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身下的公爵似乎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我用力按回原位。
公爵大声喊:“伊诺!”
可是罗尧的脚步声依旧毫不迟疑地向外踏了出去。
我听见公爵重重的吐气声,他的手掌在我的头发之间穿梭,每隔一段时间便张口问我:“好点没有?”
我俯身在他身上,用力摇头,他于是只得继续任由我抓皱他的衣襟。
很久以后,在我真正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而不得不从公爵的椅子上爬下来吃早饭的间隙,他终于得以脱身,去安抚他的罗尧。
而我仅是在女佣古怪的眼神注视下,草草解决了早餐,躲回自己房中。可是我立即感到一丝不妥,昨晚分明将门锁锁得死紧,早上却毫无例外地看到雨果立在床边。
我总算清醒地认识到这所古堡实在危险,太过危险!
正想到此,女佣突然开门进来,我的身子暗自一颤,眼巴巴地望着她给我的床头柜上放上茶杯和药丸。
我瞪着她道:“都拿走,我不需要药丸!”
女佣早已习惯我的难伺候,转过头来扫我一眼:“不吃药脸上会留下疤痕。”
“我乐意。”我说。
女佣并不理会,径自放下东西便出去。
我待到她合上门,立即伸手将药丸丢入茶杯之中,拿手指搅匀,正待起身倒水出窗外,房门突然又被打开。
我回过头去,视线同女佣的相交,她嘴角含笑,将我捉赃在场。
我很尴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脏怦怦乱跳。
突然,女佣大叫:“小心!”
我顺着她的视线仰起头,忽见顶上一抹黑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砸落下来,幸得反应及时,朝后大退开几步,然后便有一大块石块轰地撞在地上,溅起许多灰土碎渣。
女佣惊魂未定,过来搀扶我起身,我看到她的面色有一点惨白,丝毫不似佯装出来。她拍拍我身上的灰土,兀自说道:“这房子太老,须得重新稳固了。”
我并不说话,只是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揣测她话中的含义。
女佣于是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罗尧叫我向你转达,希望你晚上去他的房间,他有话要对你说。”
16
孤身一人在房里待到晚上,我总算提起精神决定去罗尧的房间,同他叙旧。
他如今仗着有公爵的宠爱,派头何其之大,竟要我亲自跑一趟。
跨进罗尧房间的时候,他正颓丧地坐在床头,手里握着水杯吃药。
我走进去,两眼盯着他手上的杯子:“我倒是不知,你身上原来也有伤?”
“镇定剂。”他答得平静,“我的精神一直不太稳定,从小就是。”
我点点头,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背脊向后一靠,说:“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罗尧搁下水杯,回过头认真看我,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他说:“我不想说废话,单刀直入地说,请你不要再阻扰我和公爵。”
阻扰?他说我阻扰他们?这呆子至今还未搞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第三者,看来我有义务提醒他。
我双腿交叠,身子向后靠去,一双手交叉在身前,冲他咧开一抹微笑:“罗尧,你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我可以忘记,权当没有发生过。你原本就是无意间被卷进来的,为了你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早日离开这里为妙。”
以上,纯属我善意的提醒,丝毫不假,可惜罗尧并不领情。
他勃然大怒,拍着床沿跳起,向我大声道:“左思,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仰望他一脸激动,只是无奈地耸耸肩:“不必如此惊讶,因为我才是真正的伊诺转生,你又何须继续假装?”
“你胡说!”罗尧的神情异常愤怒,仿佛我玷污了他圣洁的信仰一般。他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脑袋凑到我跟前,用力强调:“我才是伊诺的转生!”
“哈哈!”我笑得颇假,眼神死死盯牢面前的人的眼眸,问,“你有前世的记忆吗?有吗?”
他微微一愣,却又更加强了气势,语调肯定:“我是伊诺的转生,我知道!”
“阿哈!”我向他一摊手,不以为意,“很可惜,你继承的只是表象,真正的伊诺在这里。”我将手按在心口上,朝他笑得泰然。
罗尧的面色变得惨白,他手一松,向后退开一步,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目光游离,嘴里翻来覆去地不停重复那句话:“我才是伊诺的转生,我才是……”
我见他的情绪不太稳定,并不打算继续刺激他。要知道,兔子被惹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他是个四肢健全的人类。
我于是立起身,道:“听我一句,这座古堡的确十分不安全,你最好能够早点离开。”说罢,回身要往房门外去,却听得身后罗尧高声命令道:“站住!”
接着便是一声扳动枪支保险拴的声响。
浑身的毛孔一时之间全部扩张开来,我想要回头用眼睛确认一下是否自己方才听错,罗尧的第二道命令当即传来:“把门锁都给我锁上!”
我没有犹豫,伸手将房门上的三道锁全部加严。
“转过身来,到墙边上去。”罗尧又说。
我双手举过头顶,慢慢回身,踱至远离房门的墙壁旁。看到对方手里握着一柄长猎枪,我仿佛顿时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盘凉水,僵在当场。
“罗尧。”我用力扯动嘴角,试图微笑,可是面部肌肉僵硬,什么表情也摆不出来,“咱们有事好商量,你千万不要紧张。”
“闭嘴!”他不耐烦地立在床边,枪管指着我的方向,“为什么要阻碍我和公爵?为什么?”
他此刻问出口的话,与原先给我的印象不符,我甚至怀疑现在手持猎枪,站在那儿的人是否罗尧本人。
“你真的爱上了公爵?”我问。
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说:“你如果不放弃公爵,我就杀了你!”
“罗尧,别开玩笑……”
我的话未完,空气里猛然响起“砰!”的一声枪响,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晃荡,震耳欲聋。心脏随之剧烈地跳动,噼啪噼啪,浑身上下的每一根血脉几乎都要爆裂开来。
微微转头,可以看见距离脑袋左边几公分的墙壁上,多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弹孔,弹孔中正飘出几缕轻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钻入呼吸系统。
待到耳鸣终于退散,重新能够听闻一些声响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击声,以及女佣们的呼喊:“客人,您怎么了?快开门!”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床边的罗尧,未及思考透彻,突然转身飞奔向房门,便听见罗尧惊慌的尖叫:“你给我站住!”
开玩笑!生死关头,我给你站住?
但是我立即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房间里又再响起一声高亢的枪响。
那一刹那,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可是小腿却被什么东西自后头撞击了一下似的,右脚突然朝着地面猛地弯曲下去,身子顷刻间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脑袋撞在地板上,嘭咚一响,痛得我咬牙切齿,接下来腿上的伤口终于开始作痛。低头去看,浓稠的红色液体竟像自来水一般流了出来。
罗尧的鞋子停顿在我的身边,他用猎枪枪管指着我的脑袋,我仰头看到他的神情纠结,不比我痛快到哪里去。
有人开始撞门,房门哐当哐当地抖动。
我的小腿不自禁地抽搐着,血水越流越多,经脉在皮肤下显得格外突出。
突然,指着脑袋的猎枪“啪嗒”掉在地上,罗尧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唇。我看见他猛力地咳嗽,每一下似乎都要将自己的肺给咳出体外。
随后,我的脸上被什么东西溅到,抬手去摸,是血液,罗尧的血液。
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指缝中渗出的,同我腿上颜色相同的液体。
罗尧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摔在柔软的床垫上,不再动弹。
房门被人撞开,公爵冲了进来,一眼望见倒在床上的罗尧,和满床被血染红的被单,怒而回过头来,用摄人心魄的眼神,狠狠瞪住我道:“伊诺若是有什么事,我决不会放过你!”
罢了,他一把抱起罗尧,头也不回地朝外头去。
我依旧半跪在地,血流不止。
17
没过多久,公爵召古堡中众人到客厅集合。
我不及仔细处理伤口,只草草包扎了一下,便拖着伤腿去往厅中坐下。
公爵的神色凶狠异常,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
与别不同,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时间,这才移开。
然后公爵开口,第一句话便语惊四座。他说:“伊诺被人下了毒。”
我的脑袋像遭人狠狠敲击了一下,立即想起前晚在书房听见的一切,视线不自禁地瞥向立在一旁的雨果和女佣,却见两人毫无半点心虚,镇定如常。
“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不过他需要好好休养。”公爵的面色很是阴沉,可以看出他正极力压抑怒火。他发问,语气里满含威严:“是谁做的?现在、立即,给我站出来!”
客厅里一派死寂,女仆侍从们个个低头沉默。
等待片刻,始终不见有人出列,公爵不再耐烦,回头招来恭敬地立在一旁的雨果,俯身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雨果了然点头,走到众人面前,一个一个仔细搜查他们身上携带的物品。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我跟前,平静地向我解释:“主人说了,您也要接受检查。”
我不语,抬起头静静望向对面的公爵,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一双绿色的眸子牢牢盯住我的方向,迫切地等待我的动作。
我于是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物品,搁在雨果面前。雨果用干涸的手指一一分开他们,回头向公爵示意,并无可疑。视线始终瞪住这边的公爵,这才大大地松下一口气来。
接下来,雨果又依次检查了许多女仆,皆没有任何发现。直到他站定到专门负责照顾罗尧的那个女佣面前。
女佣的脸色泛青,一双手揣在身前的口袋里,眉头挤在一块儿,十分犹豫是否该拿出口袋里的东西。
雨果语调平直道:“把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
女佣的眉头蹙得更紧,微微摇了摇头,身子不住颤抖。雨果伸手去拉女仆的胳膊,女仆高声尖叫着,双手被拽离口袋,一只透明的小瓶子随她双手的动作,“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撞在墙上破裂开来。
瓶子里仅剩的一点原本无色透明的液体,洒在墙头,立即变作墨黑。
“不!主人!”女佣高声叫着扑倒在公爵脚下,泪流满面地拼命解释,“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为何这瓶子会在我的口袋里出现!主人,你要相信我!”
她的哭喊声并没有打动公爵,公爵抬腿踢开匍匐在地的女佣,稍许偏过头去对雨果道:“逐出去。”
女佣闻言,哭叫之声越发惨烈,她声嘶力竭地叫:“主人,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主人!主人……”
怎奈她的双手皆被人牢牢抓住,挣脱不得。我看着她被一路拖出客厅之外,古堡大门在远处发出“吱呀”的开启声,女人最后的尖叫同时消逝在另一声大门关闭声之后。
可是,几乎是立即接踵而来的,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划过天际,刺透古堡的墙壁,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身后的玻璃窗突然传来一下轻响,我回过头去,但见一具只剩蜡黄枯皮包裹的,干瘪的人骨敲打在玻璃窗上,正是方才那个女佣。她硕大的眼窝一动不动直瞪住屋子里的一切,吓得我立即从凳子上跳开,然后被腿上传来剧烈的刺痛感拖倒在地。
“古堡里的男女老少,他们的时间终将停止,永生永世只得待在古堡之中,为自己犯下的恶行赎罪。”我记起公爵所说的,那个古老的诅咒。
回过头去,正见公爵合着眼,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随后他重新睁开眼,视线扫过客厅里的其他人,沉声道:“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度发生,这城堡中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说罢,他走过来搀扶我起身,架着一瘸一拐的我回房处理伤口。
我的裤腿被卷得老高,方便公爵为我钳出小腿中的金属子弹。
他低头专心致志地替我的伤口先上一层消毒物,又给我灌了两口酒水,以代替麻醉药,嘴里一面轻声问:“你为何会同伊诺起争执?”
我摇摇头,垂眼看他那双沾满了我的血的手,不答反问:“如果今天中了毒,昏迷不醒的那人是我,你会不会还像刚才那样紧张?”
公爵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闪烁不定,手指怜惜地抚过我受伤的小腿。
一会儿,他将我的右腿绑在床头,这才拿起一旁的镊子,对我说:“我要把子弹取出来。你如果怕痛,就咬住枕头。”
我不理会他,伸手去抓他的肩头,一面继续问:“会不会?回答我,你会……”
我的话未完,小腿上突然传来剧烈无比的疼痛,使得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过去,一下撞在公爵身上。
难以忍受的痛感令人疯狂,我的眼泪飙出眼眶,身体里有一股无法自制的气流,需要向外发泄出来。我于是仰头大吼,接着低下头去,向着面前柔软而又坚实的肩膀奋力咬了下去,口中即时被一股血腥气息所填满。
我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公爵将那颗子弹丢在瓷盆里,用白色绷带包裹我的小腿。我满头大汗,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松开口,愣愣地望着公爵衣服里渗出的血红色,不知所措。
公爵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毫不在乎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反倒抬手替我抹干净嘴边的血迹,凝望着我的眼眸,重复一遍先前的问题:“你为何同伊诺起争执?”
我不言,别过头去。公爵于是大怒,伸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倒在床上。
“左思!你简直快要把我逼疯!”公爵跨坐在我身上,满头的金发散落在我的身边,嗓音压抑到几乎变调。
我只是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深邃,那样撼动人心。我用手掌摩擦公爵的脸颊,问:“公爵,你爱我吗?你爱我多一些,还是爱罗尧多一些?”
“可恶!”公爵倾尽全力低吼一声,震得我耳膜都快破裂。他说:“左思!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倘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类,我早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为何偏偏是你!为何我偏偏对你下不了手!为何你总要挑战我的极限!”
言罢,他不由分说,低下头来疯狂地亲吻我的唇,吻地如此炽热,仿佛地狱业火,久久不息,要将人拽入无尽深渊,再难与之分离。
我的双臂环抱住公爵的背脊,搂得紧实,兀自沉溺在他的气息之中。
我们的身子纠缠在一块儿,仿似两条毒蛇,扭曲而危险。他卖力地撕扯我的衣衫,细长的十指游遍我的全身。
我用赤裸的两腿夹紧他的腰背,催眠一般在他耳畔低喃:“公爵,我爱你,我爱你……”
公爵失去理智,眼中唯剩下高涨的情欲,我自他的眸子里看见,清晰地映照而出的蛊惑的自己。
我知道今晚,公爵的身心,只属于我一人。
18
第二天自酣睡中醒觉过来,身边空无一人。
床单上还似留有温热,以及淡淡清香,公爵却已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