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下————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10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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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必要让斛律安知道那样残酷的真相?

就让那段往事,以及所有的恩怨纠缠,都湮灭在已经过去的岁月中,永不浮现。

或许,这会是对斛律安最好的报答。

 

(三十九)

宇文非不说,斛律安也就不再追问。

为了什么而哭……这毕竟是一个触及人心的问题啊。

宇文非轻轻拉开斛律安紧锁的手臂,从他怀里一跃而起。

轻盈的,飞翔般的感觉,令他惊觉自己的不同。

这具身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他可以奔跑得更快,翱翔得更高,看到更广阔和遥远的未来。

一声清啸,宇文非的身形拔地而起。

雪白的身影映着晨光,舞着清风,在漫天的飞花落叶之间,撒落一天一地的风情。

清越的长啸,仿佛是宇文非新生的宣告,回荡在山野间,萦萦不绝。

一啸既了,宇文非翩然落地,向斛律安走去。

这才发现,斛律安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是一种痛苦扭曲的表情。

宇文非大骇!纵身飞扑到斛律安身前。

近看那紧蹙的眉头,和咬得发白的嘴唇,宇文非心中一阵惶恐的绞痛。

斛律安,你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斛律安?你怎么了?”宇文非小心翼翼的询问。

片刻的沉默。

斛律安微微蠕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神情变得更加怪异。

宇文非焦急得几乎发疯。

他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斛律安替人疗伤的好功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斛律安的伤势。

可是,斛律安的痛苦近在眼前,他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如此的沮丧。如此的自责。

宇文非呜咽一声,眼看又要落下泪来。

“不要哭啊。我没事的。”斛律安的声音适时传进他耳里。

宇文非又惊又喜,猛一抬头,只见斛律安正朝他微笑。

虽然,这笑容有点虚弱,还有点扭曲。

“我……我的腿……麻了……”

一时间,宇文非几乎不能领会他的意思。

腿麻了?腿麻了?

不是受了内伤?也不是走火入魔?

只是……腿麻了?!

宇文非突然尖叫一声,用力将他扑倒在地,怒吼道:“你是在故意吓我么?!”

斛律安苦着脸,哀声惨叫。

他抱着宇文非一整晚,姿势未变,下半身的血流淤滞不通,渐渐失去了知觉。

直到方才宇文非离开,两腿的血液渐渐恢复流动,这才感到万蚁攒动般的又酸又痛,着实难以忍受。

这会儿被宇文非用力一压,酸痛的感觉强化了千万倍,更是苦不堪言。

即便他这样的绝顶高手,也只剩哀叫求饶的份了。

宇文非趴在他身上捶打了一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斛律安……这个无所不能的,天神一般的斛律安……

竟然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将自己弄到狼狈不堪,毫无形象的样子。

宇文非从斛律安身上爬开,到他身边坐下。

“谁叫你一直抱着我?让我睡在地上,不就没事了?”

斛律安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抹怅然。

“我想抱着你啊。我不知道,还能再抱你几天?”

宇文非心头一颤,避开斛律安深情的注视。

斛律安真正想要的,他给不起啊。

斛律安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活动了一下双腿,试图起身。

剧烈的酸痛尚未退去,他挣扎了两下,还是无奈的跌回原地。

宇文非见状,突然伸出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毫无预兆地离开地面,斛律安倏然一惊!

魁伟的斛律安,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

也是第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细看宇文非绝美的容颜。

那双凝视着他的幽深的眼眸里,隐藏着某种他难以分辨的情绪。

斛律安的脸,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四十)

宇文非轻轻吻了吻斛律安的脸颊。温柔怜惜,不带一丝情欲。

“这一次,让我来抱你。”

“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你一定很累了。”

斛律安微微一笑,缓缓合上眼睛。

有一些失落。又有一些释然。

这样的亲昵和温存,已经让他感受到虚幻般的幸福。

他只愿沉沉睡去,永不醒来。

抱着斛律安,宇文非小心的,坚定的踏上前路。

十日之期,已经过半。

很快他又要回去,面对凶险莫测的未来。

这些和斛律安相处的日子,这些只有爱和信任,没有猜疑和伤害的日子,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对于其中的每一天,他都无比珍惜,而且,满怀感激。

怀里的斛律安呼吸渐渐平稳,已经睡着了。

宇文非犹豫片刻,找了块平坦的草地,将他放下。

熟睡的斛律安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眉宇之间却有一丝抹不去的忧伤。

宇文非痴痴地看着他,象是要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容,他的忧伤,都刻在心里,永不忘记。

在这苍凉的世界上,斛律安的存在,何等重要。

他是宇文非贫瘠的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然而,他们的相遇如此偶然,相聚又如此短暂。

一旦分开,今生还会不会重逢?

即便重逢,会不会是战场上的兵戈相见?

答案早已在他的心里,真实,而又残酷。

他只能趁着此刻,多记取一些美好的片断,以慰余生。

 

流连的视线在斛律安的颈项间停住。那里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狰狞的伤口盘踞在颈侧,向下隐没在衣领内。

血红湿润的色泽,显示出它的新鲜。

宇文非颤抖地闭上眼睛,心中剧痛。

他太清楚这伤痕的来历。

这些天来,斛律安不分昼夜的照顾他,他接受得理所当然。

可是,他怎么会忘了,斛律安的身上,还带着刑伤?

他真的忘了。真的忘了。

在他眼里,斛律安是无所不能的神,不会需要他的照顾。

而斛律安的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只怕连药都没有为自己上过一次。

那鲜红渗血的伤口,就是他轻忽自己的明证。

宇文非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斛律安的睡颜依旧安详,而他已不敢面对。

伸出手去,小心的解开斛律安的衣襟。

呈现在眼前的一幕,令他哽咽着落下泪来。

伤痕。伤痕。满身都是交错的伤痕。

鲜红的伤痕。渗血的伤痕。翻卷出皮肉的伤痕。

密密的交织在斛律安的胸膛,仿佛是恶魔的画卷。

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一块肌肤是烧焦般的深黑色。

宇文非死死盯住那一点,看到的却是他再也不愿回忆的一幕。

铜盆中的熊熊炭火。

暗红色的烙铁。

端靖冷酷的笑容。

斛律安拼死忍耐的神情。

宇文非蜷缩起身子,心痛得几乎窒息。

斛律安,你怎么可以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还表现得那么平静?

你不痛吗?不恨吗?不委屈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

 

(四十一)

宇文非俯身下去,以一种膜拜般的虔诚,在那心口的伤痕上印下轻轻一吻。

斛律安低沉地呻吟一声,猛然睁开的眼睛里,隐隐燃烧着情欲的火焰。

“宇文非,你是在挑逗我么?”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欲望的张力。

宇文非的呼吸急促起来。

方才的举动,并非存心挑逗。

然而此刻,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确定。

是挑逗?不是挑逗?连他自己都不知。

“如果是呢?”随口将问题抛还给斛律安,全不顾其中带了多少诱惑的味道。

斛律安苦笑一声,将他从身上抱开。

“如果真的是,那我就惨了。”

宇文非眨了眨眼睛,以示疑惑。

斛律安蠕动一下身子,隐藏起自己渐渐难以忍耐的欲望。

“你知道,要想抗拒你的诱惑,是一件非常困难,而且痛苦的事。”

宇文非无法理解地侧着头看他。

“为什么要抗拒呢?你明明就是很想要的样子啊?”

那样的呻吟,那样的眼神,乃至他不安地蠕动着的身子,都诚实地反映出他的渴望。

斛律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实在没有想到,宇文非会问得那么直接,毫无顾忌。

某只放肆的小手甚至探向他的下腹,直抵他灼热的欲望,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斛律安低吼一声,将作乱的宇文非反压到身下。

两双同样迷乱的眼睛,在近距离对峙。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

静得可以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

斛律安终于放弃般的将头埋入宇文非的颈边。

“不要再戏弄我了,好么?”

“算我求你。”

他的声音痛苦而压抑。他的身躯紧绷而颤抖。

斛律安的伤痛如此明显,宇文非甚至不敢为自己辩白。

不是戏弄。这不是戏弄。

那一刻,他是真的意乱情迷。

张开双臂,将斛律安颤抖的身子拥入怀里。

他们同样寂寞,也同样动情。

为什么,不能以那样的方式彼此安慰?

斛律安深深地叹息,在他耳边轻轻提问。

“宇文非,你爱我么?”

沉默。宇文非只能沉默。

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问题。而他不忍心再次公布答案。

斛律安苦涩地笑了。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

也是他无视自己的欲望,极力抗拒的原因。

没有感情的献身,他不接受。

他付出的是真挚的爱情,得到的不应该是同情和施舍。

本质上,他是和端靖一样霸道的男人。

一旦要了,就必须是全部。

 

(四十二)

宇文非静静的躺着,望着幽蓝的天空,径自出神。

身下是柔软的草地。

身上是斛律安沉沉的份量。

而他的心里,毫无预兆地闯入了端靖的身影。

“从此刻起,你已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只要你还在中原,本王洒下天罗地网,也要抓你。一旦捉到,决不轻饶。”

“你既然要走,便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本王的话,你可记住了?”

端靖的告诫,在耳边回响不绝。

还记得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怎样的痛苦和缠绵。

宇文非冷冷地笑了起来。

端靖,在你眼里,我是不可饶恕的罪人。放我一条生路,已经是你所能做的全部。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

可是,这还不够。

比起我所要的,这还远远不够。

我会回来,因为我要你。

不仅仅要你的身体,你的爱。

我要的,是你的一切。

包括生命,包括灵魂。

在你心里,宇文非必须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

我要你永远不会为了所谓的尊严或者责任,选择将我放弃。

不要怪我贪心。

只有这样激烈和绝对的感情,才能抵消仇恨。

我可以允许自己爱上你。

但是,我绝不允许自己再被牺牲。

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

端靖王府内。

正在批阅公文的端靖停下手边的工作,走到窗前,眺望远方。

几天下来,这已经是他最常做的一件事。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有没有可能,他的余生都会在这个窗口度过。

眺望。期盼。

或者回忆。伤神。

地平线上,是一带远山。

天的尽头,有云霭密布。

宇文非,你是在山上?还是在云中?

或者,已经跨过云和山的彼端,去了属于斛律安的国度?

心又剧烈地痛了起来,痛到不能呼吸的程度。

端靖弯下身子忍耐着。

然而这疼痛似乎永无止境。就如同思念一般,铭心刻骨,如影随形。

放任自己躺倒在地上,端靖楸紧心口的衣襟,顾不上有多狼狈。

很痛。很后悔。

多么可笑。他竟然感到后悔。

当初放走宇文非的时候,他一心认为这是最好的决定。

他有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宇文非,也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

应该很美满,不是吗?

可是,现在撕心裂肺的疼痛要怎么算?催人欲狂的相思又要怎么算?

如果这样的心痛和思念必须持续一生,生又何欢?死又何苦?

缓缓撑起身子,走到桌边。

桌面上,曾经沾染过宇文非鲜血的长剑,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端靖挽起一边的衣袖,露出健美而修长的臂膀。

上面,刻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

 

(四十三)

冰冷的剑刃划过手臂。

很慢。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每一束肌肉的断裂,都会被清晰地感知。

很深。有一瞬间可以看见苍白的骨骼,然后迅速被鲜血吞没。

汹涌的鲜血溢出伤口,沿着指尖滑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极度的疼痛和大量的失血,令端靖的双唇一片死白。

然而手中的长剑却毫不迟疑的再次举起。

“住手!你在干什么!”

伴随着房门被踹开的巨响,一声怒吼宣告着宇文拓的闯入。

宇文拓气急败坏地夺下端靖手里的凶器,制止他自残的行径。

该死的!自从宇文非离开,这样的场面每天都要发生几次。

拜端靖所赐,他的脚踝已经扭伤过两次。

空手入白刃的绝技,也几乎练得炉火纯青。

不由分说地按着端靖在椅子上坐下,宇文拓拿起桌下的医药箱,为他上药包扎。

看看端靖的手臂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再下手的空间。

他实在担心,下一剑会不会直接刺在胸口?

端靖坐在那里任他摆布,神情木然。

宇文拓恨他不爱惜自己,包扎的时候格外用力。

刺激的药膏狠狠烧灼着翻卷的血肉,粗糙布条重重勒过还在流血的伤口。

应该是很痛的,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的视线,始终穿过窗口,望向远方。

宇文拓无力地叹息。

“端靖,你究竟会不会痛?你还有没有感觉?”

端靖缓缓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很痛。”

宇文拓冷笑一声。

“原来你还知道痛!真是万幸!”

出乎意料的,端靖也轻轻地笑了,闭上眼睛靠向椅背,竟是享受的样子。

“这样很好。我可以专心于疼痛,不用去想其他事情。”

宇文拓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几乎可以触及端靖伤痛的灵魂。

那么躁动。那么挣扎。

只有通过极端的自残,才能获得片刻的麻醉。

在高傲自持的外表下,端靖的爱,竟是如此痴狂。

只怕连宇文非都还不知道吧?

他若是知道,又怎会离开得那么狠心?

“十日之内,我会回来。”宇文非曾经这么说。

他究竟是不是回来,尚不可知。

但是照这样下去,端靖撑不过十日,却是不争的事实。

宇文拓再次叹息。

必须阻止他了。

要忘却心事,有许多方法。

无论哪一种,都好过端靖自杀般的自我折磨。

挥一挥手,门外的奴仆立刻将宇文拓带来的东西往里搬。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端靖忍不住睁开眼睛。

面对眼前出现的东西,露出疑惑的神情。

竹叶青。

上好的竹叶青。

整整十坛上好的竹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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