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耀将军??”天耀不敢相信地掐掐自己的脸颊,瞪圆了眼:“九……九哥,你是说……让我做将军……??”
“只是一个偏将军而已,若想成为元帅,到时候还得看你的战功了。”天尧淡淡哼了一声,伸手拍拍他的头,嘴角却隐隐浮起暖暖的笑意来。
天耀欢天喜地地在剑柄上狠狠亲了两口,兴奋得那乌黑的眼眸晶亮亮的。
天尧怔然地看着他,脑中仿佛又出现了那漫天的黄沙,天耀浑身是血的倒在沙漠里,死不瞑目的样子。
真好……
还能看到他好好的活着……
“九哥?”注意到他的怔然,天耀歪歪头,露出满脸的不解。
“没什么。”天尧拍拍他的脑袋。
历史真的改变了……
‘代价是,这重生的一世,你只能享有一半的寿命,并且……之后十世……为畜……’
一半的寿命么?
天尧扯扯嘴角。
这样幸福的日子,他真想一直过下去,如果可以的话。
人性总是贪婪的,就像他。
“皇上,鸣王爷求见。”
“让他进来。”
门无声地被推开,光线透进来,在地上拉扯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天尧挑挑眉,看着门口的身影,随手将手中的笔搁在桌上。
不过几日不见,天鸣却仿佛褪去了平日的心机重重,变得更加沉默,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天尧一眼,屈膝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天尧微微一怔,继而眯起眼。
‘若说起来,鸣儿该算是条蛇了。蓄势待发地守在一旁,用冰冷的目光看着,等着随时吐出那蛇信子。’
兰妃的香消玉殒,就像拔了这条蛇的毒牙一般,让他所有的野心和力量都不复存在。
“兰妃的事,朕听说了。”
天鸣一动不动地跪着,深黑的眼珠直直地看着地面上的某一处,仿佛没有听到天尧说的话。
“兰妃甍逝,已无力回天。”天尧转眼看向天鸣的身后,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暖暖的微笑,但声音却依旧平静得不起涟漪:“朕准你将兰妃遗体送往兰妃的故乡,兰城。而那座城,就赐给你做封地吧。”
兰城,以淡泊高雅的兰花而著名,那个绝美的女子一袭素蓝长裙出现在虎臻帝的面前,淡然中带点温柔的浅浅一笑,宛如一株兰花婀娜绽放,隐隐的兰花清香迷惑了空气,也迷惑了那个年轻的皇帝。那一年,她被皇上带回了京,纳入后宫,封为兰妃,位列四妃之一。
然而即便是那清雅如兰的淡淡香气,也牵扯不住皇帝的脚步,漫天的皇宠仅仅持续了半年,皇帝来的次数便日渐减少,直到再也没有踏入过那座大殿。她那年,才十七岁,惊天的美貌还没有完全绽放,便被喜新厌旧的皇帝弃在一旁,只能终日守着这诺大的宫殿,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寂寞的开放,然后枯萎。
这样美丽的女子,在冷血冷情的皇宫中被染污了清雅的花瓣,然而这离了故乡的兰花,终究还是适应不了异乡的水土。
天鸣原本沉寂的目光微微一动,沉默半晌,才沙哑着声音开口:“谢皇上。”
门吱呀被打开,又缓缓合上,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遥,兰妃真的没死?”
身旁的人轻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抚上天尧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发。
“兰妃死了,活着的,只是莫悠兰。”
天尧伸手环住身旁人的腰,将脸贴在那雪白的衣襟上,呼吸间满是熟悉得仿佛烙入灵魂的草药清香。
“天鸣如果知道在兰城有什么人在等着他的话,怕是早就丢下一切,快马加鞭地冲去了。”
天遥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理着天尧的长发,温柔的黑眸里隐隐浮起笑意。
天尧缓缓闭上眼。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离开……
终局(上)
三年后,御书房。
“请皇上过目。”周苏擦擦额上的汗珠,恭敬地弯着腰,将手中捧着的一堆画轴递上。
“恩?”天尧随手接过,翻开其中一幅画:
简单的笔墨,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袭雪白的长裙,只是那样乖顺地倚着树站着,不施脂粉的俏脸微微带着笑,却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婉若……”
天尧怔怔地抚上画中的女子,指尖轻轻触上那熟悉的轮廓,带着怀念的温柔。
“您知道?”周苏一愣,继而喜出望外:“这女子是周左丞相的千金,周婉若,年方十八,性情乖顺,知情达理,姿容秀丽,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琴,平日里足不出户,但却是京城里有名的女子了。”
天尧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画上,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即便是没有感情,但毕竟携手相伴了十余载,说没有感情肯定是骗人的。
上一世,朕让你独守空殿十余载,直到最后也没能陪同你一起上路。
而这一世,朕许下承诺,却无法遵守,注定还是要负你一辈子……
画上的笔墨温柔细腻,一点一点地描出女子秀丽的脸上那柔和的微笑,那笔尖带着某种默默的情意停留在那抹笑意上,让女子微微笑得弯起的眉眼中也泛出几分甜甜的温存来。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天尧忽然开口了:“这幅是谁画的?”
“啊?”周苏愣了愣:“好像是京城里刚来的年轻画师,名不经传的,只是周家小姐似乎很欣赏他的才能,偏要指名这小子作画。”
“是吗……?”
那时候,派人将她迎进宫之时,她眼圈微红,婚宴上也是强颜欢笑,原以为只是离阁哭嫁,现在想想,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画风细腻,朕很欣赏。”天尧忽然勾起了嘴角,将手中的画轴往桌上一放:“周苏,朕这宫里,大概还缺个宫廷画师吧?”
“啊?您……”周苏呆若木鸡:“可……可是这小子……”
“恩?”
周苏哆嗦了一下:“奴才遵旨……”
目光忽然触到门口的一道身影,天尧放下手中画轴,站起身。
身旁的小太监连忙躬身过来,小心翼翼地为他理理衣服下摆。
周苏看那年轻的皇帝转身向门口走去,不由一呆:“皇……皇上……这选后的事儿……您看……?”
“皇后人选,朕早已定好了。”天尧一脚踏出房门。
“啊?”
“如果你要给父皇一个交代的话。”天尧懒懒地挑挑眉:“就说朕的皇后,在那幅画里。”他的目光越过周苏的头顶,停在书架上的某一处,仅仅一瞬,他忽然翘起了嘴角。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周苏呆呆地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刚才天尧的目光停留的地方。
那是一个古朴的木盒,不算华丽的雕琢,却隐隐泛出一种不一般的名贵,稍微靠近一点,便能嗅到带着点寒气的淡香。
周苏的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接着整张脸都开始抽搐。
龙凝木……
竟然是龙凝木……
历代皇帝用来刻皇棺的最珍贵的神木……竟然被用来做成这样小小的盒子……
周苏哆嗦着,虔诚地拜了拜,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盒子,伸手打开。
一个雪白的画轴静静地躺在泛着淡香价值连城的盒子里。
周苏屏着呼吸,心惊胆战地展开画轴。
他的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接着整张脸都开始抽搐。
画上有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活灵活现,一身的毛皮干净得仿佛泛出隐隐的白光。
这幅画,周苏自然很熟悉,当初还是他找来那个边界小镇最好的画师,掏了一点银子,让他画出了这只传说中的生灵。
尽管当时付钱的时候有点肉疼,但那区区几两银子的东西,怎么能和这全天下仅有不多的神木盒子摆放在一起?
当然,更重要的是……
“皇……皇上……这,这画里的是狐狸啊……?这让老奴怎么和太上皇交代……?”
“你想知道吗?画里的是什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天尧忽然慢下了脚步。
天遥的眼底忽然就泛起一抹隐隐的笑意,微不可查地弯起嘴角。
“画里的是什么?”
“哼,”天尧皱了皱眉:“问得太迟了。”
天遥终于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伸手帮天尧理顺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
“我……”
余光里似乎出现了什么,天遥抬眼看去,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恩?”天尧挑起眉,下意识地看向天遥目光停留的地方。
天遥冰凉的手却忽然伸过来,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眼皮上,轻轻遮住了他的视线。
“不是要去大殿么?走吧。”
天尧沉默半晌,忽然抿抿唇,伸手将挡住视线的手轻轻握住,转眼看向天遥。
天遥安抚地朝他微微一笑,但那目光却雾蒙蒙的,隐隐带着点恐慌。
天尧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脑袋嗡的一下,似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走吧。”
他舒展手指,与天遥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原来你会为了我的离开而慌张失措……
他的目光停留在天遥的脸上,忽然勾起了嘴角。
至始至终,他都再没有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
漆黑而空洞的巨大眼珠冷冷地浮在半空中,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隐隐约约的烟雾缓缓盘旋在那深黑色的眼珠周围,然后缓缓汇成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这样的感情……是受到上天祝福的吧?
可是……却逃不开命运……
终局(中)
君临殿。
这是座异常宽敞的大殿,除了金碧辉煌的柱子和墙壁,就只剩下几张雕琢华丽的宽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君临殿本是皇帝平日里专门用来接待外国使臣的大殿,但由于边界的大小冲突始终不断,白虎国与周边的国家也就一直没能心平气和地互派一次使臣。久而久之,这君临殿也就成了处理内政的重要场所,供君主接见重要臣子。
此时,这平日里空荡荡的大殿里,有两个身着铠甲的青年,一站一坐。
静立在门边一动不动的年轻将军一身深青色的短铠,身形修长挺拔。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透出一种沉默稳重的气质。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口,尽管身上的衣铠整整齐齐,但眉目间却透着刚打仗归来的风尘仆仆。
坐着的青年将军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来这殿里还没多久,他便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此时,他更是盘着手坐在宽椅上,时不时伸手抓抓被暗红色的头盔压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几缕黑发嚣张地从头盔下方挤出来,毫无章法地乱翘着。
“等了这么久了,还是连个影子都不见。”忍受不了长久的沉默,坐着的青年将军终于忍不住龇牙抱怨出声。
“六哥,别急。”青衣短铠的将军看看窗外的天色,微微皱起眉:“其实离说好的时辰才过了……”
“皇——上——驾——到—”
殿外太监拔尖了的声音蓦然高调地刺入空气,两人齐齐将目光转过去。
“九弟。”青年将军站起身来,随手理理暗红色的铠甲,又抓了抓那凌乱蓬松的头发:“五哥也来了。”
天尧挑挑眉,隐隐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们会大获全胜。”
“哼,朱雀那些家伙怎么会是我的对手?”一提到让他引以为豪的战绩,天烈不由眉飞色舞:“凤夕雁那女人,最终还不是败在我手上?哈哈哈—”
“朱雀国有内乱,朱雀大军连夜撤离,我们未能将他们一举剿灭。”青衣将军皱着眉,一板一眼地说。
天烈悻悻地摸摸腰间,不再开口。
“……”天尧盯着已经比天烈还稍高一些的天耀,半晌,才挑眉开口:“十二弟,你又高了。”
天耀看看天尧,再转头看看天烈,原本有些沮丧的目光似乎稍稍亮了一些:“大概是近日饭量增大的缘故。”
似乎是心智也同身高一起,迅速地成熟,变得沉默而可靠。如今的天耀,赫然是一个稳重内敛的大将军。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当年喜欢吃甜食的天耀,单纯而热血的天耀,总是腻着他的天耀,已经变成一个身形挺拔表情冷峻的将军。
也许是看到了天尧脸上一瞬间的怅然,天遥伸手握住天尧的手指,安抚地用指腹蹭蹭那冰凉的手心。
天尧一把反抓住天遥的手,脸上依旧是若无其事地漠然,嘴角却不禁勾了起来。
天烈瞪着眼睛,紧紧盯着那交握的双手,半晌,才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好了,刚结束这场战我就直接冲这里来了,还没好好洗漱一下呢。”
他闷闷地开口,又习惯性地揪揪露出头盔的几缕头发:“十二弟,我们该回去了吧?”
“可是……”天耀露出些许的疑惑,转目看向那两人交握的手,他忽然有些恍然大悟,点点头:“臣也恳请先行回府。”
“十二弟。”天尧挑起眉:“我说过,你无需对我如此多礼。”
天耀怔了怔,眼里隐隐流露出暖暖的亮光:“是。”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天尧缓缓说道:“遥,我是不是,该和他们一一道别了……?”
“接下来,去看看殷太师吧?”天遥忽然开口。
天尧沉默许久,“好。”
遥,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花了这重生的一世,改变了历史。
李骅没有被他囚禁,也没有背叛他。在去年,他赐婚李骅与良欣,朝堂上的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个重臣成为亲家,倒是让每回上朝的时候安静了不少。
洛家没有造反,没有‘触怒龙颜’,因此也免去了全家抄斩的命运。洛家独子洛然天资聪颖,在前年夺得武科头榜状元,今年已升任堂堂右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天烈作为元帅战功显赫;父皇携着娇妻云游四海不见踪影;十一王爷天离年少有成婚期在即;李萧一如既往无所事事;天傲天廉闯荡江湖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