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针----二目
  发于:2010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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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是贴在额角、发际、眼皮上的亲吻,过后对方似是再抵受不住他的腻人的缠绕般,一边推哄一边便把他送了下床。到吴清义步出房门时候,不免亦有点恍惚。早上种种不祥的预感此际就似消散的浓雾一般,当淋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时,很难让人相信方才视野还被一股白茫茫的恐惧笼罩。
  他出了房门便惯性地朝左走去,扶住了楼梯的把手便迅速下楼,期间遇上的人亦少不免会向他点头作揖,而吴清义亦为着这细微的变化感到欣喜不已。不过这种得意之情自然没有在脸上流露,他板起了脸孔便往外间走去。
  在停车的空地上找回了自己的车子,在拉开车门以前,猝然却发现今天的倒影有点异相。再仔细一看,才发觉脑后的头发都经已乱了,像是在提醒别人自己是个不修边幅的糊涂虫一样,几根发丝犹如天线边高昂地竖起来,又与下头无数的烦恼交结成块。他见状懊悔地伸手抓抓脑后,意图通过蛮力来平复这显眼的特征。若是以前的话,头发倒没那么难理,怎么现在就……在发现问题的答案以前吴清义便停住了手,那反映到车窗上的倒影清晰地昭示着他与过去的不同。
  现在的吴清义已不是过去那个理着平头、穿着制服、走到街上威风八面的人民英雄,与之相反的,他下垂的发丝正被发油牢牢系紧,黑裇衫下稍稍露出了饰物的金光,相当典型的恶徒的打扮,几乎是在向街上的人叫嚣「我是坏人」的外型。吴清义对窗失笑一下,摸了摸脑后过长的头发,闪身便跳入车厢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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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踏油门,汽车飞驰,身后的华第亦很快被层层迭迭的山水掩盖。一般的街灯、一般的油柏路,从外间看来,黄墨也只是一般的有钱人而已。尽管在他家中出入的都是品流复杂的可疑人物,然而当你面对着那道宽广的大门时,不觉便会震慑于金钱的魔力之下,而忘记推测里头曾有甚么罪案发生了。
  吴清义轻轻扭动方向盘,车子便流畅地跟随他的心意拐弯。这无疑是辆好车,起动快,马力大,车厢也宽敞,难得的是高速行车时仍十分稳定,省却了不少颠簸之苦。简直就像舞蹈一样。吴清义扭开了收音机,边听着音乐的旋律边平稳地滑上天桥,此时一辆警方的路障车在旁边驶过,他便像过去一样向同僚点头微笑示好。当下警车的司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吴清义也是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如今这些举动都是不必要的。
  「啊,好险……」他暗自庆幸此时身边并无任何目击证人,不过即使是有,相信他亦能含糊打混过去。「让那些小警察见识一下甚么叫黑道风范﹗」、「我是混混可是我是很有礼貌的啊﹗」,诸如此类的借口他还有很多,但在不需要开口的如今,那些话便形同沉重的硬块一样硌痛胸口。
  他已经相当习惯了,那个世界的作风、气息,甚至是黄墨搜罗的礼物。现在的他已能带笑收下黄墨的一切赠礼——甚至是有一点心存感激的——更多的是把这视作理所当然。从衣服、钱包、皮鞋以至座驾,像从家人处取予所需一样,谈不上需要愧疚的地方。
  家人。
  他默念着这个词汇,一边便把汽车驶进停车场。
  今天是一年中难得和上司会面的日子,比起通过网络,直接见面的风险自然要高得多。有时吴清义也怀疑上司执意要见自己的理由,很可能与不擅长使用资讯科技有关。然而身处于这种命悬一线、完全依赖对方供氧才得以存活的立场时,相关的疑问还是永远封尘会比较好。
  吴清义下了车,便在路边摊买了份报纸,过后似乎随兴之所致,歪头便走进酒楼里头。此时适逢假日,又值中午,人们赶去喝茶用膳的颠峰时期,是以小小的空间内亦人头涌涌,好不热闹。酒楼之内,众生平等,吴清义亦只好乖乖拿了个轮候签,歪头便靠在一角看着马经下注。
  过了好一会,终于轮到他的号码被喊出。他俐落地把纸条交付到柜台小姐的玉手里,一边便随着服务员被引领到酒楼的边角位置。此时二人座的小桌上早有一个陌生人在等待了,在酒楼业务繁忙的时候,单身客人硬被凑作对的场景可谓屡见不鲜。吴清义也像一般客人般,不以为然地坐了下来,一边还大声跟服务员嘱咐要开一壶普利茶。
  「好久不见了,看来你过得甚好。」此时陌生客人轻轻的飘出一声,若是不注意的话,很可能便被酒楼内嘈杂的背景音覆盖。
  然而吴清义却眉头一皱,低头佯装在倒着茶水,一边便小声回应到:「啊。」
  「你最近工作表现挺好。」上司翻动起点心纸来,比起吴清义,似乎更在意接下来要进食的食物的品种。「不过有时候就是表现得『太好』了。」
  「甚么意思?」吴清义质问道,眼睛当然还是看着茶壶的。
  「有买到今天的报纸吗?」那根原子笔飞快地圈动起来,似乎是找到心头好了,上司亦不觉露出了满足的笑容。「A3版左下角。」
  吴清义取出了马经,扫视了一下估算赔率的页面,然后又再翻开娱乐版,仔细阅读过后,才像没办法一样抽出港闻那一迭来翻阅。虽然这不是必要,但小心总不是件坏事。隔了五分钟以后,他才翻到方才上司所说的一角,里头记载的是不过一宗走私客走私水货时被警方发现,弃货而逃的事件而已。无甚特别,亦不值得关注。
  「最后还不是捣破了吗?」吴清义用力在那几个铅字上点点,喝一口浓茶,又从点心大婶的托盘上要了一碟煎堆。
  「那确实是你的功劳。」上司动动筷子,夹了一块萝卜糕便送进嘴巴咀嚼。「但我们一个主犯都没抓到。」
  吴清义一愕,似乎是被刺中弱点一样,顿时浑身僵硬:「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候?甚么时候?你应该记得,我们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公器利用,擅自动用情报取得利益。」此时上司也不加掩饰地直视吴清义。「双面谍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我这样说的话,你能理解吗?」
  「……要换取信任的话,把小鱼放生也是必要的。」吴清义别过脸,提起杯来吸吮茶水,一边便把目光放开看向酒楼内的众生相。
  上司似是叹了一口气,过后还是回复了冷淡的姿态,一边看着手机,一边便碎碎念道:「只是你放的都是好几十斤重的龙趸。」
  一轮沉默过后,上司似乎也意识到再硬斗气下去也没意思,只得放低姿态,搓柔了声线便道:「其实总部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计划进行久了也不见成果,上头难免会有点压力。」
  「你意思是,只要我能交点东西出去,他们便没话说了吗?」吴清义沉吟半响,过后却还是一声。「……现在还不是时机。」
  「吴探员。」上司用了好些气力强调这几个字,隔了一会后,才又把剩下的讯息透露出来。「你以为总部为何宁愿冒险也要安排这种定期会面?」
  吴清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上司微笑了,那笑容似乎自有其象征意义:「人没我们想象中坚强,一个人处于与过去信念完全相反的立场久了,难免会有所动摇。见面的作用就是为了提醒探员,到底哪一方才是属于你的真实……」
  「你是怀疑我已经向对方投诚了吗?」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上司皱皱眉,似是要让矢口否认的顽童再也无话可说一样,伸手便从口袋里翻出一迭照片。「吴探员,虽然计划一开这样制定是为难了你。不过就我看来,最近你也有点偏离原来的轨道了。」
  照片所拍到的是某个午后,黄墨正在笑着和他们养的狗狗玩耍,而自己正半弓着背站到黄墨背后,似乎正打算出期不意地偷袭对方。无需往下翻开,吴清义也知道接下来的每个动作。他盖住了黄墨的眼睛,略带孩子气的轻轻亲吻,黄墨也说不甚么话,双手拿着球半迭在他掌背上,而下边的狗狗被他们惹得急了,奔跳起来就要咬球……
  这些场景他都还记得,当时的快乐亦没被忘却,甚至现在他都还可以嗅到黄墨好闻的气息,只是贴到嘴边的茶水却经已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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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司的意思已相当明显。虽然说来讽刺,可在知识型经济社会当中,当警察也是得讲求业绩和投资回报率的。在哪里抓到过多少个犯人、捣破过多少次严重罪行、又瓦解过多少个犯罪集团……诸如此类,各式的罪行似乎都有一个划一的量度指标,哪些的回报高一点,哪些的风险又少一点,一一都有准确的报表估算评点。而以吴清义的状况来说,他似乎是要让「投资者」亏本了。
  「我知道你成的。」上司拍在肩膀上的力度犹在,可到吴清义抬起头来时,对方的背影却已挤入人丛当中,转瞬便变成远处难以辨色的一个黑点。
  吴清义放空目光半响,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报纸之上。世界大事、财经新闻、娱乐头条……一页接一页的铅字在他指头下擦过,这世上实在有太多与他无关的事正在发生、进行、以及消失。若以这样的思维扩展思考,便是有天在报纸上看到认识的人被羁押入狱,也可以视作是与己无关的。人在做,天在看,他并没有出卖他们。
  「出卖?」那个字词在脑海间一瞬即逝,他却为此维持长久的微笑。出卖?那个概念实在十分玄妙,他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身份以及是行事的目的,至于那些经由相处滋生而出的感情,统统可视作为能达到目的便利手段。
  这样说或许很卑鄙,不过却是确切的事实。让罪有应得的人锒铛入狱,总比自己被人弃尸荒野要好得多,毕竟他所做的「出卖」只是要犯罪者接受法律制裁,然而他们所认为的「背叛」却远比这要残酷得多。两双权衡之下,答案自然亦呼之欲出,他不可能永远都在站在公正的天平中心,而必须往其中一方靠拢。吴清义紧握拳头,他在进入黄墨的房间前本已具备这种觉悟,可到现在却演变成必须要一再向自己强调重点的地步。
  「铃铃……」就在默背的同时,手提的铃声亦吵耳地响起。吴清义按亮了屏幕的光,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在充份整理过心情以后,才按下了通话键。
  里头一个声音急匆匆的炸出来,直轰得人双耳发聋:「大哥你在哪了?兄弟们都点好歌了,就等着你来呢﹗」
  「你瞎急甚么的,难道差我一个就找不成乐子了?你和兄弟们多开几瓶酒,先乐一乐,我待会再来。」吴清义压低嗓子,大声与电话中人对话起来。那是他新收的小弟,人挺机灵的,相貌也不差,可惜就可惜在聪明太过,偏生打起了捞偏门子的主意来。
  类似的年青人在帮内还有很多,在黄墨特意安排下,大多拨归他门下管辖。大概是因为老大和他们年纪相当,一伙人聚在一块倒也意气相投,比起其他等级森严的派系,亦说得上是感情融洽。帮内若有谁拿他和黄墨那点事儿说话,这伙小弟们自会比他更先面红耳赤的跟别人扯嗓子,过后还得让自己一一赔罪收拾。若是他走了,这伙人到底会……
  「老大?」
  大概是觉得自己沉默太久,对头马上便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吴清义会心微笑,马上又响应道:「总之你们就先喝一会,用不着等我了。」
  「老大,你现在哪啊?不会是遇上甚么麻烦了吧……」若说谁的第六感最准,那大概非在横街窄巷中过活的小老鼠莫属了。
  吴清义脸色一僵,不过在电话中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吸一口气,故意大声斥喝道:「妈的﹗你是我老妈子啊?去哪里还得跟你报备不成?真是的……你当自己是我小女友,每天要担心这担心哪的不成?」
  「不……老大,不过最近有些风声说韦洛伯那边想找你麻烦,墨爷也吩咐过,要小心你的安全……」
  「天啊﹗姓韦的那么笨,他还能拿我怎样?」吴清义摇头摆脑的嚷了几句,一边又不耐烦地说。「好了,怕了你﹗好好喝个茶也不成,我这不就来了?」
  吴清义不满的啧一声,迅速收好电话,扬手便结了帐。他一边挑着牙,一边便如外表一样意态嚣张地走出酒楼。最近姓韦的存心和他过不去的事,他是知道的。毕竟在这弹丸之地,生意就那么多,他要在其中另辟市场,好博取黄墨信任,自然少不免要打别人地头的主义。正好他以前在韦洛伯门下工作过,对他们的路子也熟悉。姓韦的要打着正门生意的名头行事,在各方面自然有诸多不便,由是一年中也吃了不少他的哑巴亏。
  他们之间本就说不上和谐共融,现在又再添新仇,自不免在江湖中投下不少腥风血雨的风声。不过吴清义却不怕他,一来在黄墨荫下那人玩不出甚么花样,二来他日他回复身份,亦自有法律和公民权利可以保障得到自己。
  这么想着时,目的地便经已到了。升降机门打开,吴清义熟门熟路的拐弯走进灯光昏暗的卡啦OK中心,不经通传便擅自走入一间大房。里头正唱得兴致高昂的兄弟一见他来,自不免笑着闹起哄,一个倒酒,一个拿咪高峰,硬要他高歌一曲才算得上尽兴。
  一曲既尽,为首的那个小弟连声叫好,一边鼓掌,一边又说起他百般好处:「都是老大成﹗人长得帅,歌又唱得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难得还会神机妙算,总把那些差佬耍得团团转﹗」
  「哈哈﹗对,那些笨蛋怎够我们老大斗?就上次那回事,看着他们对着那些便宜货灰头土脸的样子,还真是大快人心﹗」另一个听了连忙点头,也不怕别人说他献媚,马上便举起酒杯道。「老大,我敬你一杯﹗」
  「老大﹗我敬你﹗」
  「敬你﹗」
  他们一人起事,其他也跟着闹哄。吴清义没办法的接过了一杯又一杯,在小弟们喊着海量海量的呼声中,稍为为难地微笑起来:「那捞事还提甚么,损失了那些货也够呛了,还当功劳似的老挂在嘴边,说出去只怕人家还要笑话我们呢。」
  「货算甚么的?人才是重要嘛﹗人留得住,哪怕还不能东山再起?」小弟说着便装作拨弄长胡子,摆了一个大戏架势。「不要说我们,便是别人只怕还是感激老大的。隔壁恩荣堂的不还送了果篮给咱们?不是老大,只怕他们都在吃牢饭了。」
  「对﹗对﹗」其他人齐声和应,俨如一个小宗教团体一样尊敬地看着他们的神明。
  吴清义被他们逗得笑了,摆摆手便吩咐道:「说这些干吗?快玩去、玩去,还在这边唠叨甚么的?」
  小弟闻声,便又回复了常态。一时唱歌的唱歌,猜枚的猜枚,还有几个玩起扑克牌和骰盅来,满房间好不热闹的。吴清义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出屏幕的白光,冷冷的投向房间内一张张笑脸。他若要干些实务,迟早还是要把其中某一个交出去的,只是在那以前,他选择甚么都不去思索。
  ——就任由那自自然然的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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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三衰六旺。在旁人眼中,最近吴清义的运气实在是有够背的。不论是警方大规模的扫黄、扫赌,还是巡警偶然在街上打击的小偷扒手,吴清义的人总是有意无意间牵涉其中,虽说不上是甚么重罪,可接二连三的碰上这种事,除了倒霉也不知道该如何注脚了。
  帮中人见到吴清义,自是报以同情的目光居多。可那「同情」背后是否又隐藏着甚么嘲讽、不屑、得意之类的感情,却亦不得而知。从来这世界就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便是黑道,也未能免俗。吴清义这边厢折损了人马,那边厢元老们便在黄墨耳边碎碎念。内容不外乎也是些「年少气盛、不可依重」、「之前是靠碰运气,现在碰着碰着碰到壁了」之类,对吴清义的能力诸多批判的老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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