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请轻声慢步————伊芙
伊芙  发于:2010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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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尧闻言,念念叨叨地丢下我,一个人先往古堡的方向大步迈去。

我抬头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刚才的小人已经不知消失到哪里去,这才紧追上前头的罗尧。他却忽然停下脚步,喊我的名字:“左思。”

“什么?”我问。

罗尧没有立即回答,啧了啧嘴,轻声道:“我现在,似乎终于有了一点,自己就是伊诺转生的感觉了。”

举着油灯的手轻轻一晃,我弯起嘴角浅浅一笑,道:“那是好事,不是吗?”

 

11

 

我们回到古堡的时候,公爵正在大门边来回踱步,一派心神不宁的样子。待到看见罗尧平安归来,他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赶紧接过身边雨果递来的丝质外套,给罗尧披上。


公爵紧紧地搂住由于寒冷而微微打颤的罗尧的身子,在他耳畔柔声道:“冷不冷?快跟我回房,喝杯酒暖暖身子。”

罗尧乖顺地点头,脑袋紧挨在公爵怀中,同他一块儿沿走廊步行。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当晚,月色朦胧。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决定放弃睡眠,大睁开眼呆呆地望窗外。

风声倏倏,打在窗沿,玻璃嘶啦嘶啦地响。

小人儿又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吟唱,夜夜不眠。

经过这一场虚惊,接下来的几天里,公爵对罗尧越发显得关爱有佳、呵护备至。两人每日形影不离,眼含幸福之色,在人面前显摆。

我自觉任务已经完成,心头又再打起离开的主意。

然而,这古堡之中尚有一件事情十分令人介怀,非得弄清不可。

于是某日用过晚餐,待到各人都回去自己的房间,我双手叉腰,满脸为难地立在自己紧闭的房门前,唉声叹气。

雨果举着油灯缓步踱至我身边,一双鹰眼毫无情感地瞪住我道:“客人,怎么了?”

我耸耸肩,示意雨果看那扇牢牢锁住的房门,一面说:“你知道,我不过出来站了一会儿,恰好有阵风从窗外吹来,然后就被锁在了门外。”

老头了然点头,顺手自腰间掏出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看也不看,便从中抽出一把来,弯腰将它塞进门锁里。

我乘他俯下身子的空当,从背后抽出一早准备好的铜烛台,举高。接着稍稍使劲,往斜下方一挥,嘭的一声,有人应声跌倒在地。

那人自然不会是我。

然而我依旧蹲下身子,摸了摸雨果的鼻息。现在不过希望他能昏迷一会儿,我还不指望闹出人命。

确认雨果并无大碍,只是后脑勺稍稍肿起一个包,我顿时放下心来,拿走他手中的钥匙串,径直往走廊尽头的房间去。

圆环上系了足有二十来把钥匙,我尝试一把一把地去开那房门,待到将所有钥匙全部使用过一遍之后,我的脸色也就完全暗淡了下来。

为什么整整二十把钥匙里,却没有一把能够打得开那扇破门?

“客人。”身旁突然响起苍老而低沉的嗓音。

我回过头去,竟看到原本应该乖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雨果,此刻居然好整以暇地呆立在一旁,仰头凝视我的脸。

我心中大骇,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到地上,背脊贴在墙角。

雨果拿了诡谲的眼神,望我许久,终于迈步向前,他说:“客人,我的头好痛。”

他朝我伸出手来,手背上的褶皱一层一层地叠在一块儿,枯燥干瘪。

我全身的毛孔不觉全部扩张开来,头发根根竖起在头顶,一瞬间,连呼吸的本能都已忘却。

我想,死定了,左思你死定了!

叮当一响,手中的钥匙圈被提起,雨果将它重新缚回腰间,抬眼望了一下走廊尽头的房间,低声喃喃:“主人的小鸟,自然只有主人自己才有保管钥匙的权利。”

说罢,他回身往外慢步踏去,脚步声回荡在无人的走廊上,发出啪——啪——的回音,间或夹杂着哀怨的叹息:“哎……头好痛……好痛……”

☆☆☆

我呆呆地目送雨果一路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感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

站起身长舒一口气,回头瞥一眼通往二楼的木阶梯,楼梯两旁没有点灯,我只迟疑两秒时间,便决定摸黑上楼。

二楼统共不过两间房,其中一间上次去过,是公爵的书房。我于是直接掠过这一间,转身摸到对面房间的门把。

我一面轻轻转动门把,一面侧耳倾听房内有无动静。房门打开至一条细缝的时候,从外看进去,正对大门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此刻正发出昏黄的亮光,隐约能够叫人看见整间房的布局。


果然没有猜错,这正是公爵的卧室。

我闪身进入房间,眼见公爵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已睡熟,于是悄悄关上卧室大门。

我在房内翻寻,希望能够找到钥匙。房间里的柜子有许多抽屉,没有头绪,只得一只一只打开,颇是费力。

床上的人突然翻了一个身,桌上油灯应声晃动,我心中略微一颤,身子猛地伏低。

扭头去看,公爵依旧睡得舒坦,神情里带着一些纵容。

“伊诺,我调皮的男孩。”

他在梦呓,不知究竟见到什么温馨的情境。

公爵的语调实在温柔,以至于我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我走到床边,低头安静地望沉睡着的公爵阁下,如此毫无防备。看着他,心中隐隐浮现一股难以言明的亲切和怀念,仿佛他本该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随后我抬头,发现了挂在墙上的钥匙。

 

12

 

钥匙所处的地方靠近床头,探身去够,手臂略显得短了一些。我生怕将公爵吵醒,只得左手轻轻按在床沿,伸长了右手去抓取墙上的钥匙。

方才用手指勾起钥匙环,身下的公爵似乎隐约动了动,我的手指随之一颤,钥匙落在床上,发出汀的一响。

身子霎时变得僵硬,我一动不动地维持一手支撑床沿,另一手平举半空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瞧公爵,确认他的确没有醒来,这才轻叹一口气,伸手去拾床上的钥匙。


就在此时,公爵突然一个翻身,将那把钥匙压在了自己身下。

情况突变,我的身子猛地失衡,险些摔倒在公爵身上,幸而条件反射及时,右手往墙头一抓,竟也勉强支撑住身体朝下坠落的趋势。

我感到脖胫间冷汗直流,手脚泛凉,微微发麻。

深吸一口气,正兀自感叹自己运气实在不错,视线不经意间往床头一瞥,竟看见公爵大睁着一双眼,正笑意盈盈地打量我此刻的奇怪姿势。

“左思,天色不早,你怎会有雅兴来我房中?”他忽然开口发问。

我咧开嘴傻笑,意义不明,脑袋里同时飞快转动着各种借口,手臂上却一阵失力,身子猝然向下一滑,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公爵身上。

我听见床头那儿传来公爵的一声低笑,随后背脊上多出了一双手。

公爵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听闻此言,天外凭空飞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击我的脑门。

未待多想,公爵早已双手环抱我的身子,翻身将我压倒在床上。

他俯身望着我,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揶揄:“没想到,原来左思是个如此主动之人。”

我能闻见自公爵身上散发出的阵阵体香,他与我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会令人不自觉感到尴尬的程度。当然,我并没有因此而忽略了身下,此时正抵在我腰间的那把房门钥匙。


我于是抬起手来,搂住公爵的脖子,向他笑得暧昧:“公爵阁下,你喜欢我吗?”

公爵脸上的笑意更浓,低头舔舐我的嘴唇,一面答:“自然不会不喜欢。”

“那么你喜欢罗尧吗?”我又问,出口的语调出乎意料地变得有一些严肃,“你喜欢罗尧更多一些呢,还是喜欢我更多一些?”

公爵不语,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竟会如此破坏气氛,提出这般苛刻的问题来。

他默默地凝视我的眸子,眼神里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四目相交,我并没有避开,心底暗自期待着一个朦胧的答案,连自己也觉得太过异想天开。

窗外忽然卷进一阵清风,将桌上本就孱弱的油灯火光扑灭,嗞啦一声,房间里瞬时清冷下来。

许久,身上传来细碎的衣料摩挲声,公爵起身,背对我坐到床边。我听见他开口,嗓音平静而冷酷,他说:“谁都没有资格替代我的伊诺,我可以等待他百年,甚至千年,直至永远。”


我不语,心头泛溢无尽失落。挣扎着自床上坐起,一把摸过身下的钥匙,牢牢握在手中,从公爵身边跃下,跑出卧室。

☆☆☆

我径自往走廊尽头的房间去,钥匙轻易打开了房间大门。

我走进去,揭开覆盖住鸟笼的红布,露出里头那只泛着白光的小人。

小人抬起头来看我,原本惊喜的神色在接触到我的面庞那一刹那,突然变得忧郁。

她双手抓住鸟笼的木栅,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伊诺?为何如此悲伤?”

我奋力摇头,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吵?每天晚上不停地唱,害我夜夜失眠!”

“抱歉,我本想让你愉悦。”小人低下头去。

我两腿无力,转头看到桌旁的高大座椅,没多想便过去坐了下来。头靠椅背之上深呼吸,片刻后,恢复平静,心脏不再不规律地乱震,这才重又抬头望向对面鸟笼里的人。


“你刚才叫我什么?”

“伊诺。”小人答得迅速。

我微愣了一下,记起前几日的舞会上,这小人也似乎这样喊过我。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叫我……伊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颇有一些心惊。

小人于是眨着一双杏仁似的的眼睛,理所应当道:“因为你就是伊诺啊!”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仿佛不能理解当下的剧情转变。

我是伊诺?伊诺是我?那么罗尧是谁?左思又是谁?

小人见我满脸疑问,好心解释道:“你是伊诺的转世,我绝不会认错!当初我在树林之中受了重伤,是你及时出现,将我带回这城堡救治,令我得以存活下来。第一眼望见你的时候,我便被你灵魂那种美丽的颜色所深深吸引,这颜色是那样独特,那样魅惑,叫人难以忘记。没错,我现在依旧能够从你的身上,看到这种美丽的颜色。”


闻言,我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如此平凡,与常人无异,并没有小人所说的什么美丽的颜色。

我张了张嘴,思绪依然紊乱:“倘若我真是伊诺的转世,那么罗尧呢?他是谁?”

“罗尧?”小人的神情显得有些疑惑。

“就是那日舞会上,立在公爵身边的人。”说及此,我又稍加补充了一句,“他与公爵书房里那一幅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小人摇头,语气十分肯定:“我并不认识他,他的灵魂毫无特点,只是个平凡人罢了。我们精灵一族与人类不同,你们辨认一个人,是从他的肉体出发,而我们所看见的,却是那人的灵魂。因而,无论样貌如何改变,我都能认出你来,亲爱的伊诺。”


我不言,静静整理自己的情绪,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还来不及细细消化。

小人又说:“伊诺,你应该还留存有前世的记忆,莫非你不记得了,那些睡梦中的事情?”

仔细想来,我的确是做过一些古怪的梦,可那些梦只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断,之间并无关联,我一度以为这只不过是待在古堡之中产生的环境效应。

原来,竟是我前世的记忆吗?

“还有一点,虽然不足以证明你就是伊诺,然而你却拥有与前世相同的,不易被人催眠的能力。”

“什么意思?”我问。

小人向后退开一步,在横杆上转了一个圈,然后问我:“你所看到的我是什么模样?”

“尖耳朵,杏仁眼,银色长发,还有透明的七彩翅膀。”我答得莫名。

“没错。”小人点点头,“这正是我真正的样貌。在别人看来,我只是一只毛茸茸、五颜六色的小鸟罢了。当日的舞会之上,你所看到的那些贵族,恐怕都是一堆堆的白色人骨吧?”


我当即瞪大双眼,心道她怎会知晓。

小人笑了笑,说:“那也是公爵所施的幻术,那些贵族们不过是以往途径这座城堡的路人的尸骨罢了。公爵在城堡里度过百年之久,对于人类来说,百年的时间时如此长,公爵寂寞难耐,因而每当有路人经过,他便千方百计地将他们留下,作为陪伴,直到那些人的寿命逝去,重归寂寥。”


耳闻这事,我不禁心生怜悯。试想一下,倘若是自己孤身在这古堡之中待上数百年,不,只需十年时光,我恐怕早就因为过度无聊而心生自我了断之念。公爵果真挚爱伊诺,为了等待他再次出现,竟甘愿承受如此磨砺。


“所以,请你相信。”小人重新飞回栅栏边,伸出手来拽我的衣袖,目光闪亮地望着我道,“你的确就是伊诺的转生。”

我沉默,然后情不自禁地一颔首,终于接受小人的说辞。

她显得异常快乐,在鸟笼子中欢天喜地地来回飞舞,震动的翅膀散发出七彩光芒,十分好看。

我于是开始意识到一件事情,先前的自己一直处在误会之中。如果我才是伊诺转生的话,那么这个故事的主角并非他人,而正是我自己。

想来好笑,前几日的阴郁究竟为了什么?我真是天底下最呆的呆子了,比罗尧有过之而无不及。

“伊诺,伊诺。”小人在笼子里喊。

我回过头去,见她向我微笑着说:“你救过我一命,所以我会为你完成一个心愿做为报答,你有何心愿未了,请交由我来实现。”

我略微蹙眉思索了一下,终究放弃,勾起嘴角笑笑道:“暂且保留,待我想到什么好主意再说。”

小人于是伸出细小的手臂,在我的左手手背之上划下一个奇怪的符号,那符号闪着银色的光芒,嵌入皮肤,最终消失无形。她说:“我的名字叫做桃乐丝,如果需要帮助,记得叫我。”


我看着与先前并无区别的左手,随口答应:“好。”

 

13

 

第二天早餐时间,我进入客厅的时候,公爵与罗尧早已就坐。

“抱歉,来迟了。”我说。

公爵仰起头来望了我一眼,脸上不禁绽开一抹微笑,说:“左思,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展开餐巾,向公爵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答:“因为今天的天气不错。”

身旁的罗尧回头向窗外望了一眼,语调疑惑:“今天是阴天。”

我并不理会他,他还没有与我对话的资格。

女仆送上早餐,摆到每个人的面前。

公爵忽然在对面发问:“伊诺,最近有何想做的事?”

“打猎。”我答得理所应当。

罗尧奇怪地回头看我,搁下手里的餐具,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悠,一面说:“左思,你的烧还没有退?”

他自以为公爵在向他问话,却被我抢了去回答。

我目不斜视,目光牢牢锁定在公爵的脸上,冲他笑得谄媚:“公爵阁下无法离开这座城堡,那么我们就想办法弄两只野兽,放在城堡里头狩猎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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