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针----二目
  发于:2010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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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像太阳下的杆影一样,不会因任何人的期望而作出改变。影子一直延长,扫过了油栢路上扬起的尘土,又照到那一双双光洁明亮的白布鞋头上。一群穿着啡楬色衣服的人正从缺乏设计感的房子里列队而出,就像是一群小蚂蚁一样,也不用自己的眼睛,低头只凭着感官和前面的口令走路。
  他们一直移动着,走到两幢建筑物前,又被分开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队伍。私人的对话和眼神交流也是禁止的,所以即使人数那么多,传到耳边的也只有整齐而划一的脚步声而已。那些脚步有条不紊地往他们各自的目标走去,或是随前方的指令步上楼梯,或是横排在走廊上让观察员逐一检查。人人都维持着平板的表情,紧闭嘴唇双目正视前方,彷佛从来都那么听话干净一样,让人无法猜想他们的肚子内曾冒出过甚么坏主意。
  前边的人经过检查后,或是六个、或是十五个一列的回到自己的囚室。观察员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一边低头便走近了下一排的人。黄墨也在队列当中,依着口令乖巧地把双手伸前,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让人评头品足他的指甲。
  「你的编号是甚么?」然后观察员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20100220。」
  「手指怎么包上胶带了?」
  观察员的原子笔稍稍移到他左手的食指上,黄墨垂下眼睛扫视一下,很快又把视线重新向前平整投射:「在缝纫室被缝纫机的针刺到的。」
  「这么不小心?」
  「是。以后会注意的。」他大声地承认了错误。
  这样观察员似乎就满意了。一个口令以后,他们又被允许返回自己的囚室。黄墨这回判了十年,又是杀过人的,也算得上是重刑犯,加上他背景特殊,狱方为防有甚么意外,便把他给安排到个人囚室当中。那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一床床板,薄薄的毛毯和发臭的马桶。为防有甚么异动,食水和洗漱的东西在用过后便会被人撒走,房间的墙壁也比平常的囚室来得厚,在熄灯以后更是彻底的安静。
  黄墨躺在他的床上,枕边还放着一本从图书室借来的书,不过此时他却没有细看的兴致,反而像是在向甚么祷告一样,高高举起了他的左手。他的手指是下午造布娃娃时刺到,娃娃肚子里涌出的棉花遮挡了视线,高速跃动的针随即便把指甲给穿透了。痛楚只是一瞬间的,黄墨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他的伤口,右手随即便已反射般举起。
  管理人员马上便来到他身边,在狱警的监视下替他治理好伤口。因为受伤,明天和后天的劳动也免除了,他可以留在自己的囚室内,甚么事都不说,甚么事不做。说起来,当初他入狱时对方还真是严阵以待,生怕他会引起甚么骚动般不安地监视着,可过后发现他挺安份的,态度亦随之缓和下来。
  现在他看甚么书,吃甚么食物,也没有人会再翻一遍过后才给他了。集体运动时便是偶然有点跟不上,对方也只是只眼开只眼闭而已。现在若是提出搬到集体囚室的话,说不定亦会被接纳。如此便不会再感到寂寞,要和外间互通消息亦相对容易得多。
  寂寞?黄墨来回地看着他的手指。那似乎不是用这么简单一个词儿便可以概括的事。就似是被刺到的一刻,有点惊讶、疼痛、生气,然后平复下来,变成好像是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一样,冷静地总结经验教训,最后变得无动于衷。对了,在那一下以后便再无感觉,只是单纯的肉体痛楚而已。说到底也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还能怪责到谁身上?黄墨把左手垂下来,平放在胸口上,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只是哪里却有所缺失了。
  一样的吃着饭、走着路、排泄、活着……他不是感到腻味了,只是无法再有任何感觉。那些发生着事,说着的话,以及传出的声音,对他而言仅仅只是存在而已。行尸走肉。黄墨的脑内突然闪过了这么一个词汇,同时房间内的光明却亦转瞬熄灭了。
  「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吗?」他孤身一人,甚至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
  也是进来后黄墨才知道,他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睡觉。可惜这两者都是现在的他无法控制的,只是忍耐着接受。黑暗总能让人莫名其妙的清晰起来,不得不面对很多有的没的想法,作各种毫无意义的设想。而睡眠就更是糟糕,关闭了理智的开关后,各式各样为满足自己欲望的梦便会纷纷侵袭而来,不论做梦的当时是如何满足,醒来后却都变得没有意思了。
  他不喜欢这样,却又毫无办法遏止。那些梦总是快乐、幸福,近乎异常天开的荒唐和滑稽的。若是醒来就忘记了话,不知会有多好,然而记忆却没办法轻易把一切销毁。
  门外有脚步声了,看来已经到了巡查的时间。黄墨闭合起双眼,开始默默祈求这天会是个无梦的夜晚。脚步声来来回回的,和以前曾听过的都所不同。那么的有力、沉稳,看来是个充满理想和正义感的青年人吧?这所监狱内想来又会多了一个管治的新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吱。
  黄墨继续他不着边际的幻想,同时囚室外舱的铁门却被人打了开来。炽白的光线滑过栏柱,成格子状的透入房间当中。或许是新人想逐一确认囚犯的样子吧?虽然未有指令,黄墨却擅自从床上爬了起来,瞇起眼睛往外探视。
  「啊……」
  此时一张脸孔便纳入他的视线当中,黑黑的,连五官都不可轻易辨识。然而黄墨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也不能转动。外边的人穿了一身整齐的狱警制服,稍为侧身站立,遥遥地张望着他。一见黄墨起来,似乎也有些诧异,慌张地后退了一步以后,随即又目不转睛的往原地盯视着。
  他们两个人隔着好几条坚固的铁柱,彼此在空隙中互相窥探。没有碰触,也没有言语,只有飞蛾振翅扑向灯火的声音在耳边颤动。石头在光芒的映照下滑出了润泽的光,床板被他的手按得颤颤震动,时间彷佛是凝固的,就此已是一生。
  「我来了。」吴清义的嘴唇动了。
  那声音就像根针一样,在光华中灼灼发亮。黄墨把手往空中伸去,那刺在指尖的疼痛迅即遍布全身,在胸口扬起了难以忍耐的鼓动。
  最后他或许是颤动着嘴角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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