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臻淡淡撇了这边一眼,嘴角忽然扬起微不可查的笑意。
饭后。
“廉王爷,奴才带您进去。”
天廉微微有些紧张,捏捏汗湿的掌心,起身跟着周苏进了客房。
“父皇……”
天臻坐在主位,听到他的声音,淡淡地抬抬眼:“廉儿,你这次的历练完成得不错。”
天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忽然就有些受宠若惊。
虎臻帝喜武,向来对他写的那些书法诗集不感兴趣,所以平日里也不待见他,如今竟然用这么和缓的语气夸奖他,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
“谢……父皇……”
虎臻帝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微不可查的无奈:“下去吧。”
“是……”
门吱呀关上了,不一会儿又吱呀被推开。
“父皇。”
“鸣儿,你对这次历练有什么看法。”
天鸣怔了怔:“回父皇的话,这次历练,让我明白了很多。”
“明白了什么?”虎臻帝抬眼看他。
“明白了百姓生活的困难与灾荒的肆意横行。”天鸣想了想,冷静地回答。
“还有呢?”虎臻帝挑挑眉。
“有些百姓很真诚。”天鸣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说。
虎臻帝挑挑眉,露出几分笑意:“然后呢。”
“可惜这样的人比较少。”天鸣皱皱眉,淡淡道:“多数人还是利益优先。”
“……下去吧。”
于是门吱呀关上又被吱呀推开。
“父皇。”
“傲儿,你这次历练完成得不错。”
天傲刷地展开扇子:“谢父皇。”
“你学到了什么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哼,我发现其实这样的生活比较适合我。”
“……”
“父皇,儿臣想从此闯荡江湖。”
“……”
“父皇,儿臣……”
“此事日后再议,你先下去吧……”
……
接风洗尘
也许是对这次历练的结果不大满意,另外也需要宫廷御医来看看天遥的这一次还魂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于是远道而来的皇帝再没有了在冰原镇逗留游玩的打算,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儿子们打道回了宫。
原本对终于能够回到府邸好好放松一下而高兴的皇子们,却没料到,一到都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是接踵而至的庆功宴洗尘宴,还有那些大臣们阿谀奉承的嘴脸,这一下,他们不由都扫了兴致,皆是青黑着脸,就连热闹的宴会上也不见笑容。然而,这样却让那些大臣们有了新的讨好话题。
“王爷,您这次从历练回来,可真是成熟了不少啊,微臣……”
天尧支着下巴,视线停留在坐在皇帝身边的天遥身上,闻言,淡淡地挑起眉,转眼撇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那几位大臣不由打了个哆嗦,悻悻地行了个礼,噤声退了下去。
天遥含笑的目光瞥过来,两人目光相对,天尧的嘴角扬起暖暖的笑意。
“五弟和九弟的感情真好。”就连迟钝的天廉都察觉了他们之间亲密的气场,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
天傲闻言瞥了那边一眼,刷地展开扇子,挑起下巴,傲慢地轻哼:“我们的感情不好么?”
天廉挠挠后脑勺,瞅了瞅天傲,小小声地说:“如果……”
“嗯?”天傲挑挑眉。
“没什么……”天廉终于还是摇摇头,将即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如果……你能再叫我一声哥哥……就好了……
他低头喝酒,小口小口地抿,依旧是一贯的斯文。
‘别愁眉苦脸的啦,只要你打心眼儿里疼他,你们会和好的。’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
天廉的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仰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咳……咳……咳……”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脸涨得通红。
“哼,真笨。”
“……”
“鸣儿。”
天鸣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华贵的兰妃。
“母妃……”
兰妃原本绝美的面容在独守空闺的寂寞中逐渐染上沧桑的痕迹,她懒懒地垂着眼眸,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隐隐的疲惫从眉间泛出来,但嘴角却习惯性地有着一抹柔和的弧度。
“鸣儿,这次历练,你觉得如何?”她的声音柔柔的,在空气中仿佛轻轻地浮起来,没有一点重量。
天鸣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儿臣不会让母妃失望。”
兰妃微微笑了,但眉间因常年的寂寞而有淡淡的细痕,让任何情绪从她脸上流露出来,都褪色成一种苍白寂寞的哀愁。
母妃即便是笑着,好像也不开心……
天鸣默默地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却终究没有举起来。
他的目光看向坐在主位的皇帝,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怨恨。
母妃所等待的,只有那个人……
既然不愿宠幸她,那又为何要封她为妃?为何将母妃用一封圣旨缩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一锁就是几十年?
富丽堂皇终日灯火不熄的皇宫,原来才是世间最黑暗的地方。
在这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是真的……
反倒是民间……
天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暖意。
明明是很聒噪的一群女子呢,但是……却让人觉得很温暖……
可是……那样灿烂的纯粹的笑脸……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鸣儿……”兰妃看着天鸣脸上隐隐的暖意又褪成了惯有的冰冷,不由微微蹙起眉,犹豫地张了张口,却终究只有一声浅浅的叹息。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无自由身……
鸣儿……你终究……不属于这里……
“哥,我也要喝!”天耀整个人几乎趴到天烈的背上,伸手去抓天烈手中的酒壶。
“要喝自己去拿!”天烈从天尧身上收回目光,一把推开天耀,仰头灌了几口酒,满脸的悲愤。
“我就要哥哥手中的这壶……”天耀歪头看看不远处的天尧,再看看天烈,乌黑的眼珠若有所思地转了又转。
“你!”天烈一把掐住天耀嫩嫩的脸颊,几乎是怒吼出声:“你小小年纪喝什么酒?给我闪开!”
天耀一边挣扎着,一边伸直手臂一把抓住天烈手中的酒壶,用力扯到自己怀里。
僵持半晌,天烈无力叹了一口气,蓦然松开手,用力将酒壶往天耀怀里一塞:“给你给你,可以走了吧?”
天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抱着怀里的酒壶,抬头看天烈又转身拿了一壶酒一脸悲愤地灌,不由歪了歪脑袋,眼珠子咕噜噜转转,忽然将手中酒壶一丢,扑上去一把抱住天烈的手臂。
“哥哥!我请你吃好吃的点心啦!这酒又不好喝!”
“你懂什么?”天烈皱起眉,醉醺醺地破口大骂:“你个小破孩……你知道……”
“咦?九哥看过来了。”天耀挂在天烈的手臂上,忽然作惊讶状。
“什么……”天烈正待转头,却又涨红了脸停下了动作,粗鲁地揪住天耀就站起身往外走:“他看过来关我什么事?走啦,小破孩!”
热闹的宴会,灯火通明的宫殿,没有人注意到天魅并没有出现。
不过即便是注意到了又如何?
天魅永远只能呆在黑暗中,这样喧闹的灯火,终究只能将他排除在外。
这样的热闹,永远不属于他……
天魅懒懒地靠着树坐着,远远看了一眼宫殿。
不过是一群无聊的人,无聊的事,那种东西,没有也无所谓,反正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
他攥紧了手心中冰凉的发带,眼底忽然浮起妖娆的笑意。
既然他的出生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那么,就算用自己的一切去毁灭,也无所谓吧?
他太寂寞了……
他摊开手心,纤长的手指纠缠着银色的发带,明明是冰凉的东西,却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暖意,缓缓温暖着他的手指,在黑暗中隐隐泛出的光芒,几乎刺疼了他的双眼。
他低下头,轻轻吻着缠绕着手指的发带,仿佛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亲吻着神的信物。
为什么……他什么也得不到呢?
这样的温暖……
为什么大家都有的东西,他却注定永远也得不到?
得不到……那就毁灭吧……
如果……他注定要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存在然后消失……
那么……
就毁灭吧。
怨魂湖边
“听说这墙里边的湖有鬼咧……”
“是啊,你还不知道啊?有一天我晚上经过门口,听到里边有女人在低声哭泣。”
“你别吓我!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
“这湖据说以前是禁地,进去的人都会被诅咒的。”
“咦?诅咒??”
“嗯,听说啊……只要将相爱的两人的定情之物,扔入湖中,他们的爱情便会受到长期被锁于湖底的怨魂的诅咒,永远不得善终。”
“咦……好可怕……还有这样的传说……?”
“还有啊……据说……”
两个宫女提着灯笼,停留在怨魂湖的墙外头,轻声地谈笑。
灯笼流露出的光亮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她们的面前,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明明一身的白衣,却比周围的夜色有着更深邃的漆黑,晃荡的光线一下一下撞上他的身体,却被隔在外面,让人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宫女目光一转,正对上隐隐约约的一双眼,深幽诡异的目光在黑暗中隐隐流转着魅惑的流光,仿佛传说中怨魂湖的鬼魅,为了得不到的爱情而投身湖中,情愿以自身的毁灭来诅咒一切的幸福。
“啊……”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被及时咽了回去,她颤了颤,脸色煞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宫女定睛一看那人,不由一愣,连忙扯扯身旁的同伴,然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怜昕王爷。”
天魅淡淡撇了她们一眼,嘴角忽然勾起妖娆的微笑,这样美丽的弧度,在漆黑的夜色中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寒意,两个宫女不由哆嗦了一下,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
“你们说我是谁?”低沉魅惑的声线。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个怯怯地开口:“怜昕王爷……”
天魅低声笑起来,深幽的目光却隐藏在夜色中,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一边笑着,他再不看那两个宫女一眼,径直与她们擦身而过,悄无声息地走向与她们相反的方向。宫女们惊了惊,下意识地回头,却见那一袭白衣再一次融入黑暗中,不见踪影。
“那方向……不是……”
“怨魂湖……?”
……
天魅缓缓停下了脚步,在怨魂湖边的一棵树旁蹲了下来。
“原来……这里就是怨魂湖么?”
他低低地笑着,纤长的手指拨开凌乱的杂草,浅浅插入土中,指尖不出意料地触到了柔软的布料。
还在……
他的眼底忽然浮起淡淡的暖意,伸手将那东西从土里挖了出来。
明黄色的布绸,精致的花纹,只是这小小的布包外层被土染得脏兮兮的,绑紧的袋口也略微松着,隐隐能看到里边淡淡的润红。
天魅伸手拂开布包上边的零零星星的泥土,那明黄色的一角隐隐出现一个小小的‘尧’字。
很快了……
他不用再悄悄将这东西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即便是放得再久……
这样的回忆……也从来不属于他……
很快了……
他就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不用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幸福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天魅站起身,低头看看手心中静静躺着的银色发带,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它依旧隐隐地泛着淡光,就像它的主人那般……
只要把这东西丢进湖里……
他的手指攥紧了。
‘如果你和天逸一样的傻,那么你的故事,会更悲惨。’
即便是这样又如何?既然他注定得不到……那么毁了又有何妨?
‘只有他,能打乱我的心跳。’
那么……若是,没有他呢?
‘即便他是不存在的……即便他只是一个幻想……我也想看到他……’
为什么……他永远比不上哥哥呢?……为什么……明明是双生子……却没有人愿意多在乎他一点……即便是哥哥消失了……他依旧不能在那人心中留下更深一点的痕迹?
那趴在草堆里的孩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含糊不清地唤他,五哥。
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明明是他啊。
天尧还会记得吗?……记得开口叫唤的五哥……是他。
天魅看着眼前在黑暗中依旧黑得深不可测的湖面,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为什么……最后什么都是哥哥的……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他一点?
这样永不见天日的黑暗……好寂寞……
只是想要一个人……能陪陪他……
可是为什么……你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