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尖微微地发颤,云木潇从来没有那样粗暴地对待过他,他习惯了他的温柔和看重。骤然间发现他的热情有一天可能会消褪,自己不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感到非常恐慌。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如此在乎云木潇,不再单纯是被他所做的一切感动。他猛然间分辨清楚了云木潇与张紫越在他心中的份量,他愧欠张紫越的,只能一直负疚于心了。
“轻寒,怜取眼前人吧。”夜色越发深沉。沈素衣慵倦地伸了个懒腰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否则又不知会招惹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当年在这座长桥之上,许家的孪生兄弟出手调戏,他第一次与萧英齐碰面。那些记忆绵长悠远,他笑了笑,甩掉那份伤怀的感觉,“你有人跟随,就不与我同行了吧?”
赵轻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长桥之下,云木潇背靠着桥礅,目光一直守候着这个方向。听到声响,他身形动了动,想要走近,却又止步不前。
让他不要跟随,如果肯听话,他就不是云木潇了。
沈素衣已经走得很远,赵轻寒才叹息着开口,“木潇,过来吧。”
云木潇默默地走近。
赵轻寒被他从身后抱紧,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透着让他安心的气息,他阖上眼顺从地靠了过去。云木潇把下巴抵在他的发丝间,闷声道:“轻寒,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如果我不生气,就表示不再在乎你了。”感到身后的人全身剧烈一震,他无奈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说过不会跟你分开,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不喜欢我跟张紫越在一起,我以后尽量不跟他见面好了。”
“真的吗?轻寒你说的是真的吗?”
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让这个性情率真的男子兴奋若狂。赵轻寒纵容地笑着,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浮云散开,银色的月光倾泻下来,云木潇把他整个抱起来。
“哎,你又要干什么?”他原谅他的所为,但不表示云木潇以后还可以继续对他胡来。
“今夜月色好美,我们上树顶看月亮。”
两个人高坐在桃树的枝头,相依相偎,云木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赵轻寒的名字,痴缠得让人既心伤又欢喜。
“轻寒,你刚才哭了,我以后都不会再那样伤你的心。”
回想刚才的所为,云木潇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不顾赵轻寒的哭喊,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没有想到能如此轻易得到他的原谅,他发誓以后都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不许再提刚才的事情!”
把脸埋在云木潇的怀中,赵轻寒的脸红得快要烧着,他怎么就会如此丢脸呢?居然被这个莽撞的家伙弄得不停啜泣。云木潇心满意足地抱着他,银色的月光一泻千里,风来满袖,衣袂发丝飞扬。这个人是他的,已经融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039-探病中
夜色中,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驶近御史府门前,赶车的杨惑从车头跃下,敲开朱漆的大门,然后把马车驶进了府里。
沈素衣听闻门人禀告赶过来的时候,萧容已经下了马车,罩在墨色披风下的身躯挺秀修长,一双漂亮澄澈的眼睛,虽然是在暗夜里依旧光彩流盼。
当朝天子深夜到访,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迎接。
“朕来探望薛爱卿,他怎样了?”
沈素衣一脸忧虑地说:“大哥的情形不太好,光是今夜就呕吐了两回,秽物中都是带着血丝的。”
萧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薛凤歧的病情看来比他听闻的还要严重。
“他已经服下火龙丹,为什么还会病发得这样厉害?火龙丹的药效,难道不能治愈他的顽疾?”
“大哥的身体积弱,火龙丹虽然可以清除留在他体内多年的毒素,但药力太猛烈,御医千叮万嘱他半年内都要静养,不可以劳累伤神,但他这几天一直心神困扰,不听劝告所以才会病得来势汹汹。”
萧容在心里叹息。是因为他的缘故,薛凤歧才会心神被困扰吗?既然决绝地要把他推开,为什么还要想着念着不放?当世男风盛行,他们是君臣又如何?年纪相距十多岁又如何?他为什么就不能低一下头,而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朕去看看他。”
“大哥服了安眠的药,现在睡着了,只怕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
“没有关系,朕看一下就好。”
灯光下,薛凤歧沉沉地入睡,睡颜安稳。萧容坐在床边看着,他双颊凹陷原来已经如此瘦削。上一次在御书房对他下媚 药,抱住他赤
裸的身体他便发现,他像是油尽灯将枯灭一样,生命在慢慢地流逝。
在他年幼之时,薛凤歧抱过他很多次,温软的怀抱,有着好闻的气息。这么多年一直被顽疾折磨,他几乎每年都会大病几场。缠绵病榻,丰润渐渐耗损,到今日,他已如风中之烛孱弱不堪。
他是教导他课业的老师,比他年长十几岁,但这一刻,他只要伸出手,轻轻地就能把他整个抱起。熟睡中的他放下了所有的心防,沉静的睡颜拨动他的心弦,他忍不住伸手去碰触他瘦弱的身体。
从翰林院学士到一品御史,薛凤歧一直在他的身边为他分担忧虑。在朝堂之上,他是他最倚重的臣子;在不被窥探的内心,他是他最重视的人。他像是明灯一样,只要有他,他的未来就有亮光和温暖。
“你一定要好起来。”
萧容执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磨挲,眼里满是爱意温柔。
月影渐渐西移,杨惑在门外催促他回宫。萧容把薛凤歧的手放回被子里,这时却看到他的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是要醒转过来。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结果又留了下来。
薛凤歧悠悠醒来,睁开眼便看到当朝天子年轻英秀的脸,他猛然清醒了过来。
“皇上?”
“你躺着就好,不要起来。”
薛凤歧眉心拧结,那日在后宫萧容带着盛怒拂袖而去,原本以为他以后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趁着夜深前来探病。明白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但是暗中涌起的一丝欣喜,像是破土的春笋一样,一下子抵上了心尖。
不管他做了什么,萧容对他始终信任。
他困窘地避开萧容明亮的目光,讪讪地说:“臣的行为不检理应有报应,不值得皇上看重,请趁早回宫吧。”
“你也知道自己行为不检?”萧容一想到他做的好事就来气,“你还给我装!”
被比自己年小十几岁,又是学生的皇帝斥责,薛凤歧恨不得一头撞死。
事情的始末是,萧容年满十六岁,但是后宫选妃之事,他一直很坚决的不松口。太后张紫英知他有自己的主见,只要不是闹得太过份,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件事却没有办法不管,她深谙薛凤歧是症结所在,所以召他前来问话。
只要让萧容对薛凤歧断了想法,一切后事好办。
薛凤歧被太后召见,谈话的内容相当尴尬。张紫英十四岁入宫,年纪与他相若,话里明示暗示让他遵守为人臣子的本份,不要对皇帝萧容抱逾越的念头,听得他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太后软硬兼施,他只能答应跟她演出暧昧的一幕,藉机让萧容撞见,希望可以令他死心。
看着萧容被气得两眼发黑,带着盛怒拂袖而去,他的心也像是被剜掉了一块。
但是再舍不得,也只能这样做了。
据内侍回禀,萧容回到御书房之后,一个下午都在摔东西泄愤,把好端端的御书房砸得满目苍痍。但他们都低估了他的聪明与机敏,他的气下去了,跟着也想通了。他会出现在他的病床前,就该知道他和太后演的一幕“假暧昧”没有奏效。
“自己的母后,我会不了解她的性情?还有你,如果想染指太后,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你们不要把我当白痴耍了!”
萧容怒目瞪过来,薛凤歧越发汗颜,但是萧容显然是忿怨难平,斜睨着他说的一句话,骇得他几乎背过气去。
“当年你的弟弟素衣入狱,当时爱卿要求朕写信给规秦将军,答应过的条件,爱卿没有忘记吧?”
“臣不记得了,这样的小事,也请皇上不要记挂在心上才好。”
萧容一口一句朕和爱卿,听得薛凤歧背脊生寒,他提的条件如此可恶,他不记得就有鬼了。
“真的记不起来了?”萧容咬牙切齿,“我小的时候,功课没有做好,曾经也是唯一一次被你打了屁股,你半点也没有留情,真的好痛。当时我就发誓,长大了也要让你屁股开花。只是你从那以后再没有打过我,我也就原谅你了,那回提出打你五下,只是说说没有当真。但你如此可恶,居然跟母后一起合计我,我今天就要把你欠的账讨回来!”
当时答应是迫于无奈,但如果今日真的被萧容打了,他还要不要做人了?薛凤歧往被子里缩了缩,“皇上,请体谅臣正在病中。”
但是这个理由明显得不到体恤,萧容毫不容情地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手掌啪啪啪啪啪地打了下来。他在病中,软弱无力,况且身高气力早就不是萧容的对手。迅疾有力的手掌打落下来,不痛,但是极度羞耻,薛凤歧眼中涌出了屈辱的泪水。萧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是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
(关于小皇帝向薛哥哥提出这个条件的因由,请参看本文的第十三章《牢狱灾》。小皇帝打薛哥哥的PP,到底要不要扒光光裤子打呢?这个问题本太后纠结了很久,但想到昨天轰趴下的那张电脑椅,最后还是决定做作者要厚道。PP已经不痛,但心里阴影还在的某太后欢乐的爬过。)
一直以来苦苦坚持的防线崩塌,他泪流满脸地嘶喊,“皇上从来都只是孩童心性,对臣就像是心爱的玩具不想被人抢去,若有一天腻味了,只怕弃之不及。”
萧容看着他,松容地吐出一口气。
“你终于肯说出心里的话了。你的心也会痛的是不是?我看到你睡在母后的床上,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即使后来明白你们是做戏给我看,故意让我误会,我仍然觉得好痛,为什么要拒绝我、把我远远地推开?我纳那些女子进后宫你就会高兴了是不是?你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不相信我对你是认真的!”
他把一直流泪的薛凤歧抱在怀里,吻落在他的脸上,轻柔执着。
“不要再哭了,御医说过你要安心静养,发泄过就够了。”
薛凤歧被他抱着,不知不觉这个少年的怀抱已经这样宽厚。他真的长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他,甚至可以轻易操控他的情绪。
他一直教导他的课业,看到他成长,应该感到欣慰。
但是心防虽然放下,一时间要接受他的爱意表白,脸皮还是有些过不去。
萧容也不逼他,只是抱着他不放手。
薛凤歧靠在他怀中,渐渐的便想到政事上去,“臣这病一来,南昭之行只怕要受阻了。”
“不用担心,代天巡守一事,我再三思量,决定还是指派赵轻寒前去,你留在京城安心养病就好。”
萧英祈在南昭反心外露,他的手上到底掌控了多少实力,萧容的心里没有底。贸然发兵只会激得他乘乱起事,萧容不想把他逼到回不了头,此前定下来派薛凤歧前去暗中访查,只是想剪除他的羽翼让他无法成事。
薛凤歧忧虑地抬起头,但是从萧容眼中看到的却是满满的把握,“赵轻寒办事牢靠,的确是做官的人才,但他上任才半年,而且年纪太轻,只怕对付不来你的四王叔。”
“你对我的意义不寻常,四王叔早就心里有数,而且你在朝中的官位极高,如果按原来定下的让你前去,他会防备得很厉害,根本没有办法深入。赵轻寒上次去太平湖治水,丹阳王是出了名的难缠,他也周旋得过来,可见他有可取之处。他的官位低,四王叔不会对他太重视,只会认为他是按例巡查。我让杨侍卫与他同行,再加上他身边的云木潇,要拿到四王叔造反的盟书,把握很大。”
薛凤歧慨叹道:“皇上,你长大了。”
“是不是已经长到可以抱你了?”
萧容目光明亮地看过来,欢喜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薛凤歧脸皮发烫的避开。
“臣是病人,皇上不要太亲近。”
“你的病又不会传染。”萧容轻笑着缠住他,“还有,我喜欢听你叫我容儿,我只许你一个人这样唤我。”
薛凤歧头皮发麻地说:“夜深了,容儿还是回宫吧。”
“我不能时时来看你,记得安心养病哦。”
他真是痴缠得让人受不了,薛凤歧好不容易才把萧容劝走,被他折腾了一番,他感到非常疲倦,沈素衣进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沉沉睡去。
040-南昭行
约了张紫越在梅林的草亭见面,但赵轻寒等了很久,等来的却是他的随从漠风。
“赵大人,我家公子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抱歉,他今天有事不能赴约。”
“紫越要离京吗?”
“不是。”漠风摇头,“公子近来没有要离京的打算。”
赵轻寒黯然,他出发南昭在即,张紫越身在京城却不前来赴约,只怕是明了见面之后他会对他说的话是什么。他不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他就一直亏欠着他那个答复。
如此用心良苦,让他觉得更加愧疚。
漠风交给赵轻寒一块玉佩,巧手雕刻碧纹,上面有“惠风清流”四个字。
“这块玉佩公子让赵大人妥当保管,南昭王的身边有位倚重的下属,名字叫做蓝骁,是公子的故友,为人极重信义。若赵大人在南昭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可以以这块玉佩作信物去找他。”
赵轻寒默默地接过,暖玉生烟,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虽然没有挑明,但张紫越已经知道他拒绝了他,依旧处处为他着想,连贴身的信物都给了他。他亏欠这个人的,一生都弥补不清。
(冒出来剧透一下顺便作分割线,清流公子给的这块玉佩救回了潇潇的小命,是宝贝来着的。话说写到这段的时候,PP下面坐着的椅子又有点摇晃的感觉鸟,嗯,看来下次我得坐到地板上去写文,就算是地球在摇晃,也不会跟我扯上关系对不对?不-要-拍-我,灰常无聊地爬走。)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静夜里,赵轻寒在灯下行书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桃花香甜的气息飞散,他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衣,沐浴后披散的长发泛着湿润的光泽。黑如点漆的眸子从墨迹淋漓的宣纸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意的神色,他铺开了新的纸张。
“兹,兹,兹……”
玉言发出浅浅的鼻鼾声,靠在椅背上大觉好眠。
“玉言,回房睡吧。”
被赵轻寒唤醒,玉言揉着惺松的睡眼问:“公子,你要睡了是不是?”
赵轻寒摇头,“我再临两帖。”
玉言伸着呵欠离开,室内独剩下赵轻寒。烛火明明灭灭,他搁下笔,踱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扉。远处传来狗吠声,偶尔还伴随几声更鼓。黄昏前后下过雨,从他所处的二楼望出去,街巷寂静无声,水气氤氲。
天明就要出发去南昭,但是云木潇最后一夜竟然都不来跟他道别。他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似乎对两人的分离丝毫不在意,更多的呆在“杯莫停”而不是留在他身边纠缠。
凌罡对他的态度非常排斥,云木潇是不是受他影响了?赵轻寒苦笑着摇头,他是真的陷进这段感情中去了,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云木潇是不是也曾经有过与他相同的感觉?思潮起伏,他越发想念那个性情率直的男子,渴望能见到他开朗热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