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春草————悠悠水如天
悠悠水如天  发于:2010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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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爱你...”
  这个人说了很多很多的我爱你。一遍又一遍,即便参杂著假,也都在无心的重复中让人信以为真,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也许他原本爱的人就是他,一直不曾变过。
  
  以爱为名的伤害,太残忍。
  “是,你爱我。但你最爱的一直都不是我。”
  无可逃避的真相揭开的那一刻,种种过去被刻意忽视的疑点,如戏剧般完整串联。昨日的深情如许,今日却只增笑柄,会笑得连眼泪都一起出来。
  “你拖我陪你上战场,也不过是因为有我在,那个人也一定会跟著去。你事事想的周到,却没有顾虑到你师兄是个懦弱胆寒的人,他怕血腥他怕杀人,他日日夜夜都梦见鬼魂索命,却还要拼著告诉自己,为了爱的人,他刻意勇往直前。”
  
  “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洗掉带著血腥气息的尘土和挥之不散的罪恶感,然後跟著你,走遍江湖也好,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世外之人也好,再不回那座城,再不去回想那些残酷的记忆...支撑著我的,不过是能够和你回家的简单念想。──只是破碎的也太容易,只是原来,我也是在自欺欺人。也许你爱我,却一定不是最爱。你真正投入最深情感的那个人,不是我。”
  一下说的太多,喘不上来气,面貌模糊的男人脸上只剩下泪水干涸留下的狰狞痕迹,蜿蜒而下。
  陈秦眼神开始不稳。
  “什麽时候察觉到的?”
  “城池陷落的前几天...”
  接连出事的几天,盗令牌却败走,绕道沙漠,九死一生,而後水清浅又出事,没给人留下任何喘息机会,城内出了内奸,城池陷落,接二连三的厄运。
  不是谁的错。怪只怪他运气实在太差。
  “回不去了是不是?”
  许玉摇头,无声望著。
  不能明知没有,还要愚蠢痴恋。他不是女子,无法依靠子嗣来维系感情。他们之间,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牵系,可以相守一生一世。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不过是一种脆弱的感情,就像一击即溃的沙雕城堡,空有华丽外表,却没有任何根基可以依靠。
  “我是爱你,可你却不肯再回到我身边。我等了你那麽久,为你付出诸多心血,而你却不管不问。”他冷然,一把推开许玉。
  许玉原本是半坐在地上的,被这麽一推,不得不以手撑地,支起身子抬首看他。
  日日宣之於口的爱念和深藏於心不漏声色的爱恋,究竟哪个更真、更深?
  他看著眼前冷笑也带著豔丽风情的男人,镇定地不像他自己。他张口想说什麽,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师傅这麽些年,倒没教过我们以德报怨。他教我们的都是以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他的眼里闪烁著复杂的光,有怨,有恨,有思而不得的愤懑,只独独不见了爱这情绪。
  翻脸太快,许玉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看在我们多年的师兄弟和情人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死皮赖脸的事我也拉不下面子来坐。今天之後,我们间就恩怨全消。当然,前提是你还活著。”
  许玉看著他重新点火,看著未灭的火又开始有熊熊燃烧之势,看著那个坚决毫不停留的红色背影,沈默无声。
  火光影上脸庞,温度开始灼烧。
  他不是不逃,而是不能逃。
  浑身的伤在沈默中开始叫嚣。他走不动,动一动全身都撕裂的痛。
  荒郊野岭的庙,连喊救命都是无效。
  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彷佛历经千山万水的艰难。还是太慢。
  要掉不掉的木头好死不死砸下来的,终於断了生路。没救了。
  回头。
  他狠下心,一脸决然,集中力量一下撞向烧的有些温度的佛像。
  长痛不如短痛,晕过去就什麽知觉都没了,连死亡都可以不必挣扎。
  不过就是烂命一条。
  这一世运气实在不太好。
  希望来世,能够不要再那麽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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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我醒不过来了。
  有猎户路过,在陈秦带我进去的时候。刚好在附近砍柴,就顺便多留了个心眼。看到火光冲天,陈秦出来了我却没有出来,隐约意识到坏了。赶紧找人帮忙,耽误了点时间,总算把人从庙里给弄出来了。
  弄出来的人身上都是伤,血迹斑斑,害他们以为我遇到了仇家。脸上新伤加旧伤,五颜六色,精彩的可以。
  “你得罪了他什麽,他非得这样糟践你?”
  我斯斯文文的举止大概是赢得了纯朴的山里人的好感,他们也只当是我得罪了什麽厉害人物,遭人迫害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没有正面回答,都是糊弄两句就带过。真要说起来,其中的是非对错也是言语说不明白的。
  身上的伤只是粗略的包扎,草药也是猎户自己采的常用伤药。
  已经很好了,我不要求很多。
  我身上没有什麽值钱东西,想帮他们干活报恩也不太现实──现在的状况算不得最糟,不过也差不多就是,真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无以为报,是因为我拥有的所剩无几。
  倒是他们比我看的开,山里人老实,比我还老实,他们不求报,我却不好意思再白吃白喝地呆下去──端茶递水,乞讨也罢,什麽都好,他们救了我,我却什麽也给不了他们。好手好脚,还赖在别人家,实在不像样。
  
  伤口碰不得水,我没敢洗澡。脸上的伤结疤了,我也只拿块布沾点水,随便抹一抹就了事。
  离开那天,打算稍微弄干净再下山。
  看著水中的倒影,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头发被烧掉的部分用劈柴的道割去,参差不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唯一能看的眼睛也因为负载了太多记忆而显得沧桑。
  
  整个一又老又丑的叫花子,还是破了相的那种。
  
  我不停地摇头,真想像不出我以前是怎样的玉树临风。
  
  罢了罢了,丑点就丑点吧,没用点也就没用点吧。
  
  还能怎麽著,报仇?
  
  是在乎的人,我真找上了也下不了狠心,即便走到了今天,也是在乎。劳心劳力,我也没胆子杀人放火,让自己好过点吧。
  该怎麽过就怎麽过吧。
  不过也就几十年的光景了,一眨眼的功夫啊。
  
  仍旧是 那一句,这倒霉催的,怎麽不让我死绝了算了。
  
  
  
  我往山的另一头走,想远离那些人,那些事。
  我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似乎没有人愿意给我机会。
  
  我不知道丑陋也会成为一种罪。
  
  脸上的伤疤太狰狞,最天真的孩子也不愿意与我接近。
  
  软软的童音喊著“叫花子来了,快跑啊!”然後开心的一哄而散。
  
  我不能和孩子生气,都活这麽大岁数了。
  我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喜欢我,太不现实。
  只是,何止不喜欢。
  他们避开身,略带嫌恶的口气将鄙夷的话语毫不掩饰地说出。
  “这麽丑还到处乱走。都碰到我衣服了,脏死了。回去赶快把这衣服给洗了。”
  “就这样儿还想去酒楼做工,不得把客人都熏走!哪个老板敢雇他?雇了还有客人敢来?”
  “太没有自知之明,连基本的羞耻心也没有。小孩子都被他吓到了。”
  …….
  窃窃私语,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让我听到。
  我没有笑,也没有难过,只是将视线放低。
  无关的人,不该在意太多。而且,我确实不好,怕伤口裂开,很久没好好洗个澡。虽然衣衫破旧,却也比一般乞讨之人要好上许多才是,怎麽就被人认成了叫花子?
  也许我该像个正常叫花子一样坐在角落里,说不定还有人发发善心丢几个铜板下来。可是我不这样,我毕竟没当过叫花子,仍旧想著找份工来做。就算不给我工钱,管吃管住我就满意了。
  还好不是四肢残废。我还能做点事,还不至於要沦落成叫花子。
  也许是最後一点的运气发挥了作用,我瑟瑟发抖地在一家小店後门站了很久之後,老板出来几回都看到我,终於不忍心再看下去,决定先让我做几天试试。
  我很感激,不敢偷懒,除了我实在帮不上忙的东西,有什麽事都尽量帮著做。洗碗,洗菜,烧火,倒夜香….
  老板娘後来给了我一套小二的衣服,虽然是旧的,但很干净,也没有补丁。
  “头发打理清楚,衣服穿干净了,你小子我看著顺眼多了。”老板笑著说,“你干活挺勤快的嘛,等到年底我给你发红包。”
  “好。”我原本就说不要钱,管吃管住就成的,能有红包自然是高兴的。也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可高兴地事了。连过去都不敢回想的我,又怎麽能在过往中找到可以回忆的快乐?
  我变沈稳了。
  有热闹也知道不要乱凑了。比如现在。
  “听说君家堡的堡主的堡主来我们镇了!”
  “骗人的吧,我们就这麽个小地方他来干什麽?”
  “我骗你干什麽啊!刚就一队人马在大街上走,整条街都挤满了人,热闹地和过年似的。现在去还来的及,赶快啊!”
  “哎,我说削土豆的那个,你怎麽半点反应也没有啊?”
  他们是店里的夥计,我很少和他们说什麽,可他们对我却还算友好,有什麽事情也会想著叫上我。
  我说,“土豆要在晚饭之前削好。”
  “你这个正常的家夥!我们自己看去!”
  然後两人真跟看戏似地冲出去了。
  我继续削我的土豆。
  晚上还有人拿著画像问我,“你见过这个人吗?”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太久没想起自己以前的样子了,我快忘地差不多了。
  还是不要给人希望了,於是我说,“没见过。”
  我现在的相貌身形都与之前相差甚大,怕连水清浅都认不出来了。
  
  “他脸上可能还有一小块烧伤的疤,你确定没见过吗?”
  “我确定。”我现在都不照镜子了,肯定没见过。
  不是我说,跟衙门通缉犯人时画的粗粗几笔,实在不好认,看谁谁像,能凭它找出人来才有鬼。
  
  “你说刚才那个是不是有点像?”
  “你想多了,画像里的人要真长成他的模样,堡主还能特地出来找他?”
  
  我点头,我也这麽觉的。
  
  晚上看完热闹的那两位讨论地很热烈。
  我不想听。但是夥计帮工都睡一屋,床连著床,我还是听到了不少。
  
  “做男人就得像他那样,一堆人车前马後,多威风啊!”
  “得了吧,据说那什麽堡主这回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找个男人的。也不嫌丢人,还大张旗鼓地来。”
  “你懂什麽呀,男人被带绿帽子能不火吗?就算是个男的,吃著碗里的看著锅里的,那也是不行的!还跟别人跑了,能不火嘛?据说跑了之後,那人又被甩了,现在大张旗鼓是要他回头,对君家感恩戴德!”
  “乱七八糟,这种事不该都噎著藏著吗?”
  ...
  他们讨论完就睡了,剩下我一个看著天花板干瞪眼。
  睡不著了.
  
  到後半夜勉强合了眼。
  早上起来开始用冷水洗洗白菜。
  大冬天,水拔凉拔凉。
  洗完白菜洗卷心菜。
  一筐白菜没剩下几个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没想到玄冥教的教主那麽年轻,长的比一般姑娘还要如花似玉。说他心狠手辣,倒真是看不出来。”
  “你管那麽多干吗?听说他悬赏找他师兄,只要报上相像的都能有十两银子。”
  “真的?”
  “後院新来的打杂夥计你看像不像?”
  “这也差太多了吧?他那张脸,除了都是一个眼睛一个鼻子,我就没看出像的地方。你以为十两银子是好糊弄的吗?别傻了!要也找个看的出脸长什麽样的啊!”
  恩,我暗自点头,我也觉得。
  “哎,你出来干什麽?不怕吓著客人吗?”没料到我会跑出来,他们显然受了惊吓。
  “蒙上脸就不会了。”我的头发已经剪齐,绑成一束,衣著也整洁多了,已经没有当初那样人见人怕了。“我想看看传说中的教主长什麽样。看一眼就好,看完就回来继续干活。”
  “你也想看?你以为看戏呢,人早都进客栈了,里三层外三层,现在连影子怕都不见一个。”
  “哦。”看不见,那就算了吧。
  “你要真想看,就在客栈边守著吧,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住客栈,总要出来的,出来你自然就能看到了。说来也是怪事,怎麽今年我们这个小破镇就有人物光顾了呢?还以来就来两儿?...哎,你不是真要去守著吧?”
  “没,店里还有很多活要干,去不了。”
  “...要有时间,你还真有打算去守著了?”
  ...
  总窝著藏著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被找到的。
  我一边眼泪哗哗地剥洋葱,一边想著,是该换个地方?还是抱著侥幸心理继续呆著?
  我也不知道我在躲谁。
  我只是本能地在逃避。
  估计当贼当久了就有点贼性难移,遇著觉的对付不了的事就想跑。以前还有点资本,毕竟轻功是硬实力摆在那儿的。
  可现在?现在我有什麽?
  什麽都没有。
  残缺的身体,残缺的心。
  如果记不得过去的不快乐,会不会比较快乐?
  我脑子现在不太好使,常常丢三落四,反应也迟钝到连当三只手都嫌慢,所以只能在後院帮著洗洗葱洗洗菜──招呼客人会添乱。总之就是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一个也没少忘。
  胡思乱想中,眼泪涌上来,稀里哗啦热闹地落下来──半干的洋葱皮也是很刺激人的。
  眼前一片模糊,模糊中仿佛又看到往日熟悉的身影。
  擦眼睛。
  幻觉。
  继续剥洋葱。
  没洋葱了,
  洗萝卜,洗完萝卜洗土豆。
  多长时辰了?也没人进来拿整理好的菜,今天不做生意了?
  “你旁边这位是?”
  夥计进来终於进来了,然後指著我身边问。
  你不用装傻,就你早上刚见过的那位。
  “我旁边有人吗。”回头,手里还拿著一篮子菜,“哦,不认识。”
  “他好像认识你。哎,等等...你拿什麽洗的菜啊?”
  “布。”
  “哪块?”
  “那块。”
  “你到底在想什麽...那是我的洗脚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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