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针----二目
  发于:2010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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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张掀起时沙沙的声响,齿轮磨合时烦杂的噪音,吸尘器大概在远方开动了,使他除了背景的杂音外甚么不能听见。公关小姐的嘴唇在动,上面正泛起一层精细涂上的亮光,不过这对吴清义来说都是无意义的。他闭目沉思一会,平静地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正色便朝对方问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啊?都五点多了。」公关小姐稍为吃惊的看看手表。
  「那我先失礼了。」
  吴清义把手按在桌面,借力便转身飞奔而出。时间快点过去吧,他一边这样祈求着,一边却渴望指针不要再撇动一分。两种互相矛盾的情感在胸口相撞,扑通的心跳声剧烈地在耳侧跳动,他希望赶得及,却又渴望一切会如计划般发生。
  ——「吴清义﹗你要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跳入驾驶座前,有谁按住车窗阻止了这一举动。他妈的。吴清义狠狠地回视妨碍者,意外地却看到了费善琪的脸。那个人也是一副气呼喘喘的模样,似乎是尽了极大的努力才能及时赶至。
  难道是起疑心了吗?吴清义一边急速的思索着,一边便笑了开来:「原来是费律师?没甚么的,我就忘了个事情,现在要赶着去办呢……」
  「墨爷有让你离开吗﹗」出乎意料地,平常总是文质彬杉的人却发出了极大的声响,那压在手臂上的力度亦紧随斥喝声逐渐加强,有种几乎要把人弄垮的错觉。
  「没有。不过这边的事也差不多了,我会准时回来的。」吴清义不耐烦地把人甩开,时间经已无多了,竟然还要让这么一个人来横生枝节。他素来跟姓费的交情就不算好,这下又被他抓住了甚么小辫子了吧?「你若想打甚么小报告的,尽可跟墨爷说去。」
  「吴清义﹗」
  那刺耳的声音马上便被电动车窗隔绝,油门一踏,车子便顺畅的从中滑了开去。吴清义看着倒后镜中那个人影一动不动的,渐渐收细为远方一个瘦小的黑点,然后再拐个弯,费善琪便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
  赶得及的、赶不及的。他的心中仿佛坐了个数着花瓣的小女孩,怏怏不安地任由老天爷决定自己命运。车子在道路上飞驰,后面熟悉的风景已经完全消失了,而他正奔往未知的将来。见到黄墨后要说甚么话、会做甚么事?这些他都未及细想,甚至无法判断自己会否在下一秒就后悔当下的冲动。
  从一端到另一端,在地图上看来如此短促的距离,却让人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吴清义从车上跃下,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便使劲往码头的另一端跑去。渡轮正靠在码头上,发出了细长的鸣响声,作为船只即将离岸的警告。只要再犹豫一分钟便会来不及,吴清义猛然跨过码头的石阶跳了上船。能赶得上真是太好了。他靠着船头的围栏喘息时,心头只涌现了这么一个感想。
  虽然是假日,不过大概是因为这已是本日最后的班次,渡轮上除了他以外亦再无别的客人。负责收取船资的老伯离去后,上下两层庞大的船舱便全都由他一人独占。他在舱内惨白灯光下呆站了一会,过后却不安地往船尾走去。船是赶得上了,可他有办法让黄墨避免卷入纷争吗?海浪层层的追赶着船尾而来,吴清义把半边身探出拦杆,迎着海风便在逐渐昏暗下来的海面上搜索。
  他要找到黄墨,然后便把他带回去。怎样想也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计策,却是此时吴清义心中唯一的愿望。然而他再怎样努力张望,寂静的海面上亦再无别的亮光燃起。急速地吹起的海风就要带走身上所有体温,吴清义一边盯着海面,一边搓着发冷的手。
  ……还是太迟了吗?
  就在这样默想的同时,一艘水警轮在海的另一端打起了极明亮的灯号,一时间旁边几艘隐藏着小船亦变得明显起来。大浪翻腾,风声凛冽,几艘船都以极快的速度逐渐缩小,或许已有枪声和呼喊声响起了,不过在吴清义身处的位置却无法探知到这一切。
  开始围捕了吗?难道说已无可挽救?吴清义颤抖着手从口袋中翻出手机,一时忘了应该恪守的规则,一下子便把默背过千百遍的那组号码给输入进去。
  「嘟嘟嘟——」等待的时间总是份外使人讨厌的,吴清义在船尾转来转去,一边焦急地搜索着那几抹光行进的位置。公海就在他们旁边了,若是能逃进去的或许能幸免于难也说不定。该死的﹗那猪头上司怎么还不接电话?他们应该来不及申请跨海的执法权……一定没有问题的,原本的计划就是在塔门的小岛把犯人一网打尽的,现在他们来到这么遥远的海中心,必定是行动不如理想了吧?没关系的……
  「……喂?」
  在漫长的祷告中电话终于接通,吴清义焦躁的一喝,马上便把一腔郁结烦忧倾吐而出:「是我﹗你们到去哪里了?有抓到人吗?」
  「哈哈。」对方闻言笑了。
  这时他才发现,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竟是这么陌生而熟悉的。
  说来矛盾,可同时亦确实无误。若按常理所言,那声音根本是没可能在这频道出现的,要说它陌生也不为过。只是那意味着吴清义未曾听过这声音吗?不,他早就熟悉极了。从音律的节奏到呼吐的间距,吴清义全都了然于心。正因如此,这亦是当下他最不希望听到的声音。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手臂一紧,手机便被猝然拉开,无力地往地上摔落。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迅速限制了他的行动,那个声音剎时贴着耳珠便咬了下来:「这就是你的慈悲吗?」
  吴清义僵硬地转过脸去,背后果然是他心系的那个人。一切似乎并未发生改变,黄墨也像早上一样,轻轻地展露了笑容:「圣诞快乐啊﹗吴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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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颊被击中的痛楚是真实的,牙齿顺着舌头的倾侧歪斜,口腔内尝到的都是一阵血腥味。有一只眼睛快要睁不开了,过于专注眼前模糊的结果,便是忽略了来自身后的攻击。膝盖关节一痛,彷佛连骨头都要被细长的棍棒错过。虽然很想避免接下来的冲击,然而在双手被反缚的如今,已无法减小身体所承受的伤害。额头直击地面,在几下令人昏眩的脑震荡后,如雨的拳打脚踢亦毫不吝啬地落到身上。
  血液开始凝结了,混和着鼻涕和眼液逐渐堵塞从鼻孔喷出的气流。现在吴清义必须张大嘴巴使劲呼吸,一边用着低矮的视线扫视着房间内一双双的皮鞋。他身下躺着的是冰冷的混凝土地板,抽气扇的声音吵耳地在天花板上呼呼作动。这狭小的房间在不久以前应该只是个储藏杂物用的地方,未及搬走的空架子和地上的空白的印痕仍清晰地记录着它本来的用途,而现在它已变成一间临时赶制的询讯刑室,如无意外地,这里应该会是他吴清义的葬身之地。
  房间内每个人都是沉默的,连番殴打的目的似乎也不是为了消磨他的意志,或者是得到甚么重要情报,仅仅是一种出于泄愤的举动。吴清义弯曲身体,想要避免重要的器官受损,然而不过是一脚的力量,便把他这种天真打碎。皮鞋柔软的鞋头此际彷佛成了最恐怖的凶器,鞋边的塑料直陷入毫无防备的胃中,踢得他五内翻滚,张嘴便把以往尝过的甜头都苦涩地倾泻而出。
  「呕……咳呕、咳该……」就在被自己吐出的呕吐物淹死之前,脑后又有一丝粗暴的力量扯起他的头发,强迫他直视在房中昏暗的灯光。
  吴清义这才注意到房中的人员布置,之前的疼痛和敲打确实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以致未能辨识出如此熟悉的气味。离开那充满海盐味道的渡轮已超过五小时了,如今黄墨再一次在他跟前出现,用着冷漠的目光扫视眼前的境象。在两个彪形大汉就站在黄墨身边,似乎要防备吴清义甚么有害的举动一样,磨拳擦掌就等待再把他痛殴一番。不远处还站了一个黄宣,还是如往常一样脸带微笑,可在昏暗的灯光下却很难使人感到亲切。
  「你有甚么话要跟我说吗?」黄墨轻声说了,可那声音却极有分量地沉淀到他心头。
  耳鸣的状况并没有改善,左耳隆隆的杂音正扰乱他的思绪。船上的风声、电话中短促的对话直袭入心田,吴清义猝然望向黄墨,尽管有一边脸都肿起来了,却无碍目光中坚决的力量:「……你怎么会有那个手机?你把人怎样了?」
  「啊,你说手机?」黄宣闻言便挥动着手上的事物,一步一步靠近了舞台。他也不嫌弃地上肮脏,半蹲在吴清义的呕吐物上,一边便把手机贴向了那张扭曲的脸孔。「藉由你的牺牲,他可好得很呢。要不要自己亲自拨电去确认一下?」
  「你这是甚么意思?」吴清义一瞬间便被煽动,顾不得胸口的伤势便使劲咆哮。上司如果没事的话,手机又会落在他们手中?不,如果以逆向思考的话,说不定从头开始他们便已知道本次行动,若是这样的话……不,难道说是……
  他们有内应?
  「怎么了?你也害怕会被人背叛吗?」黄宣笑了,略带侮辱意味地用手机敲了敲吴清义的额头。「既然都说开了,那么现在要不要来猜猜到底是谁背叛了你……」
  「够了。大哥。」
  可惜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未能玩得尽兴,上头便有一个声音压了下来。黄宣闻声亦只得悻悻然地放开手,向两旁做了几下无意义的挥舞动作,以示自己根本无害:「当然啦,都听你的。」
  然后吴清义再一次对上了黄墨的目光,那种冷酷的光芒他并不陌生,只是他从没有正面面对过,那个只在档案簿上出现的黄墨。一时间吴清义有种错觉,彷佛对方是在天际巡航的飞鹰,而自己则是他偶然盯上的猎物,彼此从来都是处于敌对的关系,而未曾有过依偎取暖的时刻。或许唯有如此,才算得上是对他们的救赎,狠下心肠来把其中一方消灭殆尽,然后让所有的记忆归零。
  「你的上司并未有出卖你,不过警察内部亦并非如你想象般密不透风。再怎样严谨的组织一旦牵涉到人,每每都是有空子可钻的。关于这一点,我想『吴探员』你已经很了解了。」黄墨轻轻地活动他的嘴唇,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情感的波动,唯独「探员」二字却被他咬得极紧。「然而在你失去联络后,你的上级并未有寻找你,也的确是事实。」
  吴清义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对自己作这番陈词,优胜劣败,结果已经相当明显。是要打击自己的意志吗?还是要宣告他作为一颗弃子有多么愚蠢?顺带还可以用他这个实例作为干部培训,告知他们不论是怎样亲近,只要背叛了都会下场惨淡?接下来的刑罚有多残酷,吴清义大概亦有所意识。被猫抓住的老鼠即使饱受愚弄,也再没有出声反抗的本钱。
  「怎么不说话了,我记得你很会说啊?」黄宣轻巧地在他身边绕圈,时不时便用手上的手机扇他巴掌。塑料制的机身自然不如人的拳头一样会引发剧烈的痛楚,只是羞辱的意味却已相当明显。「不过我相信你的上级一定也是乐翻了才会忘掉了你,虽然和情报中的目标不同,可抓到的毕竟也是一条大鱼。我们送的礼可不轻啊,韦洛伯那老头一定是气死了。」
  被追赶的是韦洛伯的货物?被利用了,作为他们帮派争斗的道具,被狠狠耍了一把。吴清义咬紧牙关,视线却一直没有从黄墨的脸上离开。注意到这一点的黄墨目光却一下子柔和下来,手指随着视线触碰在那满带血污的脸上,一边便轻柔地道:「你是不是很想问,为甚么我还要留着你的性命?」
  吴清义一惊,接而熟悉的金属触感便已抵到他的脸上。「那当然是因为你已没有轻松逃脱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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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空的枪管正把脸颊的肉给吸进去,似乎是要硬把他的脸给捅穿一样,施加在其上的力度并未因他痛苦的表情而有所消减。相反地,黄墨便是随时扣下扳机也不奇怪,而这样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使人得到解脱,仅仅是希望看到他受到折磨而已。
  黄墨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吴清义可以感到对方那股积聚在胸腔的愤怒彷佛被微波加温过一样,尽管表面看来十分平静,可一有甚么细微触动便会马上喷发。黄墨极其冷静,同时亦异常危险,那只大手紧扣着吴清义的下颚,强行便把那张悲惨的脸给扭向自己:「为甚么要追过来呢?
  「你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吧?不,或者你早就心知肚明。今天早上,在我出发以前,你本来有一次机会去阻止的,不过你甚么都没有做。」黄墨的头微微倾侧,与其说脸上流露着哀伤的表情,不如说是像机器一样冰冷地陈述事实。「退一步来说,在得悉我会加入以后,你也有几个小时可以向你的上级??报,扭转行动计划的动向。不过再一次地,你甚么讯息都没有泄漏出去。」
  「……你是在责怪我吗?」声音已经被血污弄得有点模糊了。
  「我有吗?」黄墨沙哑地作出回答。
  接下来的事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枪柄深挫在耳后的颞骨上,一下便把吴清义打回污秽不堪的地面。皮鞋踏上锁骨,避开了肺脏这些重要器官,使劲地践踏每一个连接的关节。黄墨是决不会让自己好过的了。吴清义不禁有了这种觉悟,同时骨骼脱骹的声音亦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哎呀。」明明是他造成的,黄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当初没从陆佩那里听到这件事就好了。你是这样想的吗?」
  「咳咳……事到如今,难道我像你所说的那样做,你便会原谅我吗?」感知危险的神经似乎被痛楚麻痹了,吴清义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执意要知道答案。「你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从甚么时候开始知道?又是从哪时开始假意温柔相待?各个场景在吴清义的脑内急速回转,无论何时黄墨的表情都是平和而温柔的,那种对背叛者的怀疑就像隐藏在深海的潜艇一样,在上浮以前总是不动声色。吴清义对黄墨的伪装感到可怕,可对方似乎也认为,他才是最可怕的那个人:「那你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背叛的﹗」
  声嘶力竭的咆哮几乎震破耳膜,他似乎是摸到龙的逆鳞了,黄墨的怒气就像打翻的滚水一样,迅速便使整个房间升温。鞋底有力地踏碎骨骼的声响,皮带被利落地抽出的声音,这些在吴清义模糊的感知里,都被缓慢地播放,撞上了顶骨在空荡荡的脑袋里被无限放大。金属扣子抽落到皮肉之上,虽然不是它本来的用途,可作为刑具却意外地称职。
  吴清义像胎儿一样把身体卷曲,浸泡他的液体不断在地面扩张。没有谁能来保护他了。鞭落在身上的力量即使隔着衣服亦能形成清晰的印痕,黄墨狠狠的抽打着,一边打一边便把他的失望逐一数算出来:「装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吗?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事情或者就会如你所想的发展了。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再等一下就好了。为甚么要追来……你到底期待会看到些甚么?你还说想我原谅你吗?」
  ……说甚么他都不会听了。黄墨需要的也不是无谓解释。这时再说爱、犹豫、悔恨甚么的,都只如玩笑话而已。没了,甚么都没了。丧失力气的肉体被人从地上抽起,裤子被强行拉开,屈辱地缠着腿间垂落。
  「说来或许你不会相信我的愚蠢,但我可是到今天才明白这是甚么回事。」
  「……黄墨?」意识到对方要干甚么时经已太迟,无视房间内众人的目光,手指粗暴的开辟了道路以后,黄墨便像野兽一样就地与他□。在股间不断进出的锐痛只是种机械式的折磨,不是□,也不是□,只是种毫无意义的宣泄。就像膀胱满了就要撒尿一样,只是某种到达临界点便需要发泄出来的行为。
  身体一直被使劲地摇晃,膝盖被水泥地磨得皮开肉裂。吴清义平视围绕着他的一双双皮鞋,聆听着众人屏息以待的寂静。黄墨现在所进行的行为,大概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了。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房间,非常非常地黑暗地方,有个人开门把光放了进来。那时黄墨的声音是怎么着来的?那种碰触在指节上的温度已经不会再有了吧?黄墨当时想必是十分珍惜自己的,似是在对待易碎品般,连留下一个指纹也怕会造成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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