

“我向皇上允诺,只要中原有人能接我两百招,我便将宇文非双手奉还。”

“这么嚣张?”宇文非嘻笑一声,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

以斛律安的身手而言,提出这样的条件,无异于拒绝。

毕竟普天之下,哪有人接得住他两百招?

“皇上怎么说?”就不知皇上会不会看破这一点了。

斛律安朗声而笑。

“他当然答应了。”

“这样的条件,他若不答应,岂不是在自承中原无人么?”

看着宇文非释然微笑的神情,斛律安轻声许诺。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如果有一天我放你离开我,那必定是因为你想离开,而不会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

 

(五十八)

比武的消息一出,京城乃至中原的将领无不跃跃欲试。

斛律安实在太过嚣张,说什么“有人能接他两百招,他便如何如何”,简直就是一副无人能够胜他的样子!

中原泱泱大国,岂能容外族如此猖狂?

然而,真正得以参加比武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端靖亲王早有军令,驻边将领不得擅自回京。

如此一来,那些真正久经沙场,武艺超群的大将,一个都不能参加比武。

而驻京的将领中,堪与斛律安一战的,竟不足十人。

三日之后。比武大会。

相较于少得可怜的比武者,观战的人群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校场边早已搭起高台。文武百官纷纷到场不说,连皇上和太子都亲自驾到。

至于寻常百姓,便只能站得远远的,听些动静罢了。

时辰未到,参战的双方已在校场外等候。

斛律安这边,只有他一人一骑。

另一边,包括端靖在内,共有七人,将会依次挑战斛律安。

这样的安排,其实是车轮战了——然而强敌当前,端靖已顾不上这么多。

斛律安,似乎也并不在意。

比武开始之前,照例有官员出来宣读一下规则,无非是友好切磋,点到为止的意思。

开局的锣声一响,斛律安缓缓策马,来到校场中央。

校场对面,早有急欲表现的小将冲了过来,提枪便刺。

下一刻发生的事,几乎无人看清。

众人只听见长枪相击的锵然之声,紧接着,那员小将便坠落马下,一动不动。

不过是一个照面。胜负已分。

全场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才有回过神来的侍卫将坠马的小将抬出场外,再捡回脱手飞出的长枪,牵回受惊的战马。

场外的人乱作一团,场内的斛律安傲然而立,目光穿越纷乱的人群,落在端靖身上,像是嘲讽,也像是挑衅。

怎么,派这种没用的东西出来送死,自己却躲在后面么?

端靖几乎气得发抖,却只得生生忍住。

他何尝愿意躲在众人后面?!

照他的意思,这原本就应该是他和斛律安两个人的决斗,牵扯其他人进来作甚?

然而斛律安似乎另有打算。

就连宇文拓,也不知在暗中计较些什么,先是定下了车轮战的规矩,又再三嘱咐他,万万不可贸然出战。

“多消耗斛律安一分力气,你便有可能多接他一招。”宇文拓如是说。

“多接一招,便多一分胜算。”

端靖实在很想说,多接一招少接一招又有什么分别?

要接斛律安两百招,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自知不是斛律安的对手,也做好了舍命一搏的准备,又何必去玩这些不入流的小花样,平白让斛律安耻笑?

只是话尚未出口,就被宇文拓狠狠打断。

“怎么,你觉得丢人,你怕被耻笑?”

“那你不妨想一想,宇文非值不值得你这样做?”

就是这句话,让端靖咬牙忍下斛律安的挑衅。

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宇文拓的嘱咐。

“多接一招,便多一分胜算。”

“多坚持一刻,便多一种可能。”

他必须等,等到最后一战的时刻。

而那一刻,很快就要到来。

 

(五十九)

不过半个时辰,六名中原的将领全都被斛律安挑落马下。

幸而斛律安并不欲伤人,他们所受的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只是面子和心灵的损害,远不止于此了。

高台上观战的皇上,脸色已经很难看。

端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

奇怪,事到临头了,反而没有等待时的焦灼与迫切。

整一整盔甲,缓缓策马向校场中行去。

既然是最后一战了,又何必焦急。

敌意的眼,对着敌意的眼。

挑衅的枪,迎着挑衅的枪。

一声低叱,两人战在一起。

长枪铿然相击,声声不断,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五十招开外。

端靖万般辛苦,却还勉强招架得住,自然知道是斛律安未尽全力之故。

手上的长枪片刻也不敢松懈,心中却又惊又怒。

这样的比武,简直像是在戏弄。

斛律安,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想要宇文非,大可以轻轻松松挑他落马。甚至,根本不需要提出这比武之约。

或者,是想看看昔日的情敌狼狈不堪的接受失败?若真如此,他倒是可以如愿以偿。

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比如说,斛律安决定手下留情,以便奉还宇文非?

这念头一闪而过,端靖几乎要大笑出来。

他是不是已经疯了?因为走投无路,求告无门?

若非如此,又怎会抱有这等荒谬的奢望!

端靖心中一乱,招式也跟着乱了。

眼看着斛律安一枪刺来,直奔要害,闪避已来不及,只得奋力格挡。

金戈相击之声震得人耳嗡嗡作响,两匹战马昂首长嘶,各自退开数步。

校场中,两人相隔丈余,继续对峙。

场外的众人则齐齐屏住气息,不知究竟胜负如何。

一片静默中,端靖的脸色渐渐惨白。

手臂上,曾被利剑划开的道道伤口,受此重击,纷纷绽裂。

鲜红的血缓缓渗出金色的铠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斛律安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那姿态,像是在容他喘息片刻,又像是在等他弃枪投降。

而事实上,两人都心里明白,端靖受伤至此,已经无力再战。

这一场,必定是斛律安胜。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没有悬念的结局。

端靖咬紧牙关,努力驱散剧痛与失血的眩晕,缓缓提起长枪。

如果是被斛律安击败,那他无话可说。

但此刻,他人还在马。枪还在手。

要他投降,绝不可能。

轻轻架住端靖无力的攻击,斛律安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这端靖,倒比他想象中的像样些。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死心吗?

这样也好。

轰动天下的比武大会,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结束?

端靖重伤之下,出手已不成章法。

斛律安只是随手招架,并不反击,仿佛是想好好欣赏对手的垂死挣扎。

这场看似儿戏的比武,却有着猫捉老鼠一般的残忍。

两人转战经过的土地上,洒落着端靖的斑斑血迹。

 

(六十)

斛律安端坐马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斛律安摇摇欲坠的身躯。

第九十九招。

端靖,你还能坚持多久?还能再接我几招?

场外一片死寂。

斛律安却在这死寂中,觉察出隐隐的威胁。

那一抹淡淡的敌意,似有若无,却如芒刺在背。

斛律安心中一凛,不再恋战,反手一枪,将端靖震落马下。

身后的那抹敌意,顷刻间凌厉了几分。

斛律安涩涩一笑,心中已有七分把握。

缓缓拨马转身,印入眼帘的,果然是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黑袍。黑马。黑色的长枪。

宇文非。

隔着空旷的校场,宇文非与斛律安远远对峙。

第三次了,他们在战场上相见,依然是敌对的立场。

只是这一次,彼此都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心绪繁杂。

宇文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到斛律安的对面?

此刻的兵戈相向,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端靖?

而斛律安,设下这一场赌局,是为了得到宇文非?还是为了失去宇文非?

面对结果的此刻,究竟是失落?还是释然?

一切都无法问,也不必说。

只有即将到来的一战,是最重要的。

睥睨天下的斛律安,终于等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单枪匹马,独闯连营的宇文非。

碎叶城外,横枪立马,不动如山的宇文非。

还有此刻,静静地站在远处,锋芒不露,却气势逼人的宇文非。

两人同时纵马向前,错身而过的刹那,齐齐挥出一枪。

两枪相击,激起排山倒海般的气浪。

漫天尘土,笼罩住两人激战中的身影。

这一战,这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一战,只属于斛律安和宇文非。

除此之外,无人得窥其中端倪。

因为七场连败而沮丧不堪的众人,终于看到一线曙光。

当务之急便是彼此打探,场上的黑袍战将究竟是何人?

交头接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才蓦然发现,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识得宇文非。

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

出现在人前的,从来只是一袭白衣的宇文非,孱弱无助的宇文非,以色事人的宇文非。

比之眼前力战斛律安而不落下风的黑袍战将,相差何止百倍!

就连被强行架出场外的端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真的是宇文非吗?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那么强,强到足以和斛律按分庭抗礼的地步?

宇文拓在他身边坐下,轻轻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与斛律安的彻夜长谈中,宇文拓大致了解了宇文非的近况。

也因此,在斛律安提出比武之约后,他立即大胆的猜测,那个能接斛律安两百招的人,便是宇文非。

只是,这样的猜测,事先却是不能和端靖说的。

毕竟斛律安对宇文非情深意重,谁能保证宇文非不会为他动心?

如此捉摸不定的希望,对端靖何其残忍。

因为这希望一旦落空,端靖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失望,还有被宇文非彻底舍弃的事实。

 

(六十一)

端靖看着交战中的两人时隐时现的身影,默默咀嚼宇文拓的话。

这么说来,宇文非已经尽得斛律安真传,堪称绝世高手。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所用的枪法,竟是如此熟悉?

多年以前,他亲手传授宇文非这套枪法,而宇文非迟迟未能学会,以至于被宇文拓赢走。

没想到,今日会看到宇文非施展这套枪法。

而且,是用来对抗斛律安这样的强敌。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含义?

就如同他与斛律安的这一战,会不会有什么含义?

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再次因为这渺茫的希望而蠢蠢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呼啸的劲风逐渐平息。漫天的尘埃纷纷落定。

校场中,再次现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斛律安单手执枪,直抵宇文非的咽喉。

而宇文非的长枪,落在斛律安的心口。

宇文非急促地喘息着,透过浸透汗水与灰尘的双睫,看向对面的斛律安。

逆光中,长发披散的斛律安神威凛凛,犹如不败的战神。

而自己,竟然有了与之一战的能力。

在斛律安眼里,满身尘土的宇文非才真正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

因为激战而泛红的双颊,灿然如星的眼睛——宇文非依然俊美无畴,只是较之以往更多了几分英气。

这,才是他最爱的宇文非。

他的宇文非,就应该如此强悍而美丽,如同苍鹰一般,搏击于九天之上,傲然俯视芸芸众生。

两人视线相接,交换着彼此的感动。

这一战,已经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宇文非虽然落了下风,但他力挡斛律安三百余招,虽败犹胜。

这已经是所有人都不敢奢想的完美结局。

皇上龙颜大悦,将宇文非唤到身前,仔细端详。

这一看,不由疑惑万分。

如此俊俏的容貌身段,又是如此出众的身手武功——这样的人早该名动天下,怎么会至今默默无闻?

这才又想到,自己连他的名字尚且不知。

皇上一边问着他的姓名,一边想着应当如何重赏,方显皇恩浩荡。

只听见眼前这名他激赏有加的小将,报上的竟是“宇文非”三字。

一时间,皇上简直有些糊涂了。

宇文非?

端靖爱之欲狂的宇文非?

宇文拓极力维护的宇文非?

斛律安想要带走的宇文非?

作为这一场比武大会的筹码的宇文非?

这宇文非,究竟是书童?还是男宠?

是叛国投敌的罪人?还是蛊惑人心的妖物?

这许多人为他如痴如狂。

如今,又成了力挽狂澜的骁勇战将。

突然之间,就对宇文非起了防备之心。

太优秀。所以,太危险。

这样的人物,若不能用之驭之,便只有除之以绝后患。

皇上心中杀机已动,神色间却依然是一片仁爱慈祥。

宇文非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下奇功,若是急着除掉他,只怕天下人都道他没有用人之明,容人之量。

所以这一步,万万急不得。

如今,只管赏他高官厚禄,只要不给他实权,便不怕他作怪。

假以时日,要除掉他还不容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六十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宇文非婉拒了所有封赏,只求回到端靖王府,做一个小小书童。

皇上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宇文非,你是只求自保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为了端靖,我就再放过你一次。

最后一次。

得了皇上应允的宇文非默默退下,静静的垂首站在端靖亲王的身后。

千百双视线投射在宇文非身上,是不解,也是惋惜。

那么轰轰烈烈的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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