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魅缓缓扬起手。
‘遥是遥,你是你,你学得再像,你也不是他。’
若我只是魅……你还会在乎我么……?
‘魅,即便是在黑暗中,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光芒。’
我这样的人……永远都是黯淡无光的吧?
……
‘魅,惧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将自己放在黑暗里,自己封闭着自己。’
……
‘你只顾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让他们渐渐疏远。’
……
‘把自己的存在放在遥的阴影下,自怨自艾,自顾自地和遥争夺着,和遥对比着。你是你,你是天魅,你和遥完全不一样……’
他可以只是做他自己么?
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呢?
‘魅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遥儿的影,好好保护他。’
父皇……为什么……你只要哥哥呢?
‘魅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母后……为什么……你不愿多看我一眼呢?
只因为……我是注定属于黑暗的人么?
……
‘只要将相爱的两人的定情之物,扔入湖中,他们的爱情便会受到长期被锁于湖底的怨魂的诅咒,永远不得善终。’
……
‘你属于你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
‘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你……’
……
‘你看不到吗?……只属于你自己的光芒。’
隐隐的光点从草丛中缓缓飘出来,在夜风中漂浮着,一点一点,染亮了漆黑的夜色。
天魅怔住了,缓缓弯起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里忽闪忽现的微弱光芒轻轻拢住。
‘如果这些回忆,都是我的就好了。’
埋下那个小小的黄色布包,仿佛种下了小小的愿望,只可惜,这不是种子,永远不会发芽。
‘有这样一天吗?我也能拥有这些……’
‘如果有的话,我还是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有这样一天吧……’
‘只要我一直努力的话……’
那时候的他……真是天真得可笑。
努力……真的有用吗?
天魅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依旧是那般妖娆的弧度。
低头看看手中的东西。
若是……结束能带来新生的话……
他可以选择吗?
他扬起手,修长的手臂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砰。
黑色的水花溅起来,仿佛怨魂伸出诅咒的手。
空气中的光点被惊动了,四下地散开。
天魅忽然轻轻笑起来。
“结束了……”
喃喃地说着,他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笑得喘不过起来。
其实……要结束……真的很简单……
只要一挥手……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呢?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为什么……他一直做不到呢?
啪嗒,啪嗒
在独自一人的黑暗中,他笑得满脸是泪。
改变
真是无聊的洗尘宴。
除了拉帮结派就是阿谀奉承,不同的面孔,同样的嘴脸。
天尧的目光扫过那些聚集着的大臣,然后不轻意地在黑暗的角落顿了顿。
没有人。
他微微挑起眉,转目四下搜寻,目光掠过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却依旧没有见到那家伙的身影。
天魅这家伙……又上哪去了?
宫殿里明亮的灯火映入眼帘,天尧一怔,忽然皱起了眉。
“战南王爷?”几位大臣发觉了他脸色的不对劲,捧着酒杯的手皆是忐忑地一颤。
天尧忽然站起身来。
几个大臣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不约而同的一抖。
“父皇,儿臣告退。”天尧却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向皇帝行了个礼。
虎臻帝不紧不慢地开口:“准。”
天遥默默地看着天尧的背影,半晌,脸上忽然露出淡淡的笑意:“父皇……”
虎臻帝微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天遥,然后低头抿了一口酒。
“朕准了。”
……
“怜昕王爷么?”小宫女呆了呆:“好像看到他往怨魂湖……哎,人呢?”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歪了歪头,怔了许久,才一头雾水地提起灯笼,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
怨魂湖……
当天尧站在那黑漆漆的大门前时,他才知道,为何这湖被冠以如此狰狞的名称。
这样深不可测的黑暗,即便是在无星无月的黑夜里,也仿佛要从那窄小的门中汹涌而出似的,像一只怨毒的眼。
微微皱起眉,天尧迈步走进那小小的门,顺着蜿蜒的走廊,一直走到那暗得狰狞的湖前。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一个微弱的光点轻轻飘进他的视线,
天尧的脚步顿住了。
眼前微弱的光点越来越多,仿佛一颗颗小小的星星漂浮在空气中,轻轻软软地点亮了视线。
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湖边,明明一身的白衣,却比周围的黑夜有着更堕落的妖异。
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奇迹般地糅合进这阴冷的黑暗,让这样单调的黑色逐渐变成暖暖的斑斓。
“你来找我吗?”熟悉的低笑声,在黑夜中依旧是满满的魅惑。
天尧眯起眼:“你说呢?”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天魅微微勾起嘴角,忽然将手伸到天尧的面前。
天尧挑起眉。
两条隐隐泛着淡光的发带温顺地缠绕着那纤长的手指,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天尧伸手接过,手指触到那冰凉的布料,忽然眉头一挑。
这条银色的是天遥的发带,那么……这蓝色的呢……?
似乎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疑惑,天魅忽然低声笑起来:“这是你们的东西。”
“我们的?”
“你们的。”天魅重复了一遍,笑得满脸妖娆:“这东西从来就不是我的。”
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他。
但是……
“但是,我说过我不会放手。”
天尧一怔。
“我不再羡慕哥哥。”天魅挑起嘴角:“因为,我要努力拥有的,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的目光越过天尧的肩头,看向某一处。
“若你和哥哥的缘分是天注定的。那么……你我的缘分,就让我自己争取。”
天遥静静地站在天尧的身后,温和的目光默默地凝视着他们,忽然,他轻轻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
‘哥哥,若是我很想要一件东西,但是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你会给我么?’
‘这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吗?’
‘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东西真的对你很重要很重要……’
‘唔……那么……’
……
那么……你就自己来争取吧。
天魅舔舔嘴唇,忽然露出魅惑的微笑。
从今以后,他只是天魅。
“我是天魅,你好,我的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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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连串的宴会,头昏脑胀的天尧刚回到府,却意外地收到了皇帝的传召。
这时候有传召……?
天尧撇了一眼门外黑摸摸的天色,挑眉看向那个缩着脖子的太监。
传召太监的颈后一寒,公鸭般刺耳的嗓子也猛地一个哆嗦:“战南王爷……皇……皇上传您进宫呢……”
这么晚了……不知又有何事?
天尧随手将手中攥着的发带塞入怀中,理理有些凌乱的袍角,点点头。
即便是坐着轿子进的宫,几日的劳累,也让天尧的眉间隐隐带着疲惫。
反观那皇帝,却安闲自得地坐在上位,低头品着茶。
“下去吧。”皇帝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开口。
几个太监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门吱呀一声关上,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
“儿臣不知。”
“你倒是懂礼了不少。”虎臻帝总算抬了抬眼皮,撇了他一眼,眼底隐隐浮起赞赏:“坐吧。”
看着天尧落座,皇帝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这次历练倒没让朕太失望。”
天尧默然不语。
和凤夕颜缠斗到下午,他总算记起任务,捡回一只半死不活的鸡。
“傲儿和遥儿似乎都认为你能胜任东宫之主。”皇帝撇了他一眼,决定开门见山。
天尧一声不吭。
“你认为呢?”虎臻帝的言语里看不出喜怒。
“儿臣也是这般认为。”
“……”皇帝静默半晌,忽然哑然失笑:“朕还以为你的锐气被磨光了,原来还是一样的狂妄。”
天尧挑挑眉,算是默认。
“下去吧。”虎臻帝看看窗外一片的漆黑,挑起眉;“天色也晚了。”
“是,儿臣告退。”
天尧翘起嘴角,历史……改变了。
他刚伸手推开门,身后的皇帝却又开口了。
“若是上天注定你不能与最爱的人相守一生,你会如何?”
“上天注定?”天尧回过身,挑眉一笑:“若是为了他,逆天又有何妨?”
殿后的明黄色长帘在风中轻轻颤了颤。
虎臻帝微微怔住。
‘若是为了她,这天命,逆了也罢!’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关上。
“这孩子……”虎臻帝忽然笑了:“和朕当年倒是一模一样。”
那明黄色的长帘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掀开,一个绝美的宫装女子缓缓步出。
“你现在可放心了?”皇帝偏头撇了她一眼,一向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是显而易见的宠溺。
“那孩子……”那宫装女子温和的眼眸看着合上的门,美丽的脸上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遥儿和他在一起,他们一定能幸福的吧。”
“当然,那可都是朕的儿子。”
……
东宫易主
“白虎昌盛,臻帝诏曰:朕知,太子国之储君,储君之德堪动江山。四皇子天傲,自继太子之位以来,目无法纪,数次言行举止失当,所行偏差,深负朕望。然平素可见其品性至孝,况历练中表现甚得朕心,故废去太子之位,封为明王居于都城,钦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白虎昌盛,臻帝诏曰:朕闻,国不可一日无君,早立太子庙堂稳固。今战南王天尧英勇善战,立下累累战功,甚于朕当年之勇。历练一行不负朕望,处理得当颇得朕行事之风,朕深宽慰。天尧平素品德善优,拉拢贤才,朕深以为之。太子之位不可虚席。今战南王之德深合朕意,故立战南王天尧为太子,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钦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尽管平日习惯了虎臻帝雷厉风行的风格,可当这两封关系着白虎国未来的诏书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连着宣读下来,朝堂上还是有几位老臣脸色一白,身体一晃,几乎昏倒在地。
“皇……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儿戏啊!”殷太师大惊失色,雪白的长须激动得一抖一抖的,上前一步,跪下叩首。
“儿戏?”虎臻帝对朝堂上的骚乱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挑起眉,不咸不淡地反问:“对此事,朕岂能儿戏?”
平素被皇帝一个眼神便吓得老骨头乱抖的殷太师,此时却偏偏表现出老人漫长岁月的最后一点执着:“皇上,太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平素有些嘴硬,但品性不坏,何来目无法纪之说?望皇上明鉴。”他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一动不动。
有几个原本犹豫着的大臣,相互望了望,也走到太师身旁跪下,深深叩首:“望皇上明鉴。”
虎臻帝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微微眯起眼,冷声开口:“朕心意已决,切勿多言。”一边说着,他的目光瞥向站在朝堂上,脸色变幻不定的天傲。
这殷太师是两朝元老,即便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长久辅佐皇帝教育太子的岁月,也足以让他的话在朝中有那么几分不可撼动的权威性。况且这个老臣,平素谦恭礼让,自天傲做主东宫以来,他便仿佛找到了寄托,恨不得将剩余的时间再掰成几份,好让他可以将平素所知所学的帝王之术倾囊教授,可谁知自己心目中最佳的皇帝人选却在此紧要关头被废除太子之位,怎能让他不急?老人漫长岁月里的最后一点执着,支撑着这位一向不愿反驳皇帝意志的老臣,咬牙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固执地深深叩首。
天傲皱起眉。
殷太师已过九十大寿,况且平日身体便不好,若让他一直跪下去,怕是寒气入骨,落下什么难以根治的毛病。
想及此,他缓缓走到老太师的身旁,屈膝跪下。
“儿臣自知平素言行失当,难以胜任东宫之主,谢父皇成全。”
虽是和皇帝说,但他却扭头看向身旁殷太师。
在场的大臣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平日里天傲心高气傲,是断不会说出这般自贬的话。大臣们都是在官场里混迹了多年的人精儿了,此时再看看皇帝和天傲的神色,又怎能猜不出此废太子一事,分明是这两父子私下里说好了的。
于是几个跪着的大臣连忙站了起来,干笑着退回原来的位置。
殷太师的腿抖得更厉害了,连贴在地面的额头都轻轻颤抖着,在忽然寂静下来的朝堂上,那细微的声响愈显得清晰。
天傲脸色突变,忽然伸手一把抱住殷太师。
“太医!快传太医!!”
尽管此次的东宫易主,以老太师的病倒而落幕,但这两封诏书一废一立,终究还是公告天下。
太师府
“……”
天廉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目光却飘向那紧闭着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