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修做为局外人，被挤到一边。文修偷偷对我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掌。他的笑容是我至今见来最为放肆的，充满了怒意和毁灭。我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去看他嘴角的那抹笑容。
　　“滚……都给我闪开。蓝蓝，蓝蓝，你过来。”蓝老爷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把那少妇和中年人都推开。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向我伸出了手。我咬了咬嘴唇，一脸的犹豫，直到那中年人开口说道，“拜托你劝劝我父亲，让他把药吃了。”
　　我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他们为我留出了一条窄小的道路，老人慈祥的抚过我的手背，“蓝蓝，这次回来了，就别再走了。爷爷也老了，没多少日子可过了，想要你多陪陪。”
　　“爸，你这话怎么说的……”中年人连忙插口。
　　“你们不是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吗？”老人平板地说道，转头看向我时又变得和颜悦色，“蓝蓝，你别怕他们再欺负你，有爷爷给你撑腰。”
　　我扫了眼文修，然后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恐怕不行。我是文修手下的人。”
　　蓝老爷子马上抬起头，看着文修，“陈少爷，能不能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先让蓝蓝过来陪我一阵？当然不能让你白白的送人给我。这样，我们来参加聚会时也没带什么礼物，我把蓝宇在长沙的分公司过继给你，。”
　　文修马上接口，“这份礼物可实在太重，文修承受不起。您喜欢小九，我也只好忍痛割爱，反正现在我的公司也不忙。小九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我侧过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老爷子很高兴，抓着我的手，像是小孩子一样，“走，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爸！你怎么能这样……”少妇大声地叫了一声，然后马上被中年男子捂上嘴，拽到身后。
　　文修看了我一眼，笑得像狐狸，“今晚小九还是留在这里睡一晚吧，顺便打理一下行李。明天我开车送他过去。”
　　我暗笑，今晚文修怕是要叮嘱我日后在蓝家人前面的言行吧。我侧过头，“爷爷，你还是把药吃了吧。你家人都在担心你的身体。”咽了咽口水，我加了一句极为煽情的话，“我也很担心。”
　　“药瓶呢？我这就吃。”蓝老爷子眉开目笑，他的子女也都松了口气，但看向我的目光中却加了一层警惕。
　　文修用眼神示意我退下，下面的谈话就由他来搞定。我也觉得这一家人虚伪得紧，相处起来很累，巴不得快点离开，然后脱下这一身昂贵到可笑的衣服，在床上打滚睡一觉。不过这一夜大约又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平躺在文修的床上，大约在半个小时候，他推门进来，他的心情显然很好，居然还对我抱怨道，“小九，来帮我揉揉脸，我笑得脸都酸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爬起身，用手掐上他的脸，轻轻地揉了揉，嘴边哼了一句，“我想……你这是活该。”
　　文修抓住我的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了他眼中可怕的火光，烧得正浓，或许有一天我就会死在那火光的照耀下，他摩擦着我的手背，声音有些发颤，“小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我的声音毫无起伏。
　　“蓝老爷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容易摆平。”文修闷声笑了起来，“那群人……估计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吧。哈哈哈。你知道他们看到你时的脸色有多可笑。”
　　我只觉得文修变得越来越奇怪。但他是我的雇主，就算他是心里变态，就算他硬说地球是方形的不是圆形的，我也不应该反驳，于是我很称职地点头附议，“嗯。”
　　“好的，你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蓝老爷子逗高兴了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
　　“目前为止这是你唯一能做的。”文修的手开始解起我的衬衫扣子。我习惯性地伸手揽住他的腰。我总喜欢怀里抱着些什么，这或许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他的手指一根根滑过我的肋骨，很痒，我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文修盯着我的笑脸，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他低下头，轻轻地吻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时，和他特别像……”
　　这个吻让我感到窒息。

　　第 19 章

　　第二日。文修拉着一车的行李，天知道这些行李根本就不是我的，里面装着各种被熨平的、中规中矩的衬衣，我讨厌的古龙水，还有很多很多……我真想带着‘自己的’行李私奔。但是考虑到自己和林冬的经济来源都还在文修的掌控下，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丢入冷宫。
　　文修把我送到一座海面的私人公寓前。那公寓足够气派，只是我对这些已经渐渐麻木，迎接我的是昨晚搀扶着蓝老爷子的少女。她说她叫蓝凤，她明明比我小两岁，却感觉比我还事故，可能身在豪门的子女都普遍早熟。
　　我和她在路上随便地谈了两句，发现她已经高中毕业，在大学读了两年的经济学，用神童来称呼也不为过。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但里面并没有不友好的因素。而在交谈中，她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十九。”
　　她听后像是放心了许多，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蓝老爷子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亭柱边爬满了葡萄藤，他正一个人下着棋。一个人下棋。我忽然为这老头子感到可悲起来。他年轻时应该也是叱咤风云的，年老时，却只能只能孤单地坐在庭院里，连个陪他下棋的人都没有。
　　蓝凤拉着我走到蓝老爷子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爷爷。”
　　“乖，凤凤，哦，蓝蓝也来了。”蓝老头子也不顾那残局了，干脆从一边支起拐杖，站起身，对我们露出慈祥的微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一直盯着我的脸看，那专注的眼神寻常人都会感觉到不自在，我身经百战，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却从老人眼里看到了一抹失望。
　　蓝凤清了清喉咙，“那我先去忙了。爷爷有事儿叫下人就好。”说完她就离开。
　　蓝老爷子把我召到了身边，之前慈祥可亲的面孔忽然冷了下来，连口气都像是被度了一层冰霜，“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目不斜视，“闻玖。您可以叫我小九。”
　　“哦。”蓝老爷子坐回了椅子上，颇为感慨地看着天空，“陈家的小子心思藏得可真深。他以为我老了，脑子也跟着不好用了。他想看这戏，我就演给他看。不过你长得和蓝蓝还真像，就是这眼神太不同了。蓝蓝可不会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我。”
　　“嗯。”我心里有些乱。姜还是老的辣。文修以为自己算计了蓝老爷子，殊不知人家越活越精明，只是陪着小辈耍着玩游戏呢。只是他把文修的小算盘识破了，却又何必把我招过来呢？
　　“我只是想找你来陪陪我。我知道你不是蓝蓝，但是你就当逗我老头子开心，以后我就叫你蓝蓝时，你就应一声‘爷爷’，平时陪我下下棋，逗逗鸟。我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你就陪我这一阵儿吧。”
　　“嗯。”我和机器人一样，只会给出很机械的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蓝老爷子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累了。你让下人领你在这家里走一圈吧。你想出去玩时就和管家说一声，我不会特意限定你的自由。”
　　我既然收到了逐客令，再不离开就显得自己太不知趣。所以我走出了庭院，在下人的带领下参观了一圈公寓。别的我没记住，我只记住了自己房间的位置。下人离开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里久久无法平复，烦躁和疑惑在喉咙里上下翻滚着，我最后决定给林冬打了通电话，听他的声音或许会让我平静一点。
　　“林冬，你过得怎么样？”
　　林冬声音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暖暖的，低低的，像是一大团触摸不到的雾气，当然，这或许是因为我这边手机信号不太好的缘故，“还好。”
　　我有些局促，刚刚打电话时也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只是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一句话问完之后我顿时语缺了起来。
　　林冬却接着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我像是误入迷宫的人终于找到出路一般，开始长篇大论，絮絮叨叨地把近来发生的事儿都和他讲了一遍，“你绝对想不到我最近都经历了什么……我现在就是在蓝家的公寓给你打电话呢。”
　　林冬沉默了一会儿，“你要保重。”然后他把话题岔开，“圆圆最近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沉，“怎么了？你不是有她手机号码吗？关系她的话，就自己打电话问她啊。”
　　“她最近和我闹别扭。不接电话。她说如果我不再和她见面，就不会再和我通话。”
　　“……哦。那我抽出时间劝劝他。”
　　“那多谢了。我可能还要半年多才能出去。这半年里，就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我闭上眼想了想，心口沉甸甸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总是这样，我总是反反复复地做一些我讨厌的事情。为了林冬，为了自己所谓的将来。其实我原本想要的很简单，只是吃得饱睡得暖，能和爱人一起慢慢老去，早饭吃他炒得鸡蛋饼，即使放了很多盐我也会面无表情地吞下，然后夸奖他，最近厨艺更上一层楼。
　　有人开车送我去圆圆居住的小区，那一定是辆高级的车子，它行驶在路上无声无息，四平八稳，给人一种车子并没有在移动，只是车窗两侧的景色自己飞快地向后倒退的错觉。
　　抵达目的地时，司机下车为我开门，他微微地躬下身子，单手放在左胸胸口，表示尊敬。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做为一个MB，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服务过。一般都是我服务别人，而我的服务往往令我的客人们觉得我漫不经心、毫无热情。这就像是奴隶翻身，我从金字塔的最低端跳上了最高端，把原本冷嘲热讽的人踩在脚下。
　　我感觉自己在他低垂的身子的烘托下，再世为人。
　　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我一个小时后会回来。”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快步向圆圆所在的单元房出发。我敲了敲圆圆她的房门，过了很久后她才跑来开门，她穿着睡衣，看上去很没精神。她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我后，愣了一会，“小九……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我没有收拾……房间里很乱。”
　　“那没有关系。”我向房间里看了一眼，发现真的很乱。地板上到处都是被撕成碎片的报纸，面包屑，单只的袜子……我记得在住院时圆圆可不是这样邋遢的女孩。
　　我睁大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
　　“是我乱发脾气。”圆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头皮上已经开始长出了一层像是绒毛一般细小的短发。
　　她无神地盯着地板，“我知道，林冬他不会回来了，他打电话是想和我分手。可是我不想听到他这么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我不想知道。他实在太残忍了。我躺在手术台上一直是和他健健康康的在一起，出院，白头偕老的念头在支持着我，即使被打上了麻醉药我的大脑还是那么想着。可是我出院了，他却再也不出现。小九，你来还做什么？是他叫你来的，对吧？”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糊地说道，“嗯，林冬拜托我照顾你到底。或许你……不应该把事情想得那么坏。”
　　“我也想相信他。”圆圆捂上脸，肩膀轻轻颤抖，“可是我已经没有相信他的筹码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丑陋。小九，我已经不算是年轻了，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我和林冬已经结婚，或许现在已经拥有一个孩子。”
　　你手上握着的唯一筹码是，林冬的爱。而我一直想从你手里把它抢过来。
　　圆圆缩成一团，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蜷起，这使得她看上去像是一只不得宠的猫，只占用最小的角落，舔舐着伤疤。我的心里进行了一阵激烈的斗争。
　　如果我可以让圆圆在见到林冬之前，对林冬彻底死心，对或许我就可以趁虚而入。可是这样的圆圆已经很可怜，她是命运的玩偶，遭遇了那么多的不幸和猜疑。我所剩不多的良心隐隐发烫。可是我也不是很幸福的人，我唯一的幸福也只是和林冬在一起的时间里。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圆圆姐，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很好的男孩子，绝对不比林冬哥差的。”说完那么句话后，我听到什么东西破裂掉了，发出很大的呻吟声。
　　林冬让我来照顾圆圆。我却不择手段的诱惑她，诱惑她踏上歧路。
　　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第 20 章

　　圆圆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着我，脸色是惨白色的，嘴唇却红得如樱桃。如果她削尖的肩膀上再长出一扇翅膀的话，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使。我的使命就引诱天使犯罪，堕落。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恶魔，而独自一人做恶魔的日子太孤单。
　　“不……”圆圆吐出了一个字，拉出了长长的尾音，她偏着头看我，“多谢你的安慰，小九。呵呵，吓到你了吧？我刚刚只是在说气话。其实在我心里，哪还有人能比林冬好的呢？”
　　“哈……那是自然。”我说不出盘旋在心底的感觉是侥幸还是失望。圆圆好像再一次照亮这个房间，她从沙发上坐起身，开始变得高大，“你放心吧。我和你林冬哥，只要他没有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这次我是真的失望了起来。什么感情坚不可摧？像是他们这样的。我只是跳梁小丑，为了衬托出他们的感情多么伟大。林冬爱我吗？不爱。他甚至不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他。或许即使圆圆离开他了，他也不会爱我。虽然理智将这句话一遍遍地重复着，可我还是制止不住自己去想，如果圆圆离开后，我和林冬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
　　“其实林冬哥也是有苦衷的。他正在经历一件事，抽不开身，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从来没有背叛你或抛弃你的念头。圆圆姐，你记得下次接林冬的电话吧，他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圆圆露出善意的微笑，她的眼睛很有漫画风格地勾成了半圆的月牙，“谢谢你来和我探望我。我在这个家里待得都好发霉。”
　　“那怎么不出去走走？”
　　“我想等到头发再长长一点再出去。”圆圆摸了摸前额，苦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此的想法只有一个：下次来干脆给她买副假发。
　　“哦……那我先走了。”我站起身，走之前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沓的粉色钞票，圆圆没有积蓄，出院时除了一箱少得可怜的衣服和洗漱用具之外就不剩下什么。而林冬赚来的钱都用来缴医疗服。我没告诉圆圆其实这钱是从我过去的薪水里掏出来的，“你应该多买点水果和蔬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