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春草————悠悠水如天
悠悠水如天  发于:2010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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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客人不知道。”
  “对不起,我重新洗过。”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夥计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他,“算了,我去外面再冲一遍。”
  非常识趣地溜走了。
  沈默...继续沈默。
  “师兄。”
  “...”
  “我是不是很没用?”
  “...”还好还好,比我有用。
  “不止保护不了你,还因为我的冲动任性,让你遭受那麽多...”
  “...人一生中该遭遇什麽都是命中注定的,与你无关。”本来就没什麽关系。
  “师兄,”他的手指微颤著伸过来,抚上我的脸颊。
  那已经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找不回昔日的神采,却留下了过往的伤痕。“我会变强大的。”
  “师兄,跟我走吧。”很轻柔的语气,似诱哄却又含著坚定。
  “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实在...不安心。没办法再顺著你的心意了...用强也没关系,你必须和我走,我不能再任由你自由,你明白吗?”
  “...”我没有要你顺我的意。“好,我和你走。”
  他没料到我这麽好说话,明显愣住,随即欣喜胜过了疑惑。
  不管什麽原因,他达到目的了。所有准备好的後续的说辞做法都派不上用场了,这样很好,很好。

 


恰如春草(十五)

  我没有经历过多麽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们找,我藏不住,跑不了。
  都找到这地方了,还能怎麽跑?还是一个没什麽功夫手脚不便的残子。
  与其被君商带回去,还是跟著自家的兄弟让人心里好受些。
  “走吧。我也没什麽可收拾的,和老板说一声谢谢吧,谢谢他好心收留我。”来的时候孑然一身,回去却带了几分牵挂。
  我不是心急要走,只是被人当猴子围观还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那些躲在门边光明正大偷看的人有增多的趋势。太多人看,太多人小声议论,不论是美丽还是丑陋,都会在无形中被放大。
  被人用目光洗礼的意识,让我很想把自己藏起。我可以不在乎别人在背後说些什麽,但当著面的,却还是不好受。
  任谁都不会好受。
  一美一丑,对比太鲜明。早走早了。
  
  跟老板说过,向水清浅借了银子。
  给老板的时候,老板娘笑的合不拢嘴,嘴里念叨著“老话真没说错,好人有好报,呵呵,好人有好报。早先就看著你像大户人家的孩子...”
  我只是不做声地笑笑,笑意却到不了眼底。
  道别时还收了几罐的老板娘家自制的酱菜。
  
  我想,我也没干什麽伤天害理的,怎麽就报成了这样?
  也许命中如此。
  罢了罢了。
  
  至於借的银子。说是借,估计也还不上了。欠一百和欠五百没差别,那我就再借四百好了。
  
  “为什麽他不跟来?”我只是奇怪,不是抱怨。
  前面有三个人。
  有一个我在玄冥教见过,好像姓尚。
  他在赶车。
  他见过我,所以再见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
  先後形象差太多,他差点没认出来。如果不是他们教主就乖乖地站在旁边,脸色还好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在笑,他真的会认不出来。灾祸一场,不止是容貌,连眼神都变得沧桑。
  “分散注意力,制造假象。”
  “为什麽?”
  “怕别人追上。”
  “怕谁?”
  他没回答,忽然转头,书生气的眉头纠结成一块,“来了,我会加快速度。马车会很颠簸,得罪了。”然後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点向我。
  我瞬间睡了过去。
  醒来,外边是激烈的打斗声,刀枪相鸣。
  我呆著,不敢动,连眼睛也不敢争。
  我听到君商冷冷地声音,“若不是看水清浅最得力的手下竟然都不在身边,我还真的会被他骗过去。他倒真是放心你们,不亲自来,他就不怕出点什麽意外吗?”
  掀帘子的声音,我仍闭著眼睛假寐。睫毛在轻轻地颤,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揭起,我有点呼吸不畅。
  面上的皮肤凹凸不平,骨骼突出。新伤旧伤交错分布,还化了点妆,已经分辨不清原来的面貌。
  不到一刻的沈默後,没有温度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叫花子?我就奇怪,他怎麽放心。原来...哼,退,原路追回去!”
  绷紧的身体终於松懈,无力地瘫坐在马车上。
  他...他终於...还是没能认出我。
  曾经...我戴上伪装最好的人皮面具都可以一眼认出的那个人,我刚刚和他,错身而过。
  他是认不出,还是,不想承认?
  我们认识不足两年,我又在短短一个月内瘦的只剩骨头,丝毫看不出往日身形。想来,要看著一堆骨头叫出名字是有些困难的。
  只是,师弟,你平静从容得让我以为,我还在过去。
  叹口气,罢了罢了。
  连悲伤都罢了吧。
  “不要看了,他们暂时不会回头。擦擦血,赶紧走吧。”
  “恩,走。”对另外两个同样挂彩的人说到。
  
  “最後问一句,我很像叫花子?”
  衣服很干净,仍是在小店里那套灰布麻衣。只是曾经一刀剪平了的头发现在没绑起来,一路颠簸,有点乱而已。哦,还有,因为烧热水费柴,没舍得,刚好三天没洗澡而已。很像叫花子吗?
  他看我一下,想想,还是犹豫地点头。
  当我没问。
  骑马的话,我们估计能跑的更快。可惜,我的身体已经不像原来,怕是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
  
  到了。
  “有劳。”
  还真把我当病人,我很想笑,下个马车也有人扶著,那不如找个垫子在地上放著我再踩下去?
  马车直接到一座小院才停下,很漂亮,就是围墙未免太高太厚了点。
  我看到水清浅就站在马车边上,淡淡的表情,眼中透著暖意。蓝色的宽袖长袍很衬他的肤色,温润包容,凉如夏日海风。
  “回来了。”他说。
  回来?我想起了无痕居。我已经很久没回那个地方了。
  这里的布局和无痕居有些相像。
  这片地的主人原是一个大户人家,後来那户人家破落了,水清浅就买下来做了据点的,我总认为不太吉利,不过价钱很便宜。房子院子很多都是现成的,只眼前这块风格显得与周边格格不入。
  上次来好像没看到。
  我说,“什麽时候建的?”
  他不说话。
  “什麽时候?”我又问一次。
  他仍旧看著我,不说话。
  我看颜料什麽都挺新的,估计建的时间不会太长。
  “你住哪?”
  他看了一眼我身後我就知道了。里面两张床,用屏风隔著。
  “穷到这地步?”
  “我守著你,方便照顾,也安全。”
  “哦。”
  我总觉得,他听见我的回答,似乎一瞬间松了口气。
  “其实可以不用建围墙的。”就算真建,也不用建这麽厚,那得费多少砖头?我这样,也跑不出去。“就算,我真要走,你还能真拦著我吗?”
  “不行,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很像妈妈出门,小孩子拽著妈妈的衣袖喊著“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连表情都很像。
  “我开玩笑的。”
  这小孩子,现在变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了。
  好吧,他原来也没有什麽幽默感。
  
  我现在除了他,也没有什麽人再可以依靠,再可以白吃白喝地心安理得.
  
  睡的不安生。
  半夜咳嗽,有人递水过来,还有一瓶枇杷膏。
  要不是半夜出现一张熟悉的脸端茶递水送药,我还真不知道水清浅这厮回来过。
  “什麽时候回来的?”
  “你睡过去不久。”
  “你回来我都没察觉。”果然是身体差了的缘故麽?
  “没点灯,我动作本来也轻。你现在一点响动一点光亮都睡不踏实,自然不敢让你察觉。”温温细语。
  他的眼睛在黑夜的冰冷月光中泛著柔和的色泽。
  “不觉的吓人吗?”灯都不点,在黑夜中看著那一张面目狰狞的脸不会被吓到吗?
  他反应很快,“我去点灯。我这样披头散发地半夜出现,确实会吓到你。”
  他不说我真的会忽略,他就随意地披著一件白色外衫,基本算是衣衫不整地跑到我面前来了。清瘦的身形,淡然的神色,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荏弱,有股幽魂的味道。
  不过,就算是鬼。这位也得是一只豔鬼。
  “不是...我是说...半夜看到我的脸...不会突然被吓到吗?”断续吐出完整的句子,何时我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婆妈?
  .....
  他花了一秒的时间来反应。
  “...”视线随著他温热的指尖细细抚过我的伤疤,“还疼吗?”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都结疤脱落了还能疼吗?
  我摇头,“你最近忙什麽?”早出晚归,人影都不见一个。
  “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来。”他没理我,替我掖好被角,径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亲自去做?
  我侧身躺著,看著他出去。过了很久,再进来时,手里端著碗飘著肉末的粥。
  其实我不是很饿。
  他喂一口我吃一口。刚煮出来的粥有点烫,他一勺子一勺子吹温了再送到我嘴边他
  其实,我的手还是能用的。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态度无比自然,和自己吃饭似的,没有哄孩子似的关怀热切,也没有照顾病人时嘘寒问暖的小心翼翼。就是太认真了点。
  至於麽?
  “为什麽白天都看不到你?”趁著刚吞下一口粥,他还没送上第二口的间隙问。
  他待我是好的,只是无视我是经常的。
  他跟没听到我的话似地,继续拿勺子舀粥。
  “师兄在这,你白天都不见人影,太不尊老爱幼了吧?”我玩笑似地问他。
  “我让宁非回来陪你。”
  “...我不太敢见他,他回到军中也好,先不要叫他回来。”
  我现在这样,谁都不好见。
  “你怎麽把宁非诓回军队的?”
  粥见底了。
  “你想借朝廷的力?”
  他不回答我只当他默认。
  “你想做什麽?你要对付谁?”还能有谁?
  “我要报仇。”
  朝廷哪里是好利用的,你得一分便宜,他必然是要叫你使上三分的力。後续的牵扯不清更是个麻烦。
  让江湖恩怨参上官府,实在不明智。
  “不要去。”
  还走?
  还走!
  
  “我现在好好的在这,你去报哪门子的仇?”
  这死孩子不说话了。阴霾一点点朝他的眉心聚拢,他又开始犯倔了。
  “我都没说要报仇,告诉我,你急什麽?”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不恨谁,真的。我现在就想好好过生活,也是真的。
  陈秦说过,我活著出来,就恩怨两断。再纠缠,对谁都是折磨,谁都别想安生。既然都断了,我又何必自找苦吃?胆小就胆小吧,无所谓。
  “他伤了你,总得付出代价。”阴郁的口气中透著恨意。
  都是一个师傅教的,怎麽就沟通不了了呢?他倔强的地不肯回头,脚步稍停又要继续往外走。
  我被他气到,半夜三更,他穿成这样,是要哪里去?
  “你还非要掺和进朝廷是吧?好,你走,走出这门你就别回来见我了!”我完全没有寄人篱下这是水清浅的地盘的自觉,相当神奇地吼出一句。
  他停滞一下,腿还是往外迈德趋势,“那我把门拆了。”
  拆了就走不出去了?
  我用力掀开被子站起来,“你拆,你拆!你家的门,我也不好拦你。你爱做什麽做什麽,最好把自己身陷险境,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最好逼的陈秦又发一次疯。他总舍不得伤你,我现在这样子,他估计也不会有什麽所谓的同情心,他也总能找到方法让我再死一次。”
  他终於停下,在我说不是第一次的时候,把拿在手上的碗也给摔了。
  “你记起什麽了?”
  声音有些颤抖。他背对著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知道我说话说过重了,那不是他的错,怪不到他头上,却是他一直觉得愧疚的,我一时情急,就口不择言了。
  我想快步走到他身边,不料走太急竟踏错了步子,一头往前栽去。
  他背後竟似长了眼睛,迅速转身扶住了我。我这才看清他脸上一片哀凄的神色。
  我哀叹一声,我说蠢话了。
  “我希望你能过的好一点,可是,我真的做了什麽,却只是促发了你的厄运。我不明白,明明是我的错,为什麽要报复到你身上?陈秦也是,君商也是,我哪里都做的不对。只要一碰到你的事,我就总是错...”
  “所以你不要再任性了,”我打断他,“陈秦就是想著让你不痛快、让你记著他,哪怕是恨著他。我不想把我还年轻的时间花在了想怎麽报仇上,白白让自己不痛快却又未必真能如愿。你再掺和进去,不是多生事端吗?而且,我现在身体也不好,你安心让别人来照顾我吗?”
  “师傅没了,你也想丢下我吗?”
  身体的重量大部分还倚在他身上,我想自己站起来,他却更抱紧了我。“药浴的药材过两天就能到齐。”
  他答应了。
  我想抬头看看他,他只把我的头紧紧压在他的肩颈处,“不要看,很丑。”
  淡淡的眼泪气息。
  我笑,最丑的那个,在你怀里。
  
  长的丑不是你的错,可是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向秉承厚道原则的本人,很少出去吓人。
  除非自己心里极度不爽,那偶尔出去装装鬼吓吓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我这样的,也算遭逢大变,心里稍微扭曲实乃人之长情,无可厚非。
  绝对不是因为无聊。
  人家看我第一眼吃惊的眼神或者实在是没见过长的如此不凡的人而多看几眼,我已经不是很觉得有什麽了。
  怕就怕吧,心里嫌弃你只要不说出来我都当不知道。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而况,我现在能让人参观的时候那是少之又少,加上原先脸皮也不见得薄,慢慢也就觉得无所谓。在意的太多,只是平白让自己不痛快而已。
  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我倒真没把自己当残障人士,就是有人顺理成章把我的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
  我当初说“你真安心让别人来照顾我?”也就是顺口一诌,估计著我们好歹十几年师兄弟情分,怎麽著他也不能晾我在一外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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