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纪 上————不曾相识
不曾相识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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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星纪 (上)

1

“娘,为什麽要把我卖掉?娘,不要啊----”穿著一身翠绿袄裤的小孩哭叫著往门里扑,但是五六岁的他哪里挣得开那个中年人贩子有力的双手?

一旁看著这一幕的郑福看那孩子哭得凄惨,不由得出声劝道:“小少爷----咳咳,小骏啊,凡事都有命,你就认命吧!”

小骏的脸已经挣得通红,听了这话呆得一呆,又大叫起来:“娘,不要把我卖掉,我会听话的,叫我做什麽都行,叫我担水也行,叫我劈柴也行,不要把我卖掉啊----”

门里,体态丰盈的少妇已经听得肝肠寸断,猛地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妇人轻轻按住道:“小姐,既然邓先儿说那孩子是个祸害,您可不能心软啊!”

少妇扑倒在梳妆台上,大哭起来。

妇人是少妇的陪房丫头,依著少妇在娘家时的称谓道:“小姐,您别哭啊,不是还有大少爷吗?肚子里这个指不定也是个哥儿,您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权当做没生过那个孽障罢!”

外面,人贩子已经将小骏夹在腋下一路到了府门外面,砰地一声象扔破麻袋似的扔上一辆破旧的马车。

人贩子“得”一声,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小骏兀自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休。

人贩子终於不耐烦道:“闭嘴!再哭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他甩了个响鞭,催著那匹瘦马快跑,嘴里接著说道:“打今儿起,你给我收起你那少爷架子,老老实实的,不然别怪我拿鞭子招呼你!”

小骏咬著嘴唇,手指紧紧扣著露出棉絮的破旧座垫,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迷惑。叫他怎麽能理解呢?仅仅是一夜之间,慈爱的母亲就变成了陌路,富家少爷的他也突然就成了人贩子砧板上的鱼肉。

马车在京郊一座破落的四合院门里停下,人贩子下了车,卸了车架,将小骏扯了下来,把缰绳塞到他手里道:“去!把马饮饮,再弄点草料喂它!”

小骏一边回忆著从前的家里佣人饮马的场景,一边吃力地想把马拉到马槽边。那马认生,只管尥著蹶子打倒退,把小骏急得满身是汗。

“我来帮你。”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小男孩,踮著脚摸了摸马的耳朵,那匹马立刻安静了下来,顺从地跟著他们来到槽边。

“谢谢你啦。”

小男孩回头对小骏微微一笑,他瘦瘦的,个子比小骏高一点,应该是年龄相仿。

“你也是被你爹娘卖掉的吗?”

小男孩奇怪地看著他道:“怎麽会?我爹很疼我的,可是我迷了路,碰上了贵叔,回不了家了。”

小骏不满地哼一声道:“你不要傻啦,说不定就是你爹把你卖掉,然後故意叫你迷路的!”看著小男孩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小叶子,你在那边干什麽?还不快过来帮厨!”

小叶子重又展露出天真的笑容,轻声道:“我要去干活了,待会儿再来找你!”

小骏等他走远了,才哼一声道:“谁稀罕!”

晚饭是贴饼子熬小鱼儿,小骏没胃口,将金黄色的玉米饼子揉碎了丢到鱼汤里,看著那些碎末儿一点点浸没。

贵叔吃了三个贴饼子,喝了两大碗的鱼汤,发现小骏碗里的东西一点没动,大吼道:“耍什麽少爷脾气!不吃拉倒!”哗地抢过碗来,倒进了桌角的狗食盆里。又将自己独享的一小盆猪头肉拖到面前,倒了一盅酒,吱吱咂咂地喝起来。

小骏扁了扁嘴,知道同桌的三个小女孩和小叶子都在看著他,又强忍住了。

月亮升起来了。这是小骏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只觉得说不出的凄惶。

“还没睡吗?”是小叶子的声音。

小骏没说话,只是在床铺上缩得更靠里。

“饿了吧?给!”一个东西塞到了小骏手里,是玉米饼子。

小骏手一翻,任那饼子掉在铺上。

“哎,你怎麽这麽不小心啊?”

小叶子捡起饼子,再次塞到小骏手里。

“不用你来做假好人!”

突然爆发的吼声将小叶子吓得全身都卷缩起来,叫道:“别打我!别打我!”

见他这样,小骏倒平静下来,轻轻拉下他遮在头上的双手道:“怎麽啦?”

小叶子一个激灵,倒退了两步:“没、没什麽,我走了。”

“你上哪儿去?你的床铺不也在这里吗?”

给他吓糊涂了。“那我睡了。”

小叶子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蒙头大睡起来,留下小骏一个人拿著个玉米饼子发楞。

坐了三天三夜的船,一行人来到了六朝古都南京。秦淮河的浆声灯影,浸淫著千年不醒的繁华一梦。

“快看,那艘大船好漂亮哦!”

“真的,象画里头的一样!”

三个小女孩惊喜地叫著,趴在船栏上指指点点。

对面画舫上,一扇雕花轩窗吱地一声被推开,一个豔丽女子探出头来,她只穿了一件绯色抹胸,雪白的膀子一晃,把一个黄灿灿的铜盆里的洗脸水往河里倒去。

一个散著长发的清秀公子模样的男子从她身後出现,揽了她的脖子就对起嘴儿来,一只手还不老实地伸进她的抹胸。女子荡笑一声,也不关窗,就与男子相拥著消失在船舱内。

“啊呀----”

女孩们发出一阵惊叹,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脸红起来。

“怎麽样?想到那漂亮大船上去吗?”

是贵叔。今天他的头梳得油光裎亮,套一身织锦缎的米黄色衣衫,看上去真的很象----一个拉皮条的。

女孩们都害起羞来,低了头不说话。

贵叔身後闪出一个肥肥的妇人,手里拈著一方豔红色的绸帕,眼波一转,手一伸,捉住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小骏的下巴道:“不如把这个卖给我,那三个加起来还抵不过这一个漂亮呢----”

“这是个男孩子啊,豔秋姐。”

豔秋姐一拍手道:“那就更妙了!养个五六年,准是头牌相公的料!”

贵叔咳了一声道:“他----和另外那个男孩子都已经有人定下了。”

豔秋姐大为不满道:“贵贵,你这可就做得不地道----”

贵叔苦笑道:“什麽呀?豔秋姐你想到哪儿去了?秦淮河上的老鸨还有人能跟你争吗?是杜府的小公子到了启蒙的年纪了,杜老爷叫我选两个孩子陪小公子读书。”

豔秋姐吃吃一笑道:“怕是一物两用吧?那杜老爷可是我们断袖楼的常客!”

贵叔也跟著笑道:“这我可就管不著了。”

小骏和小叶子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由得挨在了一起。

2

杜府的小公子原来有两位,嫡出的杜云荃倒比庶出的杜云芝要小一岁,府中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著他转,只因他母亲、杜正林的正配德芳夫人是前任两江总督的千金,几个哥哥都官至三品以上,平常连杜正林本人都惧著这位夫人三分,子凭母贵,杜云荃的地位自然不同.

小骏和小叶子被带到他面前时,杜云荃正在书房里写字。

六岁的小人儿,一本正经地拿著支大大的毛笔,饱蘸了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划来划去,小小年纪,竟隐然有王者之气。站在旁边背著手看他写字的杜云芝虽然亦颇有富贵之相,与他比起来终究差著一截。

老管家丁仁山趋前一步,低声道:“荃少爷,芝少爷,这两个小子是老爷吩咐给爷们做伴读的,请少爷看看可不可心,不行就退了换两个。”

杜云荃停下笔,拿了一方雪白的丝帕擦著手指上的墨渍,上下打量了对面忐忑不安站著的两个男孩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疼爱,退了回去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就留下罢。”说罢转头问杜云芝道:“你说呢七哥?”杜正林在兄弟中排行老麽,从大房二房一路叙下来,杜云芝和杜云荃分别排在第七和第八。

杜云芝淡淡一笑道:“你说了就是了,八弟。”

命运就此走上不能回头的一条路途。

究竟是孩子心性,改名为杜芬和杜棠的小骏和小叶子很快适应了杜府的生活。

八年光阴攸忽而过,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只是每天陪著两位公子听老冬烘常先生讲四书五经,下学时陪公子们玩耍,难受一点的不过是碰上公子背错书时要代为挨手板子。

云芝是个捉狭的,初时常常故意背错,害得芬儿手心几乎没个好的时候;芬儿也是个强脾气,不求饶也不诉苦,倒是後来云芝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停止了恶作剧,改为两人合夥作弄起别人来。

盛夏时节到了,书房里尽管摆上了冰盆,坐在里头的一老四少还是热得汗湿重衣。常先生要摆先生谱儿,云荃和棠儿生性恬静,倒还忍得住,那毛躁性子的云芝和飞扬跳脱惯了的芬儿可忍不得了。

趁著常先生喝茶的空儿,芬儿使个眼色,云芝会意,闭上眼睛,咕咚一声就倒了下去。当然,在他的脑袋碰到地面之前,芬儿揽住了他。

云荃惊道:“七哥你怎麽啦?”

芬儿抱著云芝,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额角道:“芝少爷可能是中暑了。”

云荃对著冲进门来的两个大点的小厮杜坚杜强喝道:“楞著干什麽?还不快扶芝少爷回房去!慢著!杜强你去请周大夫来!”又回头道:“常先生,您看今天这课----”

常先生正热得头昏脑涨,巴不得顺水推舟,忙道:“今天这课就上到这儿,你们都休息去吧,身体要紧,等热过了这几天再说。”

周大夫来了也瞧不出什麽别的毛病来(本来就只是懒病),只是说有内热,开了几剂清热去火的方药、叮瞩“病人”要好好休息就告辞了。

看著一向听话到家的棠儿端茶倒水的伺候著决定继续装病的云芝,云荃舍不得离开棠儿,也陪在一旁不肯动窝,芬儿可坐不住了,念书怕热,玩儿起来可不怕热。

後院里有棵大枣树,芬儿早就对树上那些半青半红的枣儿们垂涎欲滴。

迈过青石门坎,猛然听得里面传来一缕幽幽的曲声,依稀辨出是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段:“----却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秃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芬儿听得发痴,想著自己的身世,泪珠滴滴滚落下来。

“怎麽啦,孩子?”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吓得芬儿倒退了几步。待他看清了来人,却不由得走上前去:跟眼前这位娇美的年轻女子相比,雍容的德芳夫人和妩媚的如夫人香菱都变成了庸脂俗粉。那份清丽的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却温柔得让人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见芬儿不说话只盯住她看,那女子笑道:“你是新来的小厮罢?迷路了是不是?”

芬儿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就这麽想了一小会儿,他突然问道:“那你是谁呀?”

女子笑笑,摸了摸小男孩粉扑扑的小脸道:“你就叫我五娘吧。”

“刚才是你在唱曲子吗,很好听哎!”

五娘柔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轻声道:“好久不唱了,哪里好听了。”她弯下身,抚住芬儿的肩道:“我送你回去吧?”

杜正林进来的时候,五娘正带著芬儿在捣後院里采来的新鲜薄荷叶子。

“五娘,怎麽这麽好兴致?”

五娘迎上去,福了一福,道:“请老爷安。”就手为杜正林脱下外面的大褂子,露出里头的玉色短衣。

杜正林看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芬儿,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倒有几分象年轻时的你!”

五娘斜了杜正林一眼,薄嗔佯怒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老了?我看你才真是老了,自己买来给儿子当伴读的书童都不认得!”手里却递上一杯冰镇过的桂花乌梅汤来。又回头对芬儿道:“怎麽见了老爷也不知道行礼?”

芬儿慌了手脚,跪下道:“请老爷恕罪!”

杜正林呵呵笑著,亲手扶了他起来道:“有什麽罪啊?你还是个小孩子麽!”

五娘已经将他们刚才捣的薄荷叶加了蜜汁收到一个小小的蓝花瓷罐里,递给芬儿道:“这是送你的,拿了去给你的小夥伴们用罢。”

芬儿告辞出去後,五娘坐在杜正林那肌肉坚实的大腿上,低声道:“那孩子只陪个读也挺闲的,你让他没事上我这儿来陪我玩儿罢,我一个人闷得很!”

杜正林将手探进她的衣襟,捻动著她胸前的细小蓓蕾道:“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还嫌不足?”

五娘推开他的手,站起身道:“没个正经!那是一码事吗?”

杜正林猛地一个饿虎扑食,将她压倒在青砖地面上,笑道:“自然不是一码事!那小毛孩能有我的大棒子吗?”

五娘的脸上绯红,轻啐一口道:“越说越不象话了!”

“哪来的薄荷膏啊?”

芬儿不耐烦地跺脚道:“你管呢,快脱掉裤子!”

“哦!”棠儿顺从地褪下裤子。他一向是个乖宝宝,叫他不动就真的一坐三个时辰不动,大热的天,可做不到叫汗毛孔不动,结果大腿和臀部被沤得长了不少痱子。

“耶,真恶心!”雪白的皮肤上错落长著十几颗红色的小豆豆,看上去其实是可爱多过恶心,但是芬儿的一张嘴是损人损惯了的。

棠儿却当了真,忙道:“那还是我自己来吧。”

“闭嘴!”芬儿在那浑圆的小山丘上啪地打了一下,挑了一抹翠绿色的药膏,开始给他搽药。

一刻锺後。

芬儿笑咪咪地问道:“现在是不是舒服多了?”

棠儿不知想到了什麽,脸颊变得通红,小声答道:“谢谢你。”

躲在窗外偷听的云芝气得头上青筋直冒,正想不管不顾冲进去捉住他心里以为的两个贱货,却听得从後院方向传来一阵吵闹声。

3

芬儿与棠儿牵著手钻进人丛,正看见姨太太香菱的手掌狠狠扇在五娘的脸上!五娘啊了一声,被扇倒在地上,白皙的胴体暴露在众人面前。

“我的天!”芬儿惊呼一声,这个他所见过最美丽的人儿,竟然是个男子!

香菱正扯著杜正林的衣领大喊道:“你当初是怎麽答应婆母的?你说过不再沾这个人妖的!你全都忘了吗?”

杜正林一向注重仪表,这会儿衣冠不整的被她这麽兜头一闹,气得发飙道:“臭娘们!用得著你来管?滚!统统给我滚!”

“这是怎麽啦?怎麽弄成这样?”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後面传过来,象有一只无形的手分开了人群,现出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是一位华服少妇。

杜正林一见来人更加发起慌来,一甩袖子道:“我不管了!”竟自扬长而去!

德芳慢慢走到五娘身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没事吧?”

五娘的脸上肿起了几道指印,摇了摇头,没说话。他的整个身体坦露在众人目光下,他似乎也并不在意。那是一个有著天使般中性之美的身体,白皙、纤细,柔顺的黑色长发拂过单薄的肩膀,恍惚间有柔和的光芒耀花了众人眼目。

德芳回身面对著众人,声音里带了些严厉道:“都没事做了吗?跑来这里看戏?很好看是不是?”

众人纷纷畏缩起来,一个个嗫喏道:“不是啊,太太,我没有----”三三两两告退,一出後院的门就快步跑掉,生怕被太太叫回去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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