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请轻声慢步————伊芙
伊芙  发于:2010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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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形的场地边缘,每隔一段空间,便立着一个虔诚祷告的侍从,或者女佣。

广场中心,是一个圆形的石台,足够一人躺在上面。而此刻,紧闭双目横卧在上的,便是身着奢华繁复的中世纪礼服的罗尧。他双手交握胸前,神色安详,不知是睡着,抑或被催眠。


公爵头上戴着宽大高耸的金色雕花帽子,站在石台旁,口中念念有词。

“我可爱的伊诺,今晚的仪式结束以后,你将得到永恒的生命。不老、不死,与我共同,永生于世。”

以我所掌握的知识,并不能弄明白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仪式,可是我却从公爵的话中,截获一项不得了的信息,既是:罗尧很快便会拥有不死的生命,与公爵相同。

可是,怎么可以?

公爵打算赐予伊诺长生不老,永远、永远地与他相互依偎。然而罗尧根本就不是伊诺!我才是!

如果他真得到了永恒的生命,我要怎么办才好?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俩长相厮守,而自己却像一个平凡的人类一样,荒废一生的时间,就那样老死,尸骨长埋地底?

不可以!

蓝色满月一点一点地平移至广场正上方的圆孔之中,光芒投射而入,照在罗尧的睡容上,恬静而隐秘。

雨果手捧一只金色酒杯,里头盛满血红的液体,双手递给公爵。

公爵接过杯子,往嘴边一放,手指轻轻抬起杯底,红色液体便灌入他的口中。

他将液体含在嘴里,弯下腰去,俯身凑近石台上的罗尧,似乎打算用口过继给他。

就在这时,我的心脏猛烈地震动起来,一纵身,从暗处跃入广场,大声喊道:“不可以!”

那一喊的音量之大,竟使得这句话产生了层层回音,飞荡在空气里。

广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即刻被我吸引,一切祷告嘎然而止,雨果和公爵同时回过头来。

我看到公爵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异,身子不自觉地一颤。

我踏前一步,说:“公爵,你不能赐予罗尧永生,因为他不是伊诺的转生,我才是!”

最后三个字,我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几乎抱着豁出一切的决心。

广场内不觉一片哗然。然后,石台上的罗尧一下睁开眼,笔直地坐了起来。

他转过头瞪我,眼神里充满了无限怨恨。

是的,我没有看错,无限的怨恨。

公爵嘴里依旧含着那一口红色液体,不能咽下,同样无法吐出。他在犹豫,我看得出,他在犹豫。

罗尧突然在石台上高声笑了起来,他对公爵说:“看吧!我说得果然没错!左思以为自己才是伊诺的转生呢!公爵,你打算如何处理?”

公爵不言,转而看我,仿佛要确认我说的可是实话。我毫不畏缩地迎头对上他的目光,用极尽诚恳的眼,牢牢锁住他那对绿色的眸子。

公爵此刻的心情,无从保留地自眼眸里倾泻而出。

疑惑、期待、为难、约束、彷徨、挣扎……

一切的一切,尽收我眼底。

突然,雨果走到公爵与我之间,阻断了我俩的联络,他向公爵行礼道:“主人,再不进行仪式的话,时间就要过去了。”

公爵闻言,仰头去看头顶的月亮,那满月现已高挂在圆孔中央,不偏不倚地照射到广场正中。

公爵重新收回目光,最后留恋地扫我一眼,回过头去。他一挥手,雨果顺势向我冲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制服。

我从不知道雨果竟是这样的高手,他的力气颇大,单手将我的双臂反剪在身后,迫使我不得不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我眼见罗尧的手臂环抱公爵,脸蛋凑将过去,要接他嘴里那一口腥甜的红色液体,却无力阻止。

他们的唇如此接近,罗尧斜了得意的眼望我,优胜者一般的态度叫人负气。

我再也忍耐不住,张开口,拼尽全力怒吼。

“啊啊啊啊啊——————————”

 

21

 

高亢的嗓音一路缭绕,冲破广场。上天仿佛听见了我的吼声,硕大的空间突然随之不住动荡起来。

地震一般,墙壁与地板嘎达嘎达地一阵乱响,晃得公爵站立不稳,嘴里那口液体一不小心,竟咽下了喉咙。

广场中所有人,无一例外地仰起脖子向上窥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一会儿,满月消失在头顶圆孔中,墙壁这才停止震荡。

身后的雨果突然松开我的手,快步走至公爵身旁。公爵惘然回首,瞪起眼珠发问:“雨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雨果垂下脑袋,弯腰行礼,答得略显踌躇:“主人,事实上……有一件事情一直未能向您禀报。”他见此事再难掩盖,只得据实回答,“城堡里的一个楔子在半个月前,突然消失不见了。”


“什么!”公爵的语调猝然急升,脸上泄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仿佛被什么难以预料的利器暗中扎了一下。

广场里众人闻言,同时也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知道那个楔子是为何物,可是我能从人们紧张的神情里略知一二:它必定是一样十分重要的物件。

公爵埋下头去,无措地在原地来回踱步,鞋跟将地板踏得啪啪作响。

随后他举头,将颤抖的手指伸到雨果面前质问:“你为何不早跟我说这件事?”

雨果早有准备,平静地俯身垂首,答:“主人,这都是我的过错。请您惩罚我。”

“现在谈惩罚这种事情有何意义!”公爵一挥手,果断地出声打断雨果的说辞,蹙起眉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随后问,“是哪里的楔子不见了?带我过去看看。”

“是的,主人,请跟我来。”

雨果说着侧过身去,示意要在前头带路,没想石台上被忽略许久的罗尧突然发话。

他一把拽住公爵的衣角问:“怎么回事?仪式不继续进行了吗?”

公爵温柔地将罗尧的手拨开,低头亲吻他的嘴唇,道:“你先回房去,待会儿我再来向你解释。”

“不,我也要同你一块儿去看!”罗尧不甘示弱,语气无比坚持。

公爵无奈,只能与他大眼瞪小眼,僵持当场。

就在他们谁也没有注意我的空当,雨果的脑袋却悄无声息地慢慢回旋,待到完全面向我的时候,模糊不堪的眼眸里流溢出一股捉摸不透的诡异,令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向后倒退一步。


这一下把我吓得不轻,脑海中却隐约地记起一件事来。

半个月前?那不正是我在书房里,耳闻雨果与女佣对话的时间?原来那时候他们口中所说,就是楔子失踪的这件事?

可是这又同我有何相干?即便那玩意儿被盗,也绝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就一定是我做的吧!

“好吧。”

沉默许久,公爵打破僵局,叹息一声,反手搀扶罗尧起身,说:“那你就一同去。”罢了,又回身向我一撇头,道:“你也一块儿。”

☆☆☆

我们来到古堡东部的一间房。

房内的家具摆设同别处几乎一样,唯独多出卧室墙角边搁置的一个三角架。架子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盒子,里面垫有红色绸缎,形成清晰的十字型凹痕。看上去,那里原本应该放过什么东西,可是现在却不见了。


是楔子。我心想。

公爵大步走到架子边,低头审视那盒子半晌,挥手招来身旁的雨果,附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什么,雨果了然点头,转身吩咐专职负责我的那个女佣一句,女佣应声出去。

公爵将盒子搁回原处,转过身,用手指在家具上轻声敲打,发出毫无疑义的扣扣声。他说:“好了,没事的人可以回去了。”

我望着他无甚表情的侧脸,有些不明所以,片刻后也打算跟随众人出门,却听得公爵在身后厉声道:“左思,罗尧,你们两个留下来。”

心知事有蹊跷,我兀自按兵不动,只乖乖听从指令。

罗尧偏不妥协,脚尖着地移步至公爵身旁发问:“究竟怎么了?这楔子是什么玩意儿?”

公爵脸上忽然显出一股奇怪的表情,那对深绿色的眸子带着欲言又止的光芒瞟向我们二人。

“要说到这楔子的来历,应该追溯至百年前的那个诅咒。”公爵缓缓解说,语音在硕大的空间里飘散开去,听来意味深长。

久远的记忆似乎又被重新开启。

“当时,万能的神明给这座古堡下了一道诅咒:古堡里的男女老少,他们的时间终将停止,永生永世只得待在古堡之中,为自己犯下的恶行赎罪。不老不死,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压制身为公爵的我,本身所具有的魔力,以免我们这些罪人从诅咒中轻易脱身,神明分别在这座古堡里装上七个楔子。这七个楔子代表着约束的同时,也是维持这座古堡中人继续存活下去的能量源泉,相当于我们的生命。”


“因故,如若将楔子破坏掉,那么这座城堡,包括其中遭受诅咒的人便会消亡,诅咒亦然随之解除。”

说及此,公爵抬起头来,两眼不住在我和罗尧之间游移,原本忙于敲打家具的手指,此刻也顺势停了下来。

他说:“介于以上原因,城堡里的女佣和侍从,是决不会无缘无故盗走,或者损坏楔子的。”

语毕,公爵不再开口,房间里忽然变得死一般安静。雨果依旧静立在旁,一如过往不动声色,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波澜不惊地望着地面。

我听见罗尧吞咽口水的声音,迟钝如他,终于也明白公爵话中的含义。

没错,古堡里的众人自然没有理由做出偷窃楔子,这种不利于他们生命安全的事情。所以,有嫌疑的犯人,一共只我和罗尧两个。

须臾,空气里响起公爵突兀的优雅笑声,他说:“无论是谁做的,不要再开这样无聊的玩笑,自己交出来吧。”

他的语调虽然无比轻松,可是表情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真正的皮笑肉不笑,惊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罗尧连忙出口撇清:“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楔子,公爵,你会相信我的,是不是?”

公爵冲罗尧微笑,随后斜眼瞧我。

我说:“与我无关。”

公爵因而蹙眉,面色憋得铁青,他回过身去,一掌拍在三角架上,怒道:“难道它自己长了腿逃走?”

他这一下力道极重,三角架应声跌倒地上,发出轰的一声,整座古堡再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

屋子里的四人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头顶之上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竟看见天花板上落下一大块碎石,向着公爵的方向砸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大喊一声:“小心!”一面飞扑过去,推开尚处原地的公爵。然后左腿被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疼痛所控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回头一看,那块石头果真不偏不倚地砸在腿上,多么凑巧!这回,我的两条腿总算是平衡了。

“左思?你没事吧?”公爵从地上爬起,面色凝重,过来试图搀扶我。

我的五官挤在一块儿,闷哼一声,向他摇头。

雨果二话不说,走过来搬开我腿上的石块,动作倒是干净利落。罗尧只是呆呆地愣在一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腿痛极,没有流血,却动弹不得,约摸伤了骨头。

公爵蹲下身子将我搂在他怀里,细声问得关切:“你的腿怎么样?”他轻轻摇晃我的身子,力道既不太重,又不太轻,像是怕弄痛我似的。

嗅到许久不曾亲近的公爵的味道,不知打哪儿来的愉悦,令我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掩的笑意。看见公爵凑在自己面前,因为担忧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细长浓密,漂亮的金色。我很喜欢。


可是这种得意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很快的,女佣从房外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高声道:“找到了楔子的碎片,在左思房里找到的。”

 

22

 

公爵脸色陡变,抬起头来,双眼满含纠结地注视我的眸子。

不过转瞬,他的态度便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无法接受这铁一般的事实,我仅是扭过僵硬的脖子,回头去看女佣手上握着的那几块细长的金属碎片,不明白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我感觉公爵立起身,一双靴子“笃笃”地绕过我所坐的地方,来到门边。他接过黑亮的楔子残片,紧紧攒在手心,闭起眼来深吸一口气。

随后是一道难以抗拒的命令:“把他给我关起来!”

毫不留情。

雨果应声架起我,押解着朝大门的方向去,丝毫不顾惜我腿上,此刻仍然剧痛的伤势。

路经公爵身旁的时候,我哭丧着脸极力解释:“不是我做的!他们想要陷害我!”

可是公爵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甚至不曾回头瞧我一眼,令人不由得记起那个被逐出古堡的女佣。当时她哭喊着向公爵求情,却换来冷酷无情的一脚。


我是不是该庆幸,无上公正的公爵阁下还对我保留了那一脚?

☆☆☆

我被推进一间漆黑无比的地下室,四周散发着阴湿的沼气。

没有选择,只是被人勒令一路向前,直到进入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雨果这才用极粗的链条锁上笼子大门,然后离去。

我孤身一人坐在笼中,一片空白的大脑渐渐恢复运转,却尽想到一些不知所以的事情来。

公爵为什么要把我关进这里?他会不会亲自过来审讯?他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不,他若是相信我,又何必派那女佣去我的房间搜查?那么他一定是以为我就是犯人的了。

即便这样,他还会不会再来看我?倘若他不来,难道我要永远关在这个地牢里,直到老去、死去?

想到这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心头的恐惧更甚。

隐约的,我又听见小人儿的歌声,断断续续的,不知打哪儿响起,要往哪儿去,缥缈地好似从古堡之外飘进来的一般。

左腿又开始疼痛起来,刺骨地痛,直激地我伏倒在地,泪流满面。

第二天,公爵没有来,女佣准时送来三餐,确保我不会饿死。

第三天,公爵没有来,依旧是女佣送的餐食。

我用钦佩的目光望她,说:“实在厉害,我斗不过你们。”

她永远都是一派爱理不理的态度,火上浇油:“自作自受。”

罢了,转身要走,我抬起胳膊一把拽住她的长围裙,再不肯松开。

“为什么要陷害我?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你们!”我站起身,目露凶光,另一只手自后头,死命捏住她的脖子。

女佣毫不惊慌,举起手里用餐的叉子就往我手上扎。

见状,我忙不迭抽手,见她面无表情地整理仪容,然后不屑地瞥我,教训道:“下次做坏事记得做彻底一点,不要半途而废。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你干脆把七个楔子全部破坏,让我们死得痛快一些!”


闻言,我大为诧异,直觉刚才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言论,于是张口结舌地开口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女佣冷笑一声,兀自撇撇嘴:“没什么。”

没什么。

她留下这句话,走得决绝,我根本来不及再进一步深究下去。

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难以明了!

第四天,将近晚饭时间,公爵终于在我无尽的祈祷声中,亲临地牢。

他一路走来,墙头的火把便顺势点燃,昏黄的光线照亮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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