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他真的还在......是我太险恶了吗?老是怀疑凡是人一定不会错过这种机会,把公寓抢劫一空,用怀疑的眼光看人......难道留下来有好处?
经过多次推敲,光宪依然无法掌握情况让他觉得不安,而且他在意那个人电话里的语气,心神无法宁静。
终于,光宪拿定注意,立即走进客厅。
"爸、妈,我要回去了",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大吃一惊。"怎么这时候说要回去?"
"抱歉,公司忽然有事,我明天要回去处理才行。""你明明说已经把手上的事解决了不是吗?"
"是临时发现的。对不起,我会补偿你们的。"光宪尽量装出百般不愿又无奈的脸孔,令母亲不得不放弃挽留他。
"那找个时候一起出去吃饭吧。"父亲神色自若得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是真的相信了谎言还是装做不知道。
"好,我会安排。"光宪望一眼父亲膝上的二郎,只见它盯着自己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别过头,仿佛知道真相而瞧不起自己,只是懒得戳破。"那你快上去整理一下把。要爸爸载你回去吗?"眼看快到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母亲在一旁催促着。
"可以麻烦爸爸载我去车站吗?对了妈,我能不能带些年菜回去?"
"当然可以了。"母亲笑着道。"你去换衣服,我去把年菜包一包。爸爸你也去拿件外套穿,外面很冷哪。"
"光宪开我的车回去不就好了?等过几天看要我去拿回来还是光宪开回来。"
"说的也是。你要这么做吗?反正家里有两台车。""可以吗?那我开妈妈的车好了。"和父亲的家庭用车辆比起来,还是母亲的小型车比较妥当。
房内顿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光宪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房间去,套上高领毛衣和外套,草草收拾几件尚留在家里的衣服。从镜中看到自己匆忙的模样,嘴角讽刺地牵起。再回到客厅时母亲已经把年菜装好在盒子里。
"谢谢妈。"他穿好鞋后接过重量不轻的便当盒,两手都不得闲。
"路上小心,到家后打个电话回来。"
"我知道了。爸,我走了。"
"别开太快。"父亲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显得不想惊动躺得正舒服的二郎。
虽然考到驾照,却碍于公寓没地方停车,所以从没动过买车的念头。将行李置于旁边的助手席,光宪由口里吐出白色雾,靠身体去回忆开车的步骤,小心地驶出车库,往家的方向去。
晚上十一点,服过药的文也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希望电视有催眠作用,让自己睡着。几个月来日夜颠倒的生活改变了他的生理习惯,使他无法在夜晚入眠。如果白天忍着不睡觉也许能调的过来,但是何必?过了新年,他会再度回去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的生活,根本没必要为了短短三天去调整。然而,在无所事事的夜晚,除了睡觉似乎已没有什么其他事好做了 ......
门铃突地响起,吓得文也弹跳。
--这种时候......不,天川光宪不在的日子里,无论是任何时候都不该有人来按门铃。这里不是他的住所,除了便利店老板、铃木,以及心理医生,他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住所。至于天川光宪那边的友人,理应知道他回家过年了......
门铃第二次响起。文也缓慢地走到玄关,透过监视孔往外看,是天川光宪本人!
他连忙打开门让对方近来,脑中回想先前的电话--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很抱歉,这么晚还要你起来帮我开门。"
"没关系......可是怎么忽然......?"
"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感冒了吗?"
"感冒?"文也奇怪地摇头。
"这样......总之没事就好。"光宪也没多加解释。
"你要睡了吗?吃过晚饭没有?"
"吃了点。"简单的荷包蛋和腌菜配饭。
"虽然已经很晚了,不过,你要不要吃年菜?"
"年菜?"
"没错,新年时候吃的年菜。"
光宪提高手上用布巾包裹起来的便当盒。"我拜托我妈让我带些回来菜,你尝尝看吧。我先把东西放回房间去,你准备一下吧。"
说着,他干脆地把盒子交到文也手上,拿着自己的行李入房,留下文也呆立原地。
房门砰一声关起,唤回文也的意识。他将料理放在餐桌上,匆忙地进厨房拿一对餐具。
煮虾、昆布卷、莲藕、黑豆、青鱼子、煮芋头、蛋卷......虽然只有少量,光宪母亲却细心地将年菜里该有的都包括进去,甚至摆设得就象个小小的年菜盒。
"真丰富。妈该不会想把杂煮也包来吧?"
从房间出来的光宪看到盒子的内容,苦笑着说。他在餐桌前坐下,却见文也依旧站着不动。"怎么啦?坐吧。"
"那个......"文也忐忑不安地开口。"我可以吃吗?""你在说什么话?这些本来就是要给你吃的。"光宪差点没笑出声。"我这两天吃了不少,想说你应该没吃。就给你带些回来了 。"
--他真的为我带来!不是我自做多情!
"谢谢你,那我开动了......"夹一片盐烤鲷鱼放入口中,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眼泪居然情不自禁地落下!
"喂!你......"看到这情形的光宪也吓得不知所措,呆望着眼前的男人流下一滴滴眼泪却不知如何是好。--我做了什么吗?
"对不起,我......我太失礼了......"他除下眼镜拼命用手擦拭泪水,却无法抑制他们往下掉。"实在是......我已经很久没吃到年菜了......"
"这没什么好哭的吧?"光宪嗤笑。"只是年菜罢了......"
"--不,不是年菜。
文也没有开口,只在内心反驳,年菜只是一个象征,受到的无论是年菜或糖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给的--一个和自己相处后还愿意对他付出善心的人。
他已经多久没关手到其他人的温柔了?无论如何回想,记忆库里存留的只有周围的白眼和冷漠,连一句好听的话也没有,更不用说送他东西了。眼前认识将近两个月的天川光宪不但收留他、为他买了棉被,担心他新年独自一人在家而提早回来,还细心地带了自己许久没吃过的年菜!
长年以来冻结的心灵和感情犹如重新注入泉水,灌满全身。一个快35岁的大男人居然像小孩般哭咽,用"丢脸"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惨况。文也尽量让自己露出微笑,将泪水擦拭在袖口上,反而显得更狼狈。
再也看不下去的光宪从茶几上抽几张面纸给他,站立在他面前没有离去。
即使他没说任何安慰的话语,文也依然打心底感激他。
"谢谢......"他低着头,透过哽咽的声音 细声道谢。"谢谢你......"
新年过后,光宪和文也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二人的生活过程和先前毫无改变,蔓延在其中的气氛却有些许不同。
文也面对光宪不再畏缩,甚至会对他露出浅笑,面对他时显得自然而且坦率。光宪相反地不再无时无刻面带笑容,但是文也隐约感觉到光宪对他付出比之前更多的温柔和细心。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他皱着眉观察文也的脸--这不是之前的光宪会做的事。他和文也的对话总是精简扼要,内容无外乎是些需要交代的事,仅此而已。文也甚至认为这是光宪第一次正面看着自己。
"有吗?"新年期间试图过得像个正常人而调整了作息,结果徒劳无功,反而换来身体的不适。他以为短短三天应该不会太明显。或者该说,他的脸色从没好过。
"我刚才才说过哪,该不会是松懈下来反而被病毒进攻成功吧!"铃木附和地点头。
"这几天没睡好吧?"光宪低沉地说。"你确定没问题?要不要请假?"
"不用了,我还可以。"在那一瞬间有股冲动想要点头,跟天川光宪一道回家。
毕竟这是他难得表现的关心和好意,文也深怕一旦拒绝了,又会重回过去若即若离的日子。同时他也知道这次点头,日后恐怕不敢再摇头,只会任由自己一步一步依赖天川光宪,以附和他为目的地活下去,光想像就叫人不寒而栗。
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尽早独立,不用依赖他人,为了达到这目标要先有足够的钱财才行。
"那你自己小心,对了,这个给你。"
接过光宪手上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新配的公寓钥匙。
"喔喔!这下你们不再轮流拿钥匙了!"
"可不是,如此一来,我们两个都轻松多了。"光宪微笑,随后转向文也。文也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心脏倏地停跳一拍。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不知道自己带给文也何等冲激的光宪简单地打着招呼,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什么?"
"我是说天川先生。"铃木毫无隐瞒地说出内心话。"虽然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可是还是有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呢?"
"是吗?"文也不加以理会歪着头、继续探索的铃木,转过身回去工作。
就算是搬动笨重的饮料,将其一瓶瓶排入冰箱如此麻烦的工作,文也的神情却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愉快。
相较之下,光宪显得更为冷冽。
洗好澡,换上睡衣,他一边擦拭着滴水的头发,一边到厨房泡咖啡。阴暗的公寓里,唯一盏打开的灯位于和客厅开通的厨房里,使得整栋公寓呈现出一种朦胧又叫人毛骨悚然的沉寂。
想到自己竟然为那个男人配了一把钥匙,还那么简单地交出去,光宪不禁猜想自己是否一时鬼迷心窍,做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那种行为无非是承认了桂木文也同居人的身份,而且有让他长住之意。
--还是那其实正是自己想要的?
"怎么可能......"光宪哼笑,但是眼神却流露出认真与担心。
他走到文也的行李前蹲下,开始翻开那墨绿色的袋子。
这种足以构成侵犯他人隐私的罪行对光宪而言已不足以造成任何愧疚感,完全不痛不痒。
自从第一次翻看以来,他查出袋子里的药物有什么作用,可以靠医院的纪录卡得知文也复诊的日期,还可以从他的记事本知道文也所有的重要日期和行程,对光宪来说无非是个暗中监视文也的好方法。
手往袋子里一探,摸出一排又一排数量惊人的药丸:一些药以固定的数量减少,睡眠药则增加不少,可见他快吃完的时候又补了些回来。
"这么吃下去不会死吗......?"就算不死,也会像个中毒者似的一辈子靠药物过活。那种模样光想像就叫人冷汗直流。
思考着如何让桂木文也戒掉依靠药物的同时,光宪赫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一个自己原本厌恶的人付出一向啬于给予外人的关心。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伪善的他总会虚假地对他人表示关心和关爱--真正让他发自内心去担心的除了家人外别无他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叹息,眉头微皱地看着被自己拿出来分类的药丸。
"桂木文也先生,请跟我来。"和文也见过不下十次面的年轻护士直接走到文也面前,面带微笑地呼唤他。
"谢谢。"文也点头,起身跟随护士走到关医生的办公室。关医生如以往般坐在他的位置上,冬日透过他背后的窗户射进室内,加上白色的墙壁和家具,将整个房间照得光亮,令文也差点睁不开眼。
"桂木先生,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医生。"文也在沙发上坐下,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没人喜欢被看透,这点文也尤其是,所以对身为心理医生的关心特别排斥。他从最初的抗拒到最近的警惕,算是有所进步,但是对心理医生来说还是不够的。
关医生不止一次对文也说同样的话:"心理医生只是辅导,要痊愈得看病人自己。"要不是因为文也的病情比一般人严重,使关医生无法放着他不管,他早就放弃文也了。
"新年过得如何?"
"......不错。"
"怎么渡过的?"
"......自己一个人。"
"然后呢?"
"然后,天川光宪在第二天晚上从老家回来。"
"喔?"关医生感兴趣地挑了挑眉。"他回家过年?"
"是的。"
"他为什么在第二天晚上赶回来呢?第三天不用上班不是吗?没必要趁夜回家的。"
"我......我不知道。"文也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开始咬指甲,这是他不安时的动作。
"桂木先生,你和天川光宪的生活如何?"
"不错。"他点头,但是不再咬指甲,甚至隐约露出微笑。
"怎么说呢?"
"他......前几天配了把钥匙给我,也比较关心我了......"
"比如呢?"
"就......感觉。"他别过头。
"我也觉得他是不错的人呢,而且非常关心你。"
听到这句话时,文也只是微笑,但随着时间的增长,却越发觉有些怪异。临走前,他随口问了一句:"医生你见过天川?"
关医生愣了愣,见他那样的表情,文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天川来过?"
"......"
就算追问下去也毫无意义。
他不顾医生在后面呼叫自己,迳自冲出医院,心里不断乞求自己的猜测不要成真。
回到家,他进入光宪的卧室,打开光宪所有的抽屉,翻开一切文件。布满纸张的房间顿时变得凌乱不堪,最上面上锁的抽屉打不开,他还不死心地从厨房拿餐刀硬是撬开,里头的手表、钱、重要文件等全无幸免地被扔在地上,直到他找到一本厚厚的调查报告书。
虽然发誓找遍整个房子都要找到,可是真看到反而......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有何目的?
"桂木......?"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随即一声充满疑惑的呼唤,文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对那声音感觉恶心,对那个人如此愤怒......
"桂木......"
光宪进入卧室,看到桂木文也站在凌乱的房间中,手拿着自己认为隐藏得很好的调查报告书,心里不禁叫着糟糕。
那些最不该让文也看到的文件竟然被他找到了,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自认身经百战的光宪也瞬间苍白了脸,呆愣地望着他。
--可是为何在这时候?
"你调查我?"文也拿起手上的报告向他逼近,表情怒不可遏。"你凭什么?怕我的话大可把我赶出去,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说着,甚至将报告书往光宪身上扔去。
"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收留我?为何表面对我好暗地里却做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监视你了。"
愤怒的表情突地转为错愕--监视?他没听错吧!
低下头的光宪单手盖住脸孔,却遮盖不住他讽刺的鼻笑声。当他再度抬起头面对文也时,平常温柔亲切的光宪早已不见,换来冷冽绝情的表情。
"你以为我救你是出自善心吗?别傻了。"插入口袋的双手,微眯的双眼,露出居高临下的嘲笑。"我早就知道你的事,比那宗偶然下看到的车祸更早,你大概完全没注意到吧,我老家就在你以前住的破公寓附近,还碰巧在你被房东赶出来的那天遇到你。"