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二百米的距离————陆凌零
陆凌零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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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潇看他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围巾。

  孟宇飞一愣:“我不冷,你自己……”

  陈潇继续拿眼白他:“笨,谁说要给你戴了?”

  他伸手把一头绕到孟宇飞脖子上,然后把围巾的另一头绕回自己脖子。

  这是条小路,没什么人走。陈潇朝孟宇飞靠了靠,围巾不长,他们要靠得很紧才够两个人围。

  孟宇飞沉默着,然后他伸出一条手臂,把陈潇朝自己揽了揽。

  寒假的时候孟宇飞果然搭上了和陈潇一同回家的火车。

  陈潇把他领进自己家的时候,孟宇飞认认真真地打量四周,及至进了陈潇房间,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四周,最后叹了口气:“哎,我算知道你怎么能拉得那么好的琴了,这整个一艺术世家啊。”

  陈潇帮他拿下行李,回头笑着说:“哦?那你家里是不是全是登山用具,你晚上睡觉就在客厅搭帐篷?”

  “去!”孟宇飞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头,“下次带你去我家。好歹我们家也算书香门第啊,哼!”

  陈潇笑着躲,一眼瞥到行李箱里的小提琴。“孟宇飞,要不要陪我练琴?”

  “嗯?”某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恍然道,“对了,你是每天都要练琴的。”

  陈潇打开琴盒,小心地拿出琴和弓,抬起头笑了一笑:“我说过,要给你一个人拉琴的吧?”

  还不到春节,陈爸陈妈要上班,除了练琴时间,这俩小子成天就在外面疯跑。几天下来,陈潇领着孟宇飞把市里所有的旅游景点都逛了个遍,连自己小时候常去的据点都给一一作了介绍。

  到了最后一天没地儿可去了,两人就一整天坐在海边。

  冬天的海是灰色的,没什么人,风呼呼地吹。孟宇飞看着一排一排扑上岩石的海浪,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上次是草原,这次是大海,就差山了。”

  陈潇眨巴眨巴眼:“山?你们不是每年都去登山么?”

  孟宇飞笑了,眼睛里全是来历不明的温柔:“我不是说我去过的地方。我是说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孟宇飞第二天要回家,陈家摆了筵席送行。陈爸陈妈对自家儿子的这个朋友相当中意,饭桌上还摆了瓶红酒,连乖宝宝陈潇都被允许喝了半杯。

  不过八九点,红酒的后劲上来了,陈潇上下眼皮直打架,孟宇飞让他先睡,他一把拽住了袖子就不放手:“我……我不困……我还没练琴……”

  孟宇飞哭笑不得,陈爸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三个人费了半天力,才把个醉鬼压回床上,醉鬼还在神志不清地直嚷嚷冷,伸出手来就作势要某人抱。孟宇飞当机立断,拿起被子把他捂了个严严实实,顺手又把空调往上调了好几度,这才关上门出去,帮陈爸陈妈收拾碗筷去了。

  孟宇飞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行李,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陈爸陈妈探进头来打了个招呼就去睡了。

  孟宇飞叹口气,关了灯,脱了外套躺到床上。

  这两天他和陈潇一直睡两个被窝,今晚倒好,两床被子全被陈潇给裹身上了,缠得那叫一个紧密严实,连蚕宝宝都要自愧弗如。

  孟宇飞看着蒙头睡在被子里的陈潇,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去拽他:“喂,给我一床被子。”

  蚕宝宝把被子紧了紧,翻个身不理他。

  孟宇飞无奈地朝天翻个白眼,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被窝里的人感觉到他的体温,立马翻身,八爪鱼一样地就爬上来:“冷……”

  孟宇飞一碰到他,立马僵成了兵马俑:“陈潇,你衣服呢?”

  “哦?”醉鬼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半睡半醒地看他,“我刚才热,脱了。现在冷,找不着了……”

  他一边咕哝,一边更紧地贴上来,两只手两只脚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想找个最舒服的落脚点。折腾了半天,又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看,然后抬起眼,迷迷糊糊地盯着孟宇飞,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勾人,一边手脚还不闲着地在某人身上到处乱跑。

  孟宇飞倒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奔卫生间去了。

  始作俑者摸了半天摸不着热源,咕咕哝哝地又缩回被窝,很快又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陈潇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穿着羽绒服的孟宇飞靠着床边睡着,身上盖着一张毛毯。他吓了一跳,想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好像是自己喝醉了,还趴在孟宇飞身上折腾了半天。

  这当口孟宇飞也醒了,抬头看见陈潇,笑了:“醒了?”

  陈潇的脸可以直接去煮鸡蛋:“那个……昨天晚上……我喝多了……”

  孟宇飞理解地点头,一边坐起身来,陈潇注意到他眼底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没事儿,只不过你把被子全卷走了,我只好盖毯子喽。幸好空调开得大,也不觉得冷。”

  他脸上没事人一样,心里头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陈潇醉得不彻底,把自己昨晚上那些不正常表现全记住了。

  两人各怀鬼胎,打个哈哈再不多说。

  临到进了火车站,孟宇飞的那列车开始检票了,陈潇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等我一下。”转头就跑了出去。

  一会儿回来,手里攥着张站台票。

  孟宇飞看看旁边的陈爸陈妈笑笑,转过头去又看着陈潇自己笑笑,这后一个笑就带了些狡诈。

  陈潇接过他的行李,一声不吭地过了检票台。两个人出了候车大厅,穿过长廊,直到车厢号都看见了,孟宇飞站定,看着陈潇:“不说什么吗?好歹也是张站台票,可别就这么浪费了。”

  陈潇咬牙切齿地看他,想问他昨天晚上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想想不对;又想说些其他什么,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当儿火车汽笛长鸣一声,已经要开车了。陈潇一下就慌了,伸手把孟宇飞往车上推。

  孟宇飞叹口气,最后还是得自己开口:“算了,春节快乐,回学校见。”

  “回见!”陈潇咬牙切齿地回他,眼睛瞪得像要把他拆了吞进肚子里去。

  孟宇飞找到自己的座位,刚把行李放好,车就开了。

  列车缓缓地启动,车窗外,他看见陈潇还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像要在火车里挤挤挨挨的人里找谁。他心情一下大好,冲着窗外就抛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陈潇也看到他了,见他对自己笑,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的冰冻倏地就化了开来,回报以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对不起

  06

  开学了。日子照常地过。

  陈潇依旧每天练琴,孟宇飞依旧每天训练。有时候遇上了,就一起去操场跑上几圈。

  孟宇飞总是笑着提起当年陈潇跑5000米的糗事。陈潇早就打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惯例,每每飞起一脚:“滚!”

  晚上回到宿舍,十点半熄灯前,陈潇也总习惯往窗前站一会儿,看二十米之外的那个窗口。通常,那个窗口也会有个人在往这边看。两相照面,都背着灯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是陈潇就是知道那个人跟自己一样在笑。

  他觉得安心。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愿意先去捅开那层玻璃纸。两两相望的暧昧,未尝不是一种甜蜜。

  到了期中考试结束之后,春天已经只剩了个尾巴。陈潇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刘天和袁鸣鸣挤在一堆人中间,不知在大喊大叫什么。他好奇心上来了,走上前跟刘天肩头一拍:“臭小子,干嘛呢?”

  刘天回头一见是他,一把搂着他脖子就给扯过来:“我们系和无线电系的篮球决赛!过来帮我们加油!”

  陈潇嘻嘻哈哈往他肩头一捶:“我干嘛要帮你加油啊?”

  “好好好——”刘天举双手投降,“就算不帮我,帮他总可以了吧?你跟他不挺熟的吗?”说着,往场上一扬头。

  陈潇顺着他的视线瞥过去,正看见一个身影凌空而起,舒展的手臂像一条优美的曲线伸展出去。“唰”一声,篮网飘扬起来,三分。

  旁边猛然爆发出至少二十多个女生高分贝的齐声尖叫:

  “孟宇飞,我爱你!”

  “孟宇飞,我爱你!”

  陈潇差点没给那阵狂喊刮到一边去。

  他心有余悸地往那边瞅了瞅,刘天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习惯了就好了——我们系的男生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袁鸣鸣在旁给了刘天一下:“你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刘天挠挠头,嘿嘿两声。

  旁边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

  “孟宇飞!孟宇飞!”

  孟宇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抄了对方的传球,速度极快地攻到对方篮下。一个假动作绕过防守队员,三步上前,高高跃起。橘红色的球在篮板上擦了一下,漂亮入筐。

  “孟宇飞!——”

  “孟宇飞!——”

  “孟宇飞!——”

  陈潇愣了半晌,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这小子……篮球打得不错啊。”

  没人搭理他。转过头去,就见刘天和袁鸣鸣一道,正忙着手舞足蹈地跟着那伙女生一起狂喊:“孟宇飞!孟宇飞!孟宇飞!——”

  ……陈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自己不断抽搐的嘴角。至于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球场上的孟宇飞……的确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奔跑着的他,防守的他,投篮的他,那样专注而自信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很久之前的那场运动会,就像那时候,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冲向5000米终点的身影。如此的光华夺目,仿佛可以直上云霄。

  “——啊!”

  一阵尖叫。陈潇猛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小心!那边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也可能其实是很多人在七嘴八舌地喊。陈潇来不及分辨,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在脸前。

  “砰”地一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陈潇被那力道撞得后退了一步,幸亏身后人多才没跌倒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看清撞着自己的是什么,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挡在脸前的左手上传了过来。

  “呜……”

  “同学你不要紧吧?”

  刚刚撞上他的那人急急转过身来道歉。陈潇抬起头,尽量调整扭曲的五官摆出一个微笑:“我没……”

  “——陈潇?!”

  他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孟宇飞从球场上跑过来的速度不亚于刚才进攻的时候。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一丝丝地粘在额头上。

  “你怎么在这……你的手伤了?!”

  “没……”陈潇条件反射地把手往身后藏,结果被孟宇飞一把攥着手腕扯到眼前。

  左手的中指关节肿了起来,青青红红,而且看那趋势还有继续肿大的可能。

  孟宇飞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

  一只手还攥着陈潇的手,脸已经转过去冷冷地盯着那个撞上他的人。

  “就算要救出界球,也不必拿观众当垫子吧?”

  “好了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道过歉了。”陈潇赶忙打圆场,一边不自在地想把被攥住的手抽回来。

  “道个歉就可以了么?”

  孟宇飞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只受了伤的手。

  “你这样子,不能拉琴了吧?”

  费了半天口舌,又加上刘天和袁鸣鸣的帮忙,这才说服孟宇飞不必亲自送陈潇去医务室,而是留在场上打完比赛。

  检查,拍片,折腾了半天,结果是中指指骨上裂了一道小缝儿。陈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手指上给上了根夹板,拿白纱布一道一道缠成了一白萝卜。

  “啊……这下真不能拉琴了。”他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刘天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三个人走出医务室,正看见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前。见到他们愣了一愣,接着一步冲上来抓住陈潇:

  “手!怎么样了?”

  陈潇抬起手,给孟宇飞看他的白萝卜手指。

  孟宇飞抓着他的手,许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陈潇不自在地抽回了手,讪笑着说:“干吗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心疼了?”

  孟宇飞什么也没说,收回手转身。

  “走吧。”

  陈潇看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刘天和袁鸣鸣,拿他的白萝卜手指摸了摸鼻子。

  从第二天开始,陈潇发现自己的生活起了不容忽视的变化。

  起点是,他一出宿舍楼就发现了等在楼下的孟宇飞,懒懒散散地倚在一旁的栏杆上。看见他出现便直起身子,远远地挥手。

  陈潇愣了一愣:“什么事?”

  孟宇飞已经走上前来,一手拎过陈潇肩上的书包。看陈潇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笑:“发什么呆?一会儿上课迟到了。”

  陈潇愣愣地指着他肩头的两个背包:“那个,你找我,什么事?还有,那个是我的包……”

  “我知道我知道。”孟宇飞一把拉过陈潇往教学楼拖去,“你不是伤了手么?所以我来帮你背包啊。——你今天是在理科楼三层那个教室上课吧?”

  陈潇跟着孟宇飞走,一边走一边眨巴眼,眨巴了好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喂,谁要你帮我背包?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胳膊!”

  上完课,又在理科楼下看见了孟宇飞,依然是懒懒散散地倚在一旁的栏杆上,看见他出了楼就挥手。

  陈潇脸一黑,伸手护住书包:“我自己能背。”

  孟宇飞笑笑也不跟他抢:“去吃饭吧?”

  陈潇头上三根黑线:“我伤的是左手,不需要你喂饭。”

  “咦?你怎么猜到我打算给你喂饭的?”

  “——滚!”

  到了傍晚,陈潇正躺在床上看书,某个人的电话丁铃铃地打了过来。

  “喂陈潇?去洗澡不?你的手不能沾水吧?”

  陈潇忍无可忍对着话筒怒吼:“滚!我就是叫上刘天给我搓背也不用你!”

  对面窗外,某个人影不出声地笑,过了半分钟才出声,好像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

  “陈潇,你在怕什么?”

  陈潇愣住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电话已经断了。

  那晚他没睡好。

  孟宇飞的话一直在脑海里荡来荡去。漫不经心的语调,完全是笃定的口气,懒懒散散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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