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请轻声慢步————伊芙
伊芙  发于:2010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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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踱到铁笼外,高傲地昂起下巴。

我注意到他手中缠着一根坚韧的皮鞭,眼角的余光扫过我的脸。

他问:“你为何要盗取楔子?”

“不是我干的。”我一字一顿。

公爵气结,手里的皮鞭随着身子颤抖。

我看定他,自嘲地笑:“怎么?打算严刑逼供?只要左思胆敢不承认楔子为他所盗,你就要动用那根鞭子?”

“不要以为我不会!”公爵咬牙切齿。

“我可没有那样以为。”我说的句句是实话。皮鞭在他手上,我又怎能支配他的意志?可是无尽的寒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缠绕在身体周围。

公爵极力克制着眼中的怒意,屈身到我面前,放缓语气,道:“左思,尝试说服我!”

我迎上公爵的目光,看透他掩饰得极深的一丝期望和等待。

我伸出手去,握住公爵执鞭的手背,说得诚恳:“公爵,你为何不信?真的不是我偷的!雨果和女佣串通起来诬陷我,我听见他们密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就在半个月前,你的书房!你仔细想想,为何雨果早知此事却不禀告你?这还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公爵的表情忽而露出瞬间动摇,可是很快恢复原样,他坚定地摇头:“不,雨果决不会背叛我。他之所以不告诉我,是不希望我对你有所失望。他总是为我考虑的。”

我不能理解公爵同雨果之间坚固的信赖,他们不过主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甚至没有友情的羁绊,可是他却更愿意信他而非信我!

简直太过可笑,我为了对于公爵的爱情而留下,宁愿面对任何危险,可是他却不信我!从来都不曾信我!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我背过身去,不再发话。

 

23

 

那天晚上,公爵并没有用上那条皮鞭,他仅是默不做声地盯着我看了良久,然后离开。

第五天,女佣送来午餐,搁在笼子外头。

她见我蜷曲在地,一动不动,于是冷冷地说:“省省吧!即便你绝食减肥,也决不会瘦到能从栏杆里钻出来的程度。”

左腿疼痛难耐,我没心情同她玩笑,依旧用手指狠狠按住伤处,汗流浃背。

女佣见情形不对,迈步绕到笼子的另一边,终于发现我那肿得仿佛猪蹄一般的腿。

我听见她倒抽一口凉气,拔腿跑了出去,不多时又折回来,手上拎着一箱医疗用具。女佣手足无措地俯视我,看来无从下手。

“你究竟怎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不早说!”她倒先怪起我来。

我身心受挫,火气暴涨:“说什么废话!要是不会处理就给我滚!”

前两天的时候便感觉小腿有些肿胀,可是当时我的心思全没有放在那上面,原希望它自己复原,没想疼痛感非但没有随时间流逝慢慢消逝,反而与日俱增。直到今天,终于痛到支持不住。


女佣闻言,甩手将医疗箱丢在地上,哐啷一声。她竟真的撇下我离开!

哈哈!一个一个都这般狠心!我命休矣!

疼痛渐渐麻痹身体,我的意识随之飘移出去,混沌不知身处何地。

朦胧中,我躺在某个宽阔的胸膛里,感觉温馨而安心。

有人在耳畔呓语:“伊诺,放心睡吧,等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没事的。”

面前似乎有阵阵白光掠过,我几乎可以看见房中奢华的双人床上坐着的那个男孩,清秀伶俐,目光灼灼。

他不是罗尧。

伊诺,他是伊诺,我知道!

公爵令男孩的脑袋枕在自己胸前,一只大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打。

他说:“伊诺,我可爱的男孩。睡一觉醒来,病痛就会远离你而去。所以,放心吧。”

伊诺依言闭上眼,双臂紧紧搂住公爵的脖子,含糊道:“夏洛特,为我唱歌,我才睡。”

公爵于是用手杖一拨,撩开桌上鸟笼外的红布,下达命令:“唱吧,小鸟。唱吧。”

悠扬的歌声渐起,甜腻的嗓音浮荡在空气里,催眠一般,引人入睡。

我的眼泪不觉流下,湿湿的,粘在脸上。想要抬手去擦,有人先一步代劳。

睁开眼,对上的,恰好是公爵忧伤的眼睛。

甫一醒来,浑浑噩噩,我以为自己就是伊诺。什么前世今生,那皆为可怕的噩梦,令人心碎。

我一下卖力搂住公爵,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仿佛疲惫了几世纪,我浑身无力,随后终于认清现实,眼见面前冰冷无情的大铁笼,一如往日阴霾。

下定决心似的,我挣开身子,将公爵推跌在地。

“又来审问我盗取楔子的目的吗?”我手扶一旁的铁栏杆,挣扎着试图立起身来,忽而发现自己左腿上,不知何时固定上的两片木板,一时无言。

“你的腿骨受了损伤,不要乱动。”公爵过来搀扶我坐下,右手手指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灰土。他问:“这是那日石块落下砸伤的?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语调里却是无尽的动容。


“不是。”我答得利索,“请不要自作多情。”

即便是又如何?将功补过?别开玩笑了!我如今还不是被关在这铁笼子里?公爵可没有因为怜悯而将我放出去。别忘了,我是威胁他们生命安全的嫌疑犯。

公爵无奈叹息,一双手掌托住我的脸颊,眼睛牢牢凝望着我,柔声道:“左思,你究竟要我怎么办才好?我也不愿意相信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可是证据摆在眼前,你要如何才能解释得通发生的一切?嗯?”


“你可以放我出去!由我自己搜寻线索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左思,你为何总是如此好强!”公爵打断我的话,接着是一阵低喃,“同他一样地好强。”

我自然明白公爵口中的“他”所指何人,“他”最后甚至死在自己的“好强”之上。

我忙不迭道:“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如何证明?”公爵用审判的口气驳回我的说辞。

他叫我摆证据证明。我又能如何?把热腾腾的心脏掏出来给他看?

这个话题没有终点,得不出结论。

我转而拉住公爵的衣袖,问得卑微:“公爵,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丝爱意?”

公爵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嘴唇,他说:“自然不是不爱你的。”

“如果罗尧不是伊诺,如果我和罗尧之间只能二选一,你会选谁?”

我和他水火不容,有得我在,便容不下他,这天地之大,难以任由我俩同时存在!

公爵被我的问题难倒,他蹙着眉头,嘴唇微微颤抖,好一阵才甩开我的手臂,踉跄着向后退去,厉声道:“不!罗尧就是伊诺,他就是!我是不能丢下伊诺的,我在此等待了他百年之久!”他声声嗫嚅,全然不似说给我听,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在心虚,我看得出来,他心虚了!

我于是高声大笑,每一下都刺激到公爵脆弱的神经,直到他匆忙回身逃走。

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地牢门口,雨果紧接着走进来,为我锁上铁笼的门。

我一把抓住他枯骨似的手臂,脑海里回荡起女佣说过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你干脆把七个楔子全部破坏,让我们死得痛快一些!”

雨果拿了不明所以的眼神瞧我,静静等待。

我问:“雨果,究竟是什么支持着你们继续活下来的?”

雨果面无表情,答:“楔子。”

“不。我所指的是精神,而非肉体。你应该明白。”

如果说,维持公爵度过这数百年孤寂时光的动力在于,他还期望能够再见上他的伊诺一眼,那么那些仆人呢?他们又是凭着怎样的意志存活至今?

意外的,我从未料到能够看见雨果的笑脸,可是他竟然笑了,笑得开怀,仿佛几百年来头一次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似的,那样尽兴。

他说:“我们并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在这城堡里,没有人可以自行了断。我们存活的目的,只在于服务公爵,即便寂寞如斯,唯有一味容忍。到最后,谁都已经丧失了对于生和死的判断。”


“你撒谎。”我并不相信,“诚如你所说,你们早已淡泊生死,为何当初那个被赶出古堡的女佣会显得那般惶恐?”

“她所惶恐的并非生死,而是公爵的不信任。她至死也只能作为一个背叛者,这是耻辱。”

耻辱。

荣辱对于他们来说,早已高过生命。

可惜,公爵并不知道。他不能理解他们,正如我不能理解他们一样。

雨果望着我疑惑的脸,淡然道:“倘若孤身一人活上百年时光,你就会明白了。”

我坐在阴暗的地牢之中,仔细回味雨果的话。他们经历的太多,所思所想早已异于常人。

原来,当一个人真正拥有了无限的生命以后,反而会想要了结这一切?

因为生命过于漫长,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从青年长成壮年、老年,终于逝去,而自己却要继续呆在原地,饱尝生活的磨砺。

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新的时代不属于他们,他们无法走出去,却又不愿接受外面世界的改变,终于,将自己封闭起来。

这该称之为可悲吗?

神明的惩罚,时间的惩罚。

大门的方向传来一下细微的声响,我抬起头来,遂看到一团盈盈白光向着这儿幽幽飘来,在这幽暗的地牢之中,显得鬼魅异常。

 

24

 

桃乐丝身处白光之中,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伊诺,你没事吧?”她飞至我的面前问。

我向她摇了摇头。

桃乐丝于是道:“我一直在等待时机救你,可是门口始终有人把守。我乘着他们换班的时候才能溜进来,时间不多,赶快跟我出去。”

罢了,她伸手往铁笼门上的锁链一扯,那根粗链条应声折断,跌落在地。

我诧异地望着桃乐丝的动作,没有料到她竟有如此之大的力道。

桃乐丝漂浮半空,引我走出铁笼,往地牢外去。

“桃乐丝。”我在背后叫住她,“你能够带我逃出这里吗?”

“我正是为这目的而来。”她答。

“可是,我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我迟疑道。

桃乐丝诧异地回转头来瞪住我,难以置信:“为什么?”

“现在离开,不就等于承认一切罪行?他们会以为我是畏罪潜逃。”何况,我不愿意就此将公爵拱手让给罗尧。

“不,我不能走得如此窝囊!”我说得果决。

桃乐丝满脸焦急,她回到我的身边,用细小的手臂拽住我的衣袖:“可是你呆在这地牢里又能做些什么?先跟我出去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犹豫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桃乐丝气急,抬手朝我的脸上掴了一掌,虽然不痛不痒,却足叫我回神。

“你知道这城堡里有人想害你吗?”她问。

我张口,刚想回答我知道,不料她又继续说道:“我看到了,我看到那个把楔子放在你的房间,意图嫁祸你的人!”

“是雨果?还是女佣?”我冷笑一声,兀自感叹她的消息来得太迟。

“不!不是他们!”她很激动,语无伦次,“我看到了!那天你不在房里,有人进来,将一些东西的碎片藏在你的床底,原先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你被公爵关起来。”


我只是一头雾水,思路霎时回不过来,我问:“不是雨果和女佣,那还会是谁?”

桃乐丝睁大了她那双杏仁似的眼睛瞧我,口齿清晰地答:“是罗尧!”

“罗尧?!”几乎同时感到一阵晕眩,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桃乐丝顾不得那许多,只是拽着步履蹒跚的我往地牢外头跑。

我们穿过无人的厨房,走过漫长的走廊,又越过空旷的大厅。这一路上,我都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罗尧为何要害我?没有理由的。他压根就不知道楔子是为何物,又怎会盗取嫁祸?莫不是他的演技逼真,骗取所有人的信任?倘或真是如此,他把我当作情敌,也不至于要致人死地。他不是这样狠毒的人,怎么可能?


“左思,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堡,神明的诅咒对我应验,所以你得自己走出树林。”桃乐丝忽然回头嘱咐,为我指明道路,“进入树林后,只要沿着有红色叶子的树木走,就可以出去。”


“不。”我终于停止无谓的思考,缓下脚步,抬头认真地对她道,“桃乐丝,没有搞清楚事实真相以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左思!”桃乐丝的语调异常无奈,她认识到我非比寻常的固执以后,再无可说,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我四顾着搜寻,忽而瞥见墙上悬挂的长剑,过去拔下,握在手里。

我说:“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要去向罗尧问个明白。”

不久便是晚餐时间。

悄悄躲进罗尧房间的时候,他并不在房内,我于是持剑立在大门背后,等待主人的归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浓郁的食物香味逐渐从外头飘进,刺激着我空空如也的胃部。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顷刻以后,古堡之中嘈杂起来。

我知道,一定是女佣送晚餐时发现了我的失踪,急向公爵禀报,公爵因而下令全面搜查。可是又有谁能料到,我早已守候在此,要同罗尧这个宿命的仇家聊上一聊?

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正巧将我遮掩其后。

罗尧站在门的另一边,向外道:“你去吧。”

“伊诺,自己小心。”是公爵的声音。

随后公爵离去,罗尧关上房门,无所防备的背部暴露在我的面前。

我举剑,自后抵住他的头颈。冰凉的剑尖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罗尧的身子猛然瑟缩了一下。

“为何陷害我?”我说,“为何盗取楔子,藏在我的房间?”

罗尧试图回头,我刻意加重手上的力道,令他不敢动弹。

“左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诡辩。

“哈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笑得造作,“你如此聪明,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维持着手掌的力道,慢慢向前踱步,来到他面前,剑尖在罗尧的脖子边划过一条细长的血痕。

罗尧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并不惧怕我揭穿他的谎言。

他说:“你私自从地牢里出来,被公爵找到,一定死得很惨。”

他居然枉自下此定论,惹怒了我。

“盗取楔子的又不是我,为何要乖乖呆在那阴暗的地方?你才是罪魁祸首,不得好死!”我望着他,眼睛里快要喷出愤怒的火舌,“别以为恃着有公爵宠爱,就能无法无天。小鸟可是亲眼目睹你将东西藏在我的房里。”


“噢,那只小鸟果然在你那儿。”罗尧没有半点慌张,反而斜了幸灾乐祸的眼睨我,“这回你可是罪上加罪了。”

我被他镇定的态度搞得浑身不自在,为掩饰尴尬,更加大了手臂的劲道,刺得他喉咙口溢出不少鲜血来,流入衣领之中。

我冲他低吼:“少废话!究竟为什么要陷害我,你说!”

可是出人意料的,罗尧甚至没有皱一皱眉头,好像一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全然一付行尸走肉的模样,这实在叫我心里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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