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二百米的距离————陆凌零
陆凌零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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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事人立马转头,两眼嗖嗖地零下200度低温,冻得死南极企鹅。

  袁鸣鸣是个满脑子浪漫主义的小女生,小时候的梦想是世界第一的小提琴演奏家,可惜愣给一堆一堆的数学物理化学奥赛班扼杀在了幼苗阶段。她眼中陈潇就是偶像两个字的代名词,比起帕格尼尼再世也丝毫不逊色。

  这边一男一女表情严肃地讨论古典主义巴洛克风格以及小提琴的弓法指法,那边两个男生毫无形象地往嘴里塞麻辣烫。刘天心疼自己白花花的银子,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那份连同陈潇的那份都给吃回来。

  袁鸣鸣起身离席的时候,孟宇飞正在教训刘天成天不误正业。

  刘天嘴里填着一串丸子,说话都呜哩呜噜:“你们那什么登山协会就好到哪里去?一个不小心就死人……听过那个鬼故事没有?”他一伸脖子咽下丸子,腾出嘴来笑得无比奸诈。

  孟宇飞笑笑,表示不予理睬。

  刘天伸手又拿了一串豆腐干,一边嘴里不停:“说有个女生的男朋友登山时死了,一同去登山的其他人怕他变成鬼回来,主动去保护那女生,结果晚上那男生血淋淋地出现了,说其他人才是鬼,只有自己是活着的……”

  他眼看孟宇飞没反应,不死心地转移到旁边的人,“陈潇,你要是那女生你信谁?”

  陈潇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研究一串羊肉串,并没把旁边没营养的对话放在心上。这会儿被点了名,刚才无意识跑进耳朵的音节才自动列队变成句子:“啊?”

  一秒之后他狠狠地一脚踩在刘天脚上。嘴里还塞着豆腐干的某人立马发出媲美杀猪的惨叫:“啊!!!!!!!!!!!!!!!!!!!!!!!”

  “妈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潇脸都白了。

  这两个人没心没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不是;这两个人嘻嘻哈哈说什么都不忌讳,他忌讳!

  刘天脸上五官都挤一块儿了,就差没抱着脚满饭馆跳:“陈潇!你谋杀亲夫!”

  陈潇一脸冰山,转过头连个白眼都不屑于扔过去。

  孟宇飞在旁边看着,只是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陈潇拿筷子捅面前那盘菜,捅着捅着就发现对面有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笑得无比诡异。他抬头对上,四道目光唰唰唰唰电光石火跟空中直接接火。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刘天,叫什么叫,不就踩了你一脚吗?丢不丢人啊?”

  对眼神大赛的结果,陈潇宣告落败,狼狈不堪地回头转移目标。

  刘天作小媳妇状哀怨地看陈潇一眼,一转眼发现袁鸣鸣正朝这儿走来,立刻蹦回座位正襟危坐,一手整理餐具一手整理领口,就差没从衣服上扯块布下来装模作样抹抹嘴。

  这家伙太活宝,饶是陈潇也定力不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鸣鸣第二天上午有课,坐不了一会就要走。刘天要送美人回宿舍,就在路口和兄弟们分道扬镳。

  陈潇朝走在前面的袁鸣鸣扬起下巴,一脸促狭:“刘天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花痴笑得越发花痴:“嘿嘿——倒是兄弟你呢,看上谁了没?”

  头顶的月亮清清淡淡照着,两旁的树影都有些朦胧。孟宇飞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手插在兜里,背影懒懒散散。

  陈潇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迷茫。

  “不知道……大概……有了吧……”

  陈潇赶上孟宇飞,两人晃悠晃悠回宿舍。

  月色很好,孟宇飞抬头看天,陈潇也抬头,一时无语。

  最后还是孟宇飞先开了口:“今天晚上的演出很不错。”

  陈潇还在抬头看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孟宇飞笑了,陈潇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猫:

  “上次去看的时候就记住你了。交响乐我不懂,不过你拉起琴来那叫一个帅,怪不得刘天抱怨被你抢了好几个女朋友呢。”

  陈潇别过脸去哼一声。打死他也不承认自己在害羞。

  “是么?上次是谁说一听音乐会就想睡觉来着?今天怎么又来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孟宇飞及时转移话题:“看,你们宿舍。”

  陈潇抬头,就看见头顶上正对着自己宿舍那特立独行的蜡笔小新窗帘,日光灯明晃晃的背景下分外显眼。

  对面,二十米距离,孟宇飞的宿舍。亮着灯,看不清人影。

  再一转眼,身旁的人笑得奸诈,仿佛算定了他会去看自己的宿舍一样。

  陈潇脸莫名其妙热了起来,哼一声,转了头不再说话。

  这时候,两幢楼上所有的灯都还亮着,铺天盖地的亮光,连月光都给遮得失了颜色。

  这灿烂的明亮里,有一盏灯是他的,有一盏灯是旁边这个人的。

  它们藏在茫茫的灯海里,如此安静地遥遥相望。

  所谓喜欢 没有预兆

  03

  学生最怕的是什么?考试!

  陈潇考完期终考试感觉像投了一次胎。

  他就不明白,明明几天前还是春暖花开,刘天那浑蛋还拉着自己说要跑5000米,怎么眼睛一眨太阳已经热得象烤红薯的铁桶整个宿舍的哥们都在吵吵着要收拾东西回家了呢?

  算了,反正回家跟他关系也不是很大。管弦乐队雷打不动,放暑假有夏训放寒假有寒训。

  他考完之后去看过刘天一次。这小子和袁鸣鸣的关系正式确立,乐得留在学校陪美人。对门的孟宇飞不在,听说去市郊的荒山野岭里集训去了。

  “你不知道?”刘天一边整理准备晚上送佳人的玫瑰花一边半惊讶半鄙夷地看陈潇,“他们登山队每年夏天都要去爬一座山。孟宇飞这会儿正跟他们协会的人作登山前的体能训练呢。”

  陈潇白眼看天。

  集训就集训呗,有什么了不起?爷爷我不还集训着呢么?

  你以为学校的蚊子比那荒山野岭里的少?

  有小提琴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用抱着厚厚的经济学原理啃,每天和队里拉弦的吹号的打大鼓的混在一起,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中间休息的时候,小提琴二席探过头来,看见陈潇捧着一本书在发呆。

  “《征服高山》?哟,陈潇你什么时候对登山感兴趣了?”

  基本上已经在跟马克思下棋的某人慢悠悠回魂,愣了愣,冲旁边的人扯出一个笑脸:“也不是有兴趣,就是突然想看看。”

  二席赞同地点点头:“我看你也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

  陈潇打个呵欠,顺便想起某个一听音乐会就会睡觉的人。

  登山之于自己大概就像古典音乐之于孟宇飞吧, 天生八字不合,拿矫正器都弯不过来的,嘿嘿。

  不过最后,那家伙还是来听演出了啊。

  他懒洋洋地想,顺手把摊开的书又翻过一页。

  集训七天,老天开眼,第八天大清早才开始电闪雷鸣,暴雨下得轰轰烈烈。到了下午雨就停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个准头也没有。不仅没准头,连彩虹也不留一条下来浪漫浪漫。

  陈潇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宿舍,慢条斯理地收拾回家行李。

  他想着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信,拿起话筒才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坏了。

  陈潇的手机很知趣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上窜下跳,一边还演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屏幕亮亮的,您有一条新短信,发信人:孟宇飞。

  内容就一行:

  ——我在阳台上。

  陈潇一开门跨出去。

  刚下过雨的空气湿湿的无比清新。二十米外孟宇飞懒懒散散地倚在栏杆上,冲着陈潇笑,一边挥挥手里的手机。

  陈潇的心情突然就变得跟周围的空气一样清爽透亮。他飞快按键,回复短信。

  ——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面的手机响了,隐隐约约的声音好像是某当红女歌手的新曲子。

  孟宇飞低眼看短信,一边回复一边嘴边还带着笑意。

  ——刚回。明天的火车去西藏,登念青唐古拉峰。

  陈潇看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心里突然好像堵上了什么东西,闷闷的想说又说不出来。

  他回复短信,刚写几个字就都删了。写好了不满意,又删了重新写。折腾了半天,发过去的只有三个字。

  ——小心点。

  对面的人了然于心地笑笑。

  ——你的小提琴在不?我现在想听你拉琴。

  小提琴自然是在的。现在是暑假里某一天的下午,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在阳台上拉一段也没事吧?陈潇想着。

  ——你不是听了就想睡觉么?

  ——我最近失眠,可以了吧?

  陈潇很想扁对面的家伙一顿,可惜离太远够不着。他最后还是郁郁地回屋拿了琴出来。

  在阳台上站定,朝对面摆好姿势。陈潇微微仰起下颌,左手压弦右手持弓。

  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姿势,就比如古代的将军手一扬挥动千军万马,陈潇右手一抬,便是奔涌而出的旋律。他的千军万马就是飞泻的音符。

  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

  本来是三把小提琴和一把大提琴的协奏,现在只有他一把小提琴,却也不觉得单调。这个时候的校园很安静,流动的空气几乎透明。

  相隔二十米的两个阳台上,有一个人旁若无人地飞舞琴弦,有一个人不发一言地侧身静听。

  这是一场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出。

  所有这些华美的和弦,都只为一个人在空中轻颤,然后消于无形。

  陈潇的右臂伸展出去,让最后一个音符缓缓地消失在空气里。他长出一口气,抬起琴弓。

  对面那个唯一的观众直起身子,微笑着鼓掌。不华丽,却真心。

  琴弓和琴都用一只手小心拿好,陈潇发出今天最后一条短信:

  ——一路顺风。我回家了。

  人是回家了,心还不知道在哪飘着。

  刚放假那会儿,陈潇蹲在家里成天捧着手机发呆,就等着贝多芬开始高唱命运然后屏幕上一亮一亮显出孟宇飞三个字。

  后来登山队进了山区准备登山,短信就断了。陈爸陈妈发现自己儿子有段时间特别不正常,小提琴也不拉了,看谁眼神都直直的,整天没事就跟电视前面守着等新闻。一整天下来,明明是什么新闻也没等到,表情却极其满意好像新闻里被表彰的主角都是自己似的。

  陈潇在担心。

  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确在担心某个不要命的喜欢爬山的人。

  没有消息的那几天他跟丢了魂似的成天发呆,愣着愣着就想到刘天那浑蛋讲的什么鬼故事。

  “陈潇,你要是那女生你相信谁?”

  一个枕头恶狠狠地砸在对面墙上。妈的乌鸦嘴,你丫才是女生!

  有些念头进了脑子就驱除不掉,刘天的那个鬼故事阴魂不散。陈潇闭上眼就看见雪山大漠,山崩了,石块泥流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

  一片血红里,有个人在耳边诱惑似的问:

  你信谁?

  你信谁?

  三伏天,空调嗡嗡地响,从梦里吓醒就再也睡不着,抱着枕头坐在黑暗里发呆。几天下来,整个人瘦一圈,眼睛下面两个黑眼圈,可以直接送去动物园展出。

  孟宇飞出发前说过,预定到达山脚的日期是7月28号。

  28号晚上陈潇睁着眼睛等了一晚上,29号顶着黑眼圈又等了一早上,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手机就查电话簿。

  一个电话打过去,里头一个甜甜腻腻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陈潇心里咯噔一下。阴沉沉的云雾从地底下涌出来,笼住了就不肯再散开。

  午后两点,陈家一片寂静里有个声音突然刺耳地响,贝多芬。

  明明连午饭都没吃的某人突然就蹦起来,猛扑过去一把抓住手机。

  短信。不是孟宇飞的,是刘天。

  陈潇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抖。按开一条短信用了足足五分钟。

  ——孟宇飞到山脚了。他手机坏了,打电话到宿舍让我转告你一声。

  陈潇看一遍,所有字都看全了;

  又看一遍,看懂了什么意思;

  再看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手机啪一声掉在床上,然后整个人也碰地倒在床上,抬起手背捂住了眼。

  孟宇飞。孟宇飞。

  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这下惨了。

  一抹水痕从手背下蜿蜒出来。

  陈潇一个人在房间里,五味杂陈,最后都化成了苦涩的水,从眼睛里一个劲地往外流,挡也挡不住。

  半个冬天的温暖

  05

  天渐渐地凉了,学习和练习两边一压,时间就好像过得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陈潇和孟宇飞不在一个系,平时碰面的机会不多,不过陈潇倒也是渐渐习惯了在食堂、操场和自习室常常会有的“巧遇”。

  他不敢期望太多,能够这样,他已经知足。

  期末的时候,孟宇飞又跑来看他们的汇报演出。刘天这次终于没来,看来小美人已经搞定了。

  终场后陈潇在礼堂门口看孟宇飞,一脸揶揄的笑:“看你蛮精神的么,这次没睡着?”

  孟宇飞懒懒散散地耸了耸肩:“看见你,就睡不着了。”

  陈潇一拳捶在他肩上:“臭小子!”

  抬头看看,天还在下雪,地上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转头看见某人通红的脸,又有点心疼:“笨蛋啊你,下雪也不说戴上围巾再出来。”

  被骂的人也不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们协会下午训练结束挺晚,怕赶不上你们演出,一着急就忘了。”

  他自己拿手摸摸脸,冷冰冰的,于是也笑了:“我可是从第一眼看到就成了你的fans了,错过什么也不能错过你的演出啊。”

  “白痴。”陈潇拿眼白他,“你要真想听,以后给你一个人拉琴就是了,看冻得跟猪头似的。”

  “啊?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走啦!”陈潇转身就走进雪里,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着。

  “等我一下。”孟宇飞追上他,并肩走着。

  刚积起的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雪落在头发上也不化开,白色的碎片点缀在夜色里。

  陈潇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地迷了眼睛,迷得心里也有点不清不明。

  “哟,陈潇,听说你家乡风景很好?”

  陈潇点点头。他家乡不是大都市,却是有名的旅游城市。

  孟宇飞接下去:“放了寒假,我想去你家乡旅游,可以住你家么?”

  咯吱声停了,陈潇站在原地,一时没领会过来怎么回事。他抬头看孟宇飞,对方的眼睛亮亮的,很纯净。

  半晌,他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当然可以。欢迎光临。”

  对方也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像个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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