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二百米的距离————陆凌零
陆凌零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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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出什么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

  结果第二天早晨,陈潇顶着一对熊猫眼出楼的时候,一眼又看见了倚在栏杆上的孟宇飞,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看见陈潇就挥手:“哟,这边!”

  陈潇重蹈覆辙地第二次愣在原地,傻乎乎地看着孟宇飞,连自己的书包又被拎走了也忘了反抗。

  他想问,但不敢。

  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其实前面那个拎着两个包、大大咧咧走着的人,心里的忐忑和他并没有差多少。

  下午的时候,陈潇去了琴楼。果然是不能拉琴了。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根本无法压住琴弦。陈潇放下小提琴,沮丧地叹了口气。

  出楼的时候遇到了刘天。

  贼眉鼠眼地朝他坏笑:“潇潇啊,我可都听说了。嗯,孟宇飞是个好人,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啊?”

  “还装?我们全系都知道了,你和孟宇飞现在是形影不离么,比我和鸣鸣还蜜月……哎哟哟哟我错了!别敲我头!”

  “叫你再瞎说!”

  刘天抱着头,万分委屈:“我哪有瞎说啊,我们系的人都说了,上次你受了伤之后,孟宇飞在场上发飙,把无线电系k得那叫一个惨……哟,那不是就来了么?”

  远远地朝这边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的,果然是孟宇飞。

  刘天嘿嘿一笑:“不打搅你们,我先走了。”

  陈潇朝他的背影狠狠踹了一脚:

  “长舌男,小心你家那个鸣鸣改嫁!”

  孟宇飞已经跑到面前,瞥了一眼陈潇身后的琴楼,小心地收起了笑。

  “琴……还能拉么?”

  陈潇摇摇头。

  不知怎么,看见孟宇飞,让他有些心虚。也许是因为昨天那个电话,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刘天的闲言碎语。

  他撇过眼睛的动作,看在孟宇飞眼里,就成了难过的意思。

  “对不起……害你……不能拉琴了……”

  “啊?”

  抬起头,正对上孟宇飞的眼睛,微微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那双从来都是明亮的眸子。陈潇心慌地转过头去:“那个……又不是你的错……”

  孟宇飞低声说:“可是……你是因为看我的比赛才……”

  “少臭美了你!”陈潇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你以为你万人迷啊?我被人撞了是我自己倒霉好不好,你自以为是个什么劲啊?”

  一边气呼呼的发着牢骚,一边从孟宇飞身边走了过去。孟宇飞愣愣地站在原地,转身看着陈潇的背影。

  走出三步,陈潇顿了一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而且,我也没有后悔……去看你的比赛……”

  好像害羞一样,说完这句,他逃跑也似地离开了琴楼。

  约定

  07

  那之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

  不知道是因为不能拉琴的缘故,还是因为每天都跟孟宇飞混在一起。一眨眼,两个月就过去了。

  窗外的树上,知了吱吱呀呀地叫得正欢。

  期末考之后陈潇也没有急着回去,就在学校多留了几天。通常这个时候,是他们管弦乐队集训的日子。可是他左手还是个缠着绷带的大白萝卜,自然是不能去了。

  孟宇飞也没回家,就留在学校。听说是已经升任登山协会会长,现在正在为夏季登山计划做准备,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来。

  陈潇走在食堂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去了,食堂里空空荡荡的。孟宇飞走在他右手边,替他端着不方便拿的饭盆。

  近来,陈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两个人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孟宇飞一边把筷子递给陈潇,一边不在意地问:“哎,你们那个管弦乐队,是不是集训结束的时候有汇报演出啊?”

  陈潇接筷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又攥着筷子缩了回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到底,对于不能拉琴和不能参加集训这样的事,他还是无法不在意。

  孟宇飞自己也拿起筷子,顿了一顿说:“要不,我们一起去看他们的汇报演出吧?”

  低头吃饭的陈潇,动作缓了一缓,抬头看着孟宇飞。

  窗外的知了,还在吱呀吱呀地叫着。

  因为是在暑假里,来看汇报演出的人并不多。管弦乐队的队员们也都只穿着平时的着装,是场不太正式的演出。

  陈潇坐在最后一排,远远地看着台上。难得孟宇飞今天有空,居然也跟他一起来了。对陈潇,他是解释说今天协会恰好没事。陈潇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眼眶下隐隐约约的黑眼圈。

  不会是为了今天能来看演出,昨晚上熬夜加班了吧?

  他这么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

  演出一开始,陈潇就开始咕哝。

  “今天小号怎么搞的,完全不行么……”

  “这一段太乱了……指挥应该跟他们说过吧?”

  “唉,节拍又错了……”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唧唧咕咕地小声发表评论。一只手放在椅子上打着拍子,一只手撑着额头,时而蹙眉,时而又微笑。直到一首曲子完了,陈潇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

  往旁边一瞥,就看见孟宇飞带着笑在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

  陈潇愣了一愣,立马慌了神:

  “那个,不好意思……”

  孟宇飞笑着说:“听得真专心啊,不愧是首席小提琴手。”

  陈潇窘了窘:“在乐队里呆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一边伸手挠头,“吵到你了?”

  孟宇飞摇摇头:“没关系,我反正是理解不了这种高雅艺术。”说完了,诡异地一笑,忽而凑过头来,咬着陈潇的耳朵,很低声很低声地说:“——我是因为你才来看演出的。”

  呼出的气热热的,扑在陈潇的脖子上。

  “——啊???”

  陈潇慌慌张张地让开,转头看时,孟宇飞已经坐了回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是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他不自在地伸手挠了挠脖子,转过头去看着舞台上。下一首曲子已经开始了。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陈潇的脸一点点、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直到演出结束,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散场的时候,在门外遇到了队里两个拉中提琴的女生,提着琴盒,咯咯地笑着往排练室走。

  陈潇朝她们扬了扬手:“嗨——今天的演出不错啊。”

  两个女生停了停,见是陈潇,立刻开心地跑过来。

  “陈潇,好久不见啊!”

  “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拉琴啊?”

  陈潇笑着举起他的白萝卜手指:“下个星期就可以拆了。”

  “太好了!说老实话,没有你在,指挥还真是头疼呢。”

  “早点让我们看看你的功夫退步了没有哦。”

  两个女生笑嘻嘻地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就看到陈潇身后站着的孟宇飞。孟宇飞很绅士地举起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两个女生愣了一愣,继而又咯咯地笑起来,其中一个朝陈潇眨了眨眼睛。

  “陈潇,就是他吧?”

  “‘他’?”

  “还装傻——”另一个拿胳膊肘顶了顶陈潇,嘻嘻笑着,又抬头看了看孟宇飞,比了比大拇指,狡黠地一笑,“加油哦——”

  朝陈潇也比了比大拇指:“你也是——”

  两个人嘻嘻笑着,提着琴盒跑远了。

  陈潇有些糊涂,又好像有些明白。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摇出去。

  转身朝孟宇飞肩上一拍,换上一副天真无比的笑容:“喂,难得你陪我来听演出,今晚我请客吧?”

  孟宇飞一挑眉角,笑得也十分纯洁:“好啊——”

  “——说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去野外集训啊?我记得你们协会每次登山之前,都要先集训个一两周的吧?”

  一顿晚饭吃到晚上八点多,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宿舍走。陈潇甩甩自己的左手,突然就想起这个问题来了。

  孟宇飞懒懒散散地答道:“啊,其实就是明天出发。——我没跟你说吗?”

  “这么快?”

  “嗯,而且集训完了就直接去登山了,这次是四川的四姑娘山,比上次矮了一点,差不多也是六千二百米的海拔。”

  “……又是六千二百米啊……”

  陈潇有点郁闷。每天跟孟宇飞混在一块儿,想到他居然一声不吭就要走了,心里就不太舒服。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去年你去登山的时候……”

  “……去年的时候,你还给我拉小提琴送行来着。”孟宇飞接过话来,笑笑,“可惜,今年听不到了。”

  陈潇笑了笑:“有什么关系,下个星期就可以拆绷带了。等你回来了,再补给你吧?”

  “好啊,那你可要在学校等着我回来?”

  “没问题!”

  陈潇兴致勃勃地回答,走了几步发觉不对,便停了下来。孟宇飞还站在原地,脸庞笼在阴影里,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怎么了?”

  “陈潇,我……”

  “……什,什么?”

  孟宇飞抬起头来,表情很严肃很认真,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样子都不见了,好象在挣扎着什么,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陈潇被他的表情吓住了,不由得有些紧张。耸起了肩,像只受了惊的猫。

  孟宇飞看着他戒备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紧张,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瞬时又恢复到懒懒散散,陈潇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孟宇飞走到前面,又回过头来,贴着陈潇的耳朵狡猾地一笑,“本来有些话想跟你说的,不过算了,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喂,卖什么关子啊你?搞得像国家机密一样……”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陈潇大人。”孟宇飞懒洋洋地回答,不理睬他的挑衅,“等你补给我欠我的小提琴独奏,我就告诉你——”

  “我呸,我还不想听呢!”

  夏天的衣服穿得单薄。陈潇朝孟宇飞的背影飞起一脚的时候,领口就斜斜地露出一段黑色的编绳。

  当然不能给孟宇飞看见,也不能让他知道。

  其实那段黑色的编绳另一头绑着、一直戴在陈潇胸前的,是去年孟宇飞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从六千二百米海拔的念青唐古拉山上带下来的、一块小小的石头。

  陈潇果然就留在了学校里。

  关于那天晚上孟宇飞想说但没有说的话,他隐隐约约有点预感。但不管他怎么在每天一通的电话里逼问,孟宇飞就是打马虎眼不肯说。

  后来,孟宇飞他们出发去了四川,再后来,手机就没有信号了。

  无所事事的陈潇就整天窝在琴楼练琴。从最基本的练习曲开始,一直到之前乐队演出的曲子,一遍一遍地练习。重获新生的手指在琴弦上欢快地跳舞,音符像水一样流淌出来。

  答应了孟宇飞的,等他回来,给他拉首什么曲子呢?这个……太严肃了,估计他听不懂……这个,嗯,好像又太简单了……这个么……

  等他终于发现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在认真伤脑筋的时候,已经在琴楼呆了三天。

  “滚!”陈潇怒气冲冲地把面前翻了不知多少遍的乐谱本一把合上。爷爷的,为什么我要为了那小子的事情这么伤神啊?不就是首练习曲么?

  他坐在琴楼里,乱没头绪地发了一通脾气。

  没有人的学校,安安静静的。知了在外面的树上吱呀吱呀地叫着。

  “爷爷的……”陈潇捧住了头,喃喃自语地低声咒骂着。

  “为什么我要这么在乎那小子的事情啊……”

  结果是又自虐一样地练了一整天琴。

  晚上回了宿舍,黑灯瞎火的。陈潇也懒得开灯,直接一头倒在床上就睡。

  好多天……好多天没有孟宇飞的电话了。自从手受了伤之后,还真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真的是……有点寂寞啊。

  刚要睡着,电话铃却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陈潇半睁开眼,神志不清地想:嗯?孟宇飞?

  打着呵欠,趿着拖鞋走到窗前,拎起话筒。

  “陈潇?是你吧?”

  “嗯?”陈潇昏昏沉沉地挠挠头,“……刘天?你也在学校?”

  电话那边完全不理会他睡没睡醒,一个高分贝的、急切的声音冲出来:

  “——陈潇,不好了,出事了!”

  六千二百米的距离

  08

  陈潇拉完一首小协奏曲,放下琴弓,长出一口气。他歪着头想了想,孟宇飞那小子向来把古典作品当催眠曲听,虽说这首已经很通俗了,可难保他会觉得无趣……算了算了,难道真要用小提琴给他演奏什么老鼠爱大米么?

  陈潇想起有阵子宿舍里的老大成天哼这个,就觉得满头黑线。

  “潇潇,歇会儿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背后有个人开口。陈潇转头,看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刘天,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没记错的话,一个小时之前刚吃过晚饭吧?”

  刘天的声音带了恼怒:“你扒拉的那几粒米,也能叫‘晚饭’?!”

  陈潇耸耸肩:“没办法,我不饿啊。你要饿了自己吃夜宵去,别成天跟我这儿呆着。我又不欠你钱……”

  “你……”刘天咬牙切齿地冒出一个字,又没了下文。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潇潇,求你了,别这样好不好?你明明知道……”

  “哈——”陈潇打了个哈欠,“练了一下午的琴,还真是有点累了。”转了头,看着刘天阴险地笑:“小天啊,我看你在我这儿窝了一天了,也怪无聊的,不如陪哥哥我去操场跑几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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